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赶上焦顺休沐,原想去史家商量商量‘下聘’的事儿,谁知一早冯紫英就下了帖子请他和宝玉、薛蟠吃酒。
因先前托了神武将军冯唐做媒,欠下了冯家的人情,这场酒自然不好推辞。
于是三人花了些功夫在荣府凑齐,风风火火的赶奔冯紫英家中。
等到了冯府,就见冯紫英、卫若兰还有半生不熟的公子哥儿,正伴着莺歌燕舞在厅里说笑谈天。
薛蟠见状好生羡慕,连道还是神武将军开明,任凭冯紫英在家弄这么些粉头也不说什么。
“你这憨货!”
冯紫英闻言笑骂:“原是取乐的事儿,听你这一说倒像是我家坏了门风似的——我平时也不敢如此,这不是焦兄弟和宝兄弟来了么,我也是沾了他们的光才敢放肆一回。”
焦顺也笑:“原是该我做东的,不想倒被冯兄抢了先,偏还选在你们府上设宴,我就是想抢着会钞,也没处找收钱的所在。”
众人闻言都笑。
这时卫若兰将三杯酒摆在桌上,招呼道:“兄弟们能聚在一处乐呵就好,管是谁的东道?不过你们来得迟了,必要罚酒三杯才能入席!”
旁边两个公子哥也跟着起哄。
焦顺还没说什么,薛蟠却先不干了,他倒不怕吃酒,就是觉得这酒吃的冤枉。
当下忙分辩道:“这可怪不得我和焦大哥,是宝兄弟他……”
正说着,贾宝玉竟二话不说自斟自饮的连干了三杯。
冯紫英等人不明所以,见状齐声喝彩,都道宝兄弟这才叫爽利呢,不似薛大脑袋斤斤计较。
唯独焦顺知道他这是在借酒浇愁。
盖因刚搬进大观园后没多久,就正赶上林黛玉生日【二月十二】。
因内外隔绝少了拘束,加之贾政、王夫人有意放纵,这贾宝玉在大观园里呼吸了两天自由香甜的空气,一时又有些忘乎所以起来,竟大着胆子想要和林妹妹破镜重圆。
可林妹妹想要的是一个确定的未来,至少是一个能看到希望的未来,贾宝玉却只想着在别院里蒙起头来得过且过。
结果不用说,他自然又碰了一鼻子灰。
不管是因为什么,贾宝玉抢先自罚三杯,焦顺和薛蟠自然也只能跟着照做。
好在是低度甜酒,倒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焦顺把酒杯放回桌上,环视着周遭纳闷道:“我以为你肯定请了柳兄弟呢,原本还想着打听打听,看他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欧罗巴游历——怎么,难道北静王不肯放人?”
冯紫英摇头道:“他那性子,怎肯受王爷拘束?”
随后又含含糊糊的表示,因有些别的缘故,今儿就没打算请柳湘莲来。
因听出其中似有什么隐晦之处,焦顺也便识趣的没再问,和薛蟠彼此推让着入了席——至于宝玉,因他一脸幽怨阴沉的,连刚才喝彩喊好的卫若兰等人也都瞧出了不对,自然没人敢去招惹他。
桌上刚闲话几句,门帘忽然又是一挑,从外面走进个面如冠玉身形娇小的俊俏公子,只见他紧走几步冲桌上打了个罗圈揖,满脸歉意的道:“蒋玉菡来迟一步,还请诸位勿要怪罪。”
“蒋老板不必多礼。”
冯紫英笑着摆摆手,又为席间众人一一介绍,只说这红粉公子名唤蒋玉菡,是最近名噪京城的红角儿。
焦顺登时恍然,心道怪不得没请柳湘莲,原来是忠顺王的‘私宠’要来做客。
他对戏子没什么兴趣,更不想沾染上忠顺王这个粪坑,故此冷着脸,刻意摆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但薛蟠和宝玉就不一样了,两人四只眼睛几乎就钉在了蒋玉菡脸上——不得不说,这表兄弟两个的审美观是出奇的一致。
因蒋玉菡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连带的贾宝玉也暂时忘了忧愁,席间自然是歌舞升平谈笑尽欢。
又因这席间几人一多半都是将门出什么,话题不知不觉就扯到了最近疯传的,朝廷有意从茜香国正式撤军的事情上。
