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贾政和王夫人近来又刻意放纵,于是他愈发成了脱缰的野马,十天里倒有八天在外面飘着,大有‘三扁不如意,散发弄圆舟’的意思。
不过三月初九这日,他倒是乖乖的留在了家里。
盖因在荣国府逗留了半个多月的史湘云,终于是要回转家中了。
这天一早,众姐妹簇拥着史湘云出了大观园,边往二门夹道去,边听她板着指头算日子:“等十三、最晚十四我就回来,反正肯定误不了十五的诗会!”
她说到这里,拿指头挨个点了一遍,板起脸道:“我不在的这几日,你们可千万不能偷懒!上回咱们准备的就仓促,又赶上宝哥哥和林姐姐闹了一场,说是诗会,大半文字竟还比不上寻常所得,当真可惜了同德堂的洒金笺!”
听她提起自己和宝玉的冲突,林黛玉没好气的横了湘云一眼,调侃道:“这还没过门呢,先就心疼上了?”
说着,对一旁的李纨道:“亏是这月十二下聘,要是搁在上个月,邢姐姐那五百张洒金笺,只怕都要被她换成桑皮纸了。”
众人闻言都笑的花枝乱颤,也纷纷跟着打趣。
这个道:“都要许人了,还这么着三不着两的,仔细别让你婆婆听了去!”
那个说:“你快放心的去吧,就算你不回来,我们也要殚精竭智的写几首好诗出来,到时好给你压在箱底当嫁妆使!”
却原来史湘云这次回家,就是去候着焦顺正式登门下聘礼。
被姐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趣,又搂搂抱抱的笑成了一团,史湘云不禁红涨了小脸,跺脚啐道:“呸,你们都不是好人,说的好像谁没有这一日似的——等你们定亲时,瞧我怎么笑话你们!”
众人见她羞恼,反笑的更厉害了。
直到临近二门夹道入口处的垂花门,姐妹们才收敛了些,挨个在那门前与史湘云送别。
说来彼此也不是头回离别,何况史湘云也说三五日就能回来,但因她这回一去,日后就是有了归宿的人了,众人莫名总有些异样感,送别起来自然也就更加依依不舍。
好容易众姐妹都互诉完衷肠,一直缀在后面的贾宝玉也终于到了史湘云面前,看着自小熟悉的容颜,他张了张嘴,眼泪却先不争气的淌了下来。
“宝兄弟这又是闹什么?”
李纨见状,忙压着嗓子呵斥道:“快把那猫尿擦了,大喜的事情,让人瞧见像什么?!”
贾宝玉抬手拿袖子去擦,眼泪反倒越擦越多,嘴里也挂了哭腔。
眼看再这么下去,还不知要闹出什么来,薛宝钗上前递给他一张帕子,笑道:“宝兄弟莫不是糊涂了,别说眼下不过是定亲,就真成了亲也断不了往来——尤其焦大哥是个大度的,连邢姐姐都不曾拘束,云妹妹过了门就更不用说了。”
探春也跟着劝,两人好容易哄好了贾宝玉,这才簇拥着史湘云上了轿子,颤巍巍的出了垂花门。
这时贾宝玉才收了悲声,幽幽叹道:“小时候整日盼着她来,只以为大了就能自己做主了,谁成想……唉!”
“哼~”
林黛玉闻言冷笑:“说的倒是情真意切,可二爷近来天天在外面飘着,也不知究竟做些什么,明明云丫头才是客,倒成了她整日盼着你回来!”
贾宝玉脸色一僵,讪讪的没了言语。
他自不好意思说,自己最近整日在外面就是为了避开黛玉、湘云,更不好意思说自己到底在外面做些什么。
“妹妹慎言!”
