陈县的所有世家大族,都在一夜之间按下了静默键!
街面儿上。
往日招摇过市的豪奴们,消失了!
往日牵黄擒苍的公子们,隐匿了!
连先前令各坊市的亭役坊卒们疲于奔命却还是屡禁不止的各类恶性事件,一时间竟大为好转!
可这种“好转”,却令陈县的所有人,都感到更加压抑了!
这就像是暴风雨前夕的那片刻宁静。
现在越是风平浪静!
后边的风雨就越是狂暴!
但在明眼人的眼中,陈县的局势,却好像是阴差阳错的达到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平衡点。
郡衙整合了以李氏为首的陈郡官宦一系世家!
却很忌惮以王家庄为首的陈郡武家一系大族!
以王家庄为首的陈郡武家一袭的大族,在被郡衙劈头盖脸的打压了一顿后。
自然也都紧绷着神经,谁都不敢再露出破绽,给郡衙机会……
而以郡衙和李氏为首的陈郡官宦一系,虽然在表面上形成了统一意见。
但暗地里,却也在互相提防着。
旁的不说。
熊氏和李氏这两个陈郡暗地里和明面上的第一世家,暗地里的博弈,就从未停止过!
毕竟。
熊氏摆明是已经毫保留的押注太平道,就等着黄巾军入主陈郡,借太平道之势乘风而起,光复先祖荣光!
而李氏虽未与熊氏唱反调,可有先前吕政借粮秣分化郡衙与陈郡诸世家大族的事情在先,熊氏敢毫无保留的相信李氏?
此等关乎满门生死的大事。
就算熊氏向李氏保证绝不秋后算账,李氏敢相信熊氏?
就算李氏向熊氏忏悔,保证绝无二心,熊氏敢相信李氏?
更何况,而今态势不明。
李氏的态度本身就摇摆不定,不可能、也不敢就站队之事,去向熊氏做任何保证!
当然,以大世家传承了五六百年的处世之道。
自然不会不明白,眼下这个档口乃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之事!
这也是为何明明两家都心有芥蒂,表面上却还能维持和气一团,力往一处使。
但表面上和气归表面上和气,暗地里该防备的、牵制的,却是谁都没拉下!
在双方都投入了大量的力量牵制对方的情况下,自然也就再没有多的力量,去彻底清扫其他摇摆不定的世家大族。
例如王家庄。
再例如行商陈家。
王家庄庄主王雄不傻,他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很微妙!
熊氏和李氏没有余力对他王家庄下手,他知道。
但他更知道,熊氏和李氏不可能容他王家庄继续留在陈县。
谁叫他王家庄,和熊氏、李氏尿不到一个壶里呢?
现在不动手,不过只是因为县里便的其他武家人还没打扫干净,怕他们抱团而已!
等何时,陈县内的武家人都打扫干净了,也就是熊氏和李氏联手对他王家庄下手的时候了……无论太平道和大周谁胜谁负,大战既已掀起,对于熊氏和李氏这样的大世家、大贵族而言,都无异于是一块只要吃下去就能立马再长高一大截的大蛋糕,谁不想独享这块蛋糕呢?就算不能独享,也不让杂鱼分走一大勺子吧?
先前王擒正大光明、大摇大摆的带着仆役前往行商陈家,其实就是为了将郡衙聚焦在他王家庄身上的目光,转移到行商陈家身上。
以行商陈家为首的五家联盟,武力在陈郡之内仅次于熊氏、李氏和王家庄这三大世家豪族,稳居陈郡二线世家大族鳌首!
更重要是,行商陈家是陈郡除王家庄之外的众多武家人当中,唯一一家强行拒绝了郡衙摊牌徭役的大族!
本就是郡衙的眼中钉!
之所以郡衙还没收拾行商陈家,不过只是还未腾出手罢了!
那个时候,只要陈家人见了王擒。
无论他们聊了什么!
哪怕陈胜与王擒只是在一起聊了几句陈县那家妓院的妓女更漂亮呢!
郡衙也绝对不会再容忍行商陈家!
即便磕掉两颗门牙,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内收拾了行商陈家!
毕竟,一旦王家庄再和行商陈家大成联盟,陈郡现有的二强明面统一、暗地勾心斗角格局,立时就会便成三足鼎立!