前年战后,朝廷其实就已经撤回了一大半的远征军,但仍有近两万官兵驻扎在茜香、身毒边境以防异动。
因时日渐久,官兵们思乡情重,负责提供后勤补给的茜香国,也有些不堪负重,朝中便有人提议,趁着两国互派大使的机会,不如将远征军全数撤出茜香国,以示我方永久和睦的诚意。
这种主动示弱的行事风格,自然不得军二代们待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对此是口诛笔伐大加指责。
他们说的上头,宝玉却听的无趣,干脆找了个机会,表示要去方便方便,路过蒋玉菡时又偷偷使了个眼色。
蒋玉菡心领神会,忙也起身跟了出去。
卫若兰瞧见这一幕,原是有心提醒宝玉,这忠顺王的禁脔万万招惹不得,可却被薛蟠胡搅蛮缠的拦了下来。
却说那二人在外面对答几句,竟是相见恨晚,宝玉扯了扇坠相赠,那蒋玉菡则是扒下内衣上的汗巾系带作为还礼。
错非是有小厮路过,惊动了这一对儿‘野鸳鸳’,只怕四只眼睛都要钉死在对方身上,再也拔不出来了。
等两人心照不宣的回到席上,却发现方才的话题还没说完,不过方才是冯紫英等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如今却都乖乖伸长了脖子,看焦顺拿筷子在桌上比划。
这一年多里,焦顺差不多通过木材、药品、香料的生意,差不多赚了能有七八万两银子。
为了保持这条财路始终畅通,自然免不了要和云贵将官们联络感情,听他们说的多了,再加上工部自有的消息渠道,以及从后世得来的皮毛,所知所得自然远不是几个纨绔能比的。
他一开始也不说撤军是对是错,直接拿筷子夹了各色凉菜,在桌上简单摆出了茜香国山川地形图,又如数家珍的指点着各处的险要,将何处该架桥、何处要应驻兵、何处需有驿站,分析的头头是道。
说的差不多了,他这才点题:“若依着我的意思,因茜香国境内补给不畅,撤军是必须要撤的,但没必要全撤,更没必要直接撤回云贵。”
说着,他指了指‘地图’上其中几处:“不妨先把队伍撤到这几处,减轻茜香国后勤压力的同时,驱使战俘【乌西人只赎回了本国军人,却对被俘的身毒仆从军不闻不问】在两国之间修桥铺路。“
“这样一来可以拉拢茜香国的民心,弥补因供输前线引起的民怨;二来只要疏通了这几处咽喉要道,再设置少部分驻军作为保障,日后不管是乌西人卷土重来,还是茜香国内部不稳,朝廷大军都能直指腹地!”
听他一番讲解,冯紫英沉默半晌,忍不住摇头叹道:“先前父亲骂我不该妄议朝政,我心里还颇不服气,如今听畅卿兄的高见,才知道自己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
谷</span>卫若兰等人也纷纷感慨,怪道焦顺与众人年纪相仿,就能凭一己之力名动京城,而自己等人仗着家中荫庇,却也只能做个庸庸碌碌米虫。
因都是将门出身,能和冯紫英凑在一处的,多半也是胸怀壮志的——虽然眼高手低的居多——自然明白山川地理的重要性,虽不觉得日后会去东南边陲打仗,却还是下意识细问彼处详情。ωωω.χΙυΜЬ.Cǒm
然而贾宝玉却听不下去了,笑着打岔道:“我家中近来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如今好容易到了外面,可不想再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了,咱们还是行个酒令吧。”
“你哄哪个?”
卫若兰先就不乐意了,质问道:“我们早听薛大头说你住进了省亲别院里,举目尽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偌大个园子唯你一人独雄,却哪来的什么喊杀之声?”
话音未落,旁边就有人闹着要罚宝玉的酒。
“我哪敢哄骗诸位兄长。”
贾宝玉苦着脸一指焦顺:“全因焦大哥最近