李纨却忙拉住了林黛玉,冲着史湘云远去的方向努了努嘴:“云妹妹眼见就要定亲了,日后可不好拿这些话来说笑。”
说着,又招呼众人道:“都回去吧,个人好生想想有什么题目,等十五诗会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出一题才成。”
原本贾宝玉还想着让妙玉来做这‘红梅诗社’的总裁官,不过因为李纨入驻大观园成了监管人,这总裁官自然非她莫属。
如今见她发了话,众姐妹们便又说说笑笑的,转回了大观园里。m.χIùmЬ.CǒM
…………
一晃到了三月十二。
天刚蒙蒙亮,焦顺骑着高头大马,前面鸣锣开道,后面跟着三十六抬的彩礼,浩浩荡荡的赶到了保龄侯府。
几个本家宾相将焦顺迎入府门,其中三十二抬摆在院子当中,另有单独四抬按照他的意思,先行送到了史湘云面前,随后又有管事的捧了礼单,飞也似的呈给保龄侯史鼐过目。
期间那些冠冕堂皇的俗礼且不细表。
却说焦顺终于被领到大厅里之后,就有个十一二岁的圆脸少年悄默声凑到近前,扒着门缝探头往里窥探。
待看清楚焦顺的身量相貌,他不由纳闷道:“这个便是姐夫?不说是个文官么,怎么生的如此魁梧?”
这少年正是史鼐的次子史腾。
听他这般说,跟在后面的丫鬟也好奇的偷瞄了一眼,随后不以为意的道:“给姑爷保媒的是神武将军,想必是文武双全呗——二爷可别忘了,咱们前阵子瞧的那出‘工戏’里,打仗用的火枪火炮全是姑爷管着造呢!”
听到火枪火炮四个字,史腾圆圆的小脸上登时写满了亢奋,激动道:“那我去跟大姐姐说一声,让姐夫给我弄两杆好枪,要能猎熊的那种!”
说着,撒丫子就往后宅跑。
这时史湘云也接到了那四抬礼物,好奇的拆开来打量,发现其中一抬是各色精巧玩物,一抬是市面上少见珍品诗集,还有一抬是同德堂出品的文房四宝,最后一抬,却是两百柄小巧精致的团扇。
旁的也还罢了,弄这么些团扇做什么?
史湘云好奇的拿起几柄细瞧,却发现那团扇中间留白,两侧边缘和底部绣着山水花鸟日暮月夜等各色景致,角落里又用梅花花瓣拼成的‘红梅诗社’四字。
这下史湘云登时恍然,原来是专门为诗社准备的!
想到姐妹们若有好诗,正好可以提拓在应景的团扇上,又雅致精巧又方便展示,史湘云不觉便嘴角微翘,暗道亏他如此用心,竟专程给自己准备了这些东西。
先前她对于自己要嫁给焦顺,也说不上是喜是悲,不过是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思罢了——而现如今感受到焦顺对自己的体贴重视,却是隐隐对这桩婚事多了一丝丝的认同感。
“什么东西,让我瞧瞧!”
正捧着扇子出神儿,斜下里忽然有人劈手夺过,翻来覆去的打量--却正是方才在大厅门口偷窥的史腾。
“做什么?快还给我!”
见是素日里专爱捣乱的堂弟,史湘云柳眉倒竖,又劈手夺了回来,仔细小心的放回了礼盒里。
“嘁,不过是几把扇子,有什么好宝贝的?”
史腾吐了吐舌头,眼珠一转,忽然刮着脸道:“我知道了,大姐姐方才呆愣愣的,必是在想男人!羞羞羞,姐姐想男人了!”
“你、你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史湘云羞怒,扑上去就要教训堂弟,史腾却一矮身躲过,满屋子乱窜乱嚷。
“咳,腾儿、湘云。”
姐弟两个正闹的不可开交,忽听门口有人干咳了一声。
两人齐齐望去,却见来人正是史鼐的元配夫人吴氏,史腾登时如同猫见了老鼠一般彻底蔫了;史湘云虽好些,却也急忙敛去了表情,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婶婶’。
这吴氏先让丫鬟领走了儿子,一转脸却是对史湘云笑的合不拢嘴,顺手摸出帕子给史湘云擦了擦鬓角,嘴里埋怨道:“瞧你,倒春寒还闹了一头的汗,这要是着了风可怎么得了?”
她说的亲热,史湘云却僵在了当场。
前年就因为史湘云教训史腾时,被她拦下拉偏架又冷嘲热讽的,婶侄两个大闹了一场,史湘云愤而出走荣国府。
当时史鼐夫妇被老太太叫去呵斥了一通,明面上看是吴氏输了一阵,可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又如何斗的过当家做主的妇人?