局势登时就会复杂上无数倍!
那绝不会是熊氏和李氏想要看到的!
好在。
王雄聪明。
可陈胜也不傻!
在面对王家庄强行将黄泥巴塞进他裤裆里,不是屎都是屎的恶心阳谋。
陈胜当场就选择了用最刚最很的方式,强行破局……直接杀了王擒带去的所有仆役!
这无异于是当着陈县所有世家大族的面,将王家庄的脸面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上了一脚,末了还吐了一口浓痰!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了陈县所有世家大族……我行商陈家与他王家庄,不是一路人!
若是换个时间!
王家庄立刻就得和行商陈家不死不休!
可这个时间。
王家庄还真不敢!
这个时候来和行商陈家死磕,那不是不死不休。
那是同归于尽!
所以这口气,王家庄咽得下去得咽,咽不下去还得咽!
而陈胜放王擒回去,也就是为了避免激化矛盾,将矛盾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这一点。
陈胜心知肚明。
王擒也心知肚明。
是以才有了当时在行商陈家大门外的那一番对话。
但他这一番作态,落入熊氏和李氏的眼里,就是另一副模样了。
正所谓污眼看人基。
在当前的局势下,同为武家人的王家庄和行商陈家,乃是天然的盟友!
大周或许没有唇亡齿寒这个成语,但这其中的道理,却是大多数世家大族都明白的。
陈胜的作态,固然已经挑明了行商陈家不愿与王家庄穿同一条裤子的态度。
可他们的立场也决定了,他们两家绝对不可能真正翻脸!
明面儿上喊打喊杀,暗地里勾搭成奸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这种情况下。
再清理行商陈家,就既有可能是给自己提前扫清了障碍,也有可能是白白消耗自己的力量给对手与王家庄做嫁衣。
正常人面对这种局面,自然是……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这个空隙,就是陈胜给自己争取的时间!
于是乎,陈县之内就形成了这副诡异的平衡。
谁都想先下手为强。
可谁都不敢乱下手。
也分不清该先对谁下手!
于是乎,大家就都这么挺着!
看谁先挺不住!
同时,他们心头也都很清楚。
当下的这个平衡,非常非常的脆弱。
一丁点风吹草动,可有可能引发一场乱战!
……
陈胜还算淡定。
时间站在他这边!
每过一日,外出的红衣军就多归建一支,他手头的力量自然也就更强一分!
每过一日,他手头的信息就更充沛一些,对陈郡局势的把握就更精准一分!
每过一日,他作出的布置就再严密一些,可供他选择的道路也就再多一条!
与熊氏、李氏和王家庄他们那种自上而下的信息渠道不一样。
行商陈家的所有信息渠道,都在陈郡金字塔社会的中下层。
缺点是,他所能收集到的信息会有一定的滞后性,特别是关于陈郡高层的信息。
比方说,郡衙强行分摊徭役的消息,他事先就没收到任何风声。
郡衙的人都找上门了,他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凭感觉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最后还得冒险请陈喜过来,才从他口中得知这个信息。
优点是,一旦他展开对某一件事情的调查后,他能收集到的信息会严密到远远超出熊氏和李氏他们所能想象的地步。
比如说,郡衙慢着李氏将三千郡兵尽数调入了陈县之内,分别囤于四城区的事。
陈胜不但知道,还清楚那三千郡兵分别囤积那几个坊市之内,由何人统领,每日的吃食又是用什么方式瞒着李氏送过去。
再比如说,王家庄玩了一手灯下黑,将长房男丁尽数隐藏在陈县内,却没料到熊氏秘密在他们隐藏长房男丁的那些宅子周围都安插了家将加以控制。
陈胜不但知道,还清楚熊氏派出去的那些家将之中,哪几个与李氏有着不荤不素的关系,甚至还知道李氏正在密谋暗杀王雄长子王骁嫁祸熊氏!
他虽然每日足不出户,在他的隔空调教下,猛虎堂这只八爪鱼,正在发挥它本应发挥的作用!
所有人都在暗地里打磨着爪牙,耐心的等待着。
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一日!
但他们等待的消息,却迟迟都未到。
好消息、坏消息,一个都没有!
就像是陈留郡那支黄巾军和昌邑州府,同时犯了拖延症!
