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非常豪迈的话。
不过有的时候人们对自己说出此言,却不是因为豪迈,而是出于优柔寡断,或是怯懦犹豫。
宁卫民就属于这种情况。
明明他这天走出重文门饭店的时候,去给边大妈筹备贺礼的时候。
心里想的是绝对不能再惯着霍欣了,不能再被带着节奏走了。
可当他真办完事儿,回到扇儿胡同2号院的小房,躺在床上翻着报纸等着康术德和罗广亮打算一起吃晚饭的时候。
他那爱谁谁的爷们儿劲儿又没了,反而变得心绪不宁了起来。
他最怕跟女人纠缠,尤其怕跟霍欣纠缠。
可真要是辜负了美人恩,激得霍欣动了肝火,是不是反倒弄巧成拙呢?
鉴于霍欣的特殊背景,在这个特殊的时节,这位姑奶奶要当众跟他闹上一场。
那可绝对不是他乐于见到,且能轻松应付的结果。
怕是连宋华桂都要对他心生不满的。
更何况他还是个现实主义者,对世面行情当然是熟烂于心的。
他知道想长久立足于商场,光有钱还不行,必须要有人。
他清楚想居于社会顶层,过呼风唤雨,人上人的生活。
要是没有权力做依靠,等同于白日做梦
再想想看,他靠着皮尔·卡顿公司的关系,已经吞下了多少好处吧。
旅游工艺品加上服装尾货,如果兑换成现金,差不多已经有二十万了。
现在的他,不但足以还清所有债务,甚至能有大笔盈余。
唯独可惜的是,有时间挣钱,没时间花钱啊。
总之,宁卫民是越琢磨越觉得,为了自己的未来多结识一些有能力的人,似乎很有必要。
既然霍欣要非把朋友介绍给他,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这样的人脉关系,就跟别人塞在你手里的钱似的,不要白不要啊。
万一要是认识一两位神通广大的神仙呢,马家花园那让他束手无策的事儿,真是弄不好就此迎刃而解了呢……
就这样,他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句话说服了自己。
从而把自己源于懦弱和贪婪的屈从,自欺欺人的粉饰成了“风萧萧兮易水寒”一样的悲壮。
他给康术德留了张条子,说自己公司有紧急情况,改天再陪师父吃饭。
然后又把带来的两瓶茅台酒和两千块钱,都压在了这张纸条上。
此后,他去见霍欣了。
不过很可惜的是,这天晚上,除了以赔罪为名请霍欣在建国饭店吃的那顿西餐还算不错、
其他陪着霍欣参加聚会的时候,宁卫民的感受并不怎么样。
他期望达成的愿望更是提也别提。
具体的经过是这样的。
晚上八点左右,宁卫民随着霍欣来到了位于友谊商店后面的一栋带电梯的高层公寓,并且乘坐电梯来到了顶层。
当他们从电梯下来,一走进楼道,根本不用提示,宁卫民就能知道他们要去哪个方向。
因为说笑声和音乐声都已经遮掩不住地从一扇门后传出来了。
敲开门后,他们所依次看到的就是烟雾缭绕里,分散在六十五平米三居室里各处的十几个青年男女。
看衣着,看派头,看谈吐的样子,这些人明显出身优越,都不是普通人。
他们有的在聊天,有的在跳舞,有的在打牌。
每个房间都有啤酒、汽水和瓜子、水果,让大家自由取用,俨然一副怡然自得的“沙龙”氛围。
而且很显然,霍欣与这些先期到达的人都有很深的交情,甚至已经不能说仅仅是熟悉了。
因为除见到霍欣的人几乎都要“哎哟”一声,责怪她把大家都快忘了之外。
霍欣与这些人打招呼的方式更能说明一切。
她一面与这个姑娘拥抱一下,与那个女孩拍拍脸,又与下一个做着鬼脸。
同时也给男些男青年介绍着宁卫民。
“哎,你们这些家伙,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宁卫民,我们皮尔·卡顿公司的运营部副经理。丑话说前头,这是我的直接领导,你们谁要得罪他,可别怪我升不了职,跟你们急……”
然而就在屋里的人都笑着,频频向宁卫民点头示意的时候。
宁卫民遭遇的第一个尴尬就突兀地出现了。
因为忽然间,一个带着眼镜的小伙子嚷了起来。
“我看怕升不了职是假,怕丢了爱情才是真吧?”
这立刻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虽然霍欣当场反唇相讥。
“刘刚,你是不是又被女朋友给蹬了?别不好意思说。我们公司漂亮小姑娘多了,你要叫我一声姐,回头我还能帮你介绍个对象。省得你老见谁都觉得比自己幸福,老冒酸醋。”
可这个刘刚装出一副无耻的强调,更加咄咄逼人。
“不行啊,叫姐有什么用?你不也在别人手底下混嘛。我看还是叫姐夫管用,宁经理,哥们的终身大事就拜托在你身上了。”
这下不但真的让霍欣脸红了,宁卫民也感到了一种被逼上梁山的为难。
对这个玩笑一样递过来的帽子,他是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幸好从人群中又及时飞来一个仗义执言,主持公道的声音。
“哟,刘刚,你是不是还没断奶呢?自己的终身大事还得求别人啊?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哎,不是我说你,别老用你爸从国外带回来的电动剃须刀了啊,否则你别说当外交官了,就你那胡子茬,永远硬不了。”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姿容艳丽的女子。
她的身份似乎不同,很轻易地打掉了刘刚嬉皮笑脸的乖张气焰。
促使那小子非常识趣地,在沸腾的哄笑声里,故作滑稽地以一个掩面而羞的动作认输了。
“惠姐”。
果不其然,霍欣尤为亲热地先叫了一声,然后才替宁卫民介绍。
“卫民,这位就是这儿的女主人江惠。别看她现在脱了军装,在物资局坐办公室,当科长,过去可是部队歌舞团的台柱子,拿过好些奖呢。那首《红米饭》就是她最先唱的。”
然后都没等宁卫民出言寒暄,霍欣就摇着江惠的手诚心诚意的恳求上了。
“惠姐,一会儿你再给我们唱一个吧,好久都没听你唱了,也让我们再饱饱耳福。”
为此,宁卫民只能点头欠身,用微笑致意。
而面对如此的恭维,江惠也很谦虚,露出客气的微笑。
“别别,欣欣啊,你总不给我留余地,我同人家才头一次见面。你把我捧这么高,真掉下来砸着人家又该怎么办呢?”
宁卫民终于抓住了机会,能够显示一下自己调侃的本事。
“不要紧,江……科长,您对我的力气,以及我麻木不仁的担心绝对是多余的。您即便掉下来,我也保证摔不着您。不过我倒是很畏惧,霍欣对您那曼妙歌喉的描述,我怕真的领教过您歌声的魅力,就再找不着北了……”
“哈哈哈……”
这话一说,江惠和霍欣一起发出大笑。
而且是前仰后合,捂不住嘴的那种失控大笑。ωωω.χΙυΜЬ.Cǒm
这样的效果让宁卫民都觉得有点过了。
结果就在他流露出匪夷所思的好奇时,霍欣一句话为他揭开了谜底。
“你已经……已经找不着北了。要接也轮不着你啊?人家惠姐早结婚了,喏,那就是惠姐的爱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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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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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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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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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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