这两年明里暗里,湘云没少受她的挤兑,两人甚至连貌合神离都算不上。
如今她突然一改先前的嘴脸,摆出这么亲热的架势,着实让史湘云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史湘云到底也是个聪慧的,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这个时候能让她改变态度的,恐怕也就只有焦顺了。
更确切的说,是焦顺的送来的聘礼!
事情也果然不出湘云所料,吴氏先是拉着她扯东扯西了一大堆,又是忆苦思甜又是拐弯抹角道歉的,最后才终于道明了来意:“我原当他那三十二抬有些微薄,不想你这未来夫婿当真豪奢大气,竟把‘天行健’的半成干股转到了你名下!”
说到这里,她满眼放光的抬起双手,比出七根指头来:“听说一年光是分红,就足有这个数!”
史湘云只知道‘天行健’是焦顺牵头,帮荣国府弄起来一家铺子,而且似乎很赚钱的样子。
可半成干股又能分到多少?
于是猜测道:“七百两?”
“那够什么的?!”
吴氏眉毛一挑,夸张的道:“是足足七千两银子!”
说到这里,她欢喜的嘴都合不拢了。
倒也不能怪吴氏如此见钱眼开,史家本就是驴粪蛋表面光,偏前阵子史鼐为了谋一个肥缺,倾尽家财四处疏通,甚至外为此欠了不少人情、亏空。
原想着以他的爵位,只要补了缺,必然是一省的要员,届时都不用等赴任,本省士绅放在京城会馆里的心腹耳目,自然就把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了。
可谁成想他莫名其妙成了什么驻欧罗巴大使,那鸟不拉屎的去处哪有什么士绅,又何来什么驻京会馆?
这一注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错非是前阵子得了贾政的接济,险些连盘缠都凑不出来。
然而史鼐倒是有盘缠上路了,可等他远赴重洋之后,失去了顶梁柱的一大家子老弱妇孺又该靠什么生活?
为此,夫妻两个是整日整日愁的睡不着觉,眼睛的都给熬红了,瞧谁都像是该宰的肥羊!
之所以会顺水推舟把侄女下嫁给焦顺,也是存了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的心思,想着对方出身低微,要高攀侯府,自然只能多给聘礼、少要陪嫁。
可也万没想到,焦顺竟就祭出了这样的大手笔!
一年七千两银子的分红,这比保龄侯府所有进项加起来都多了!
若能拿下这笔银子——甚至有一半都成,夫妻两个也就再不用发愁生计了!
不过……
这银子却不是给保龄侯府,而是专门放在史湘云名下的。
故此也难怪吴氏会放低身段,对一向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侄女卑躬屈膝了。
好话说尽之后,她也终于图穷匕见:“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这些银子我和你叔叔肯定不会昧下你的,只是暂时拿来应应急,等你叔叔从乌西国回来,自然会把积欠你的给你补上。”
听她果然在打这银子的主意,史湘云一时也有些慌了手脚。
她可比不得贾宝玉那般富贵闲人,对银子多寡几乎全无概念。
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七千两银子对自己、对现在的保龄侯府意味着什么!
可正因如此,她一时才不知该如何处置。
若这府里只有吴氏,她估计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可这府里还有自己的兄长弟妹,还有自小跟在身边的丫鬟、奶妈,父母留下的旧仆……
偏她又是重情重义的。
犹豫再三,只得道:“论理我的银子就全贴补给家里,也是应当的,可这毕竟……婶婶且等上几日,等我回了荣国府托邢姐姐问问那边儿,看他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不然稀里糊涂的处置了,人家问起来可如何是好?”
这话吴氏也挑不出毛病来。
她固然恨不能直接吞了这笔银子,但焦顺如今也不是吃素的,何况还碍着贾政和神武将军冯唐的面子。
于是只得强笑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顿了顿,又狐疑道:“你说的这邢姐姐又是个什么人?”
等湘云介绍了邢岫烟的身份之后,吴氏却又陡然起了警惕,连道:“她若生了儿子,日后怎肯和咱们一条心?你千万防着些,最好能与顺哥儿面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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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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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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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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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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