……
九月初九。
数十骑自拓县方向入陈郡,秘密进入陈县北城外之李氏族地,一夜未出。
翌日清晨。
郡衙悍然调集三千郡兵,包围李氏族地。
李氏不得已之下,交出少族长李由与熊完为质。
郡衙撤回千五郡兵返陈县,仍留千五郡兵封锁李氏族地!
脆弱的平衡,终于打破了……
……
初十晌午,三千郡兵仍旧包围着李氏族地之时。
陈胜在陈刀的护持下,出现在长安坊内的一座不起眼的二进院之内。
略作粗略乔装坐于院中饮酒的王擒,眼见陈胜到来,脸色大变的一骨碌爬起来,失声道:“胜、胜弟,你为何在此?”
他秘密藏身于此三日,从未踏出过大门半步,身边唯余两个近身老仆伺候,自是不知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更令他惊恐的是,他不知陈胜此刻出现在此,是何意思……他是秘密藏身于此,若是死在这里,自也无人知晓!
面对他的质问,陈胜笑着吹了一声口哨。
当即就有一物应声自院墙之外飞入,“咚”的一声砸在庭院之中,落地之后还弹起来咕溜溜的滚了几步,滚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却是一颗血糊糊的人头。
王擒定睛一看,脸色霎时间变失了血色,颤声道:“胜、胜、胜弟,莫要失智,有话咱兄弟之间,好好说、好好说!”
他说话间,院中伺候他的两名老仆,已从柴火垛中摸出两柄长剑,如临大敌的挡到王擒身前。
陈刀见状,握刀的手拇指一挑刀格就要拔刀,却被陈胜轻轻的一把按了回去。
他笑着微微摇头道:“擒兄,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你怎么能到我家隔壁作客,却连招呼都不给我打一个呢?”
听着他和气的话语,王擒苍白的脸色微微好看了几分,他勉强的笑道:“是为兄见外了,改日一定请胜弟好好饮宴一场,赔个不是……胜弟,此人是谁?”
他指着地上那股血糊糊的死人头问道。
显然不弄清楚这个事,他没法儿与陈胜好好说话!
“他啊……”
陈胜不咸不淡的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擒兄来此地那日,他便跟着来了,就住在此间对面……哦,对了,他好像姓熊来着!”
王擒听言,看了一眼那颗死人头,脸色再度大变。
陈胜却是懒得再看他表演变脸,反客为主的径直走到他方才坐而饮酒的矮几旁,在两把明晃晃的长剑对准之下悠然席地而坐,自矮几上取过一个未干净的酒樽,提起酒壶倒酒:“想必熊完调集三千郡兵,包围李氏族地的消息,擒兄已经知晓了吧?”
王擒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旋即面露疑惑之色道:“胜弟何出此言?郡守大人为何要调集郡兵包围李氏族地?”m.xiumb.com
陈胜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端起面前的酒樽一饮而尽:“擒兄何必欺我?我若不知今早丑时,李氏曾派人前往王家庄,而你王家庄辰时又曾派人来见过擒兄,何以至此?”
“哦,对了!”
顿了顿,他忽然又伸手一指那厢的死人头,笑眯眯的轻声说道:“这人虽姓熊,却是李氏的死间,先前还曾谋划过毒死擒兄,嫁祸熊氏来着……喏,这玩意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小陶瓶,轻轻放到了矮几上。
王擒看了看那颗死人头,又看了看矮几上的小陶瓶,最后再看了看陈胜,身躯忽然抖如糠筛。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陈胜对面,双手颤抖着撩起衣袍下摆,屈膝跪坐,“胜弟想知道什么,尽管道来,为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胜定定的看了他几息,忽而笑道:“现在,我倒是真不能理解,令堂何以会遣擒兄去我行商陈家了……相比贵兄,擒兄才是王家庄下任庄主的最好人选!”
王擒皮笑肉不笑的裂开嘴唇“呵呵”一笑。
陈胜见状,正色道:“我想知道的很简单,州府传递给李氏的,到底是什么消息,李氏又是以何条件,请令堂倾族相助的!”
王擒目不转睛的看着陈胜,双目越睁越大,脸色越来越惊骇。
仿佛在看什么妖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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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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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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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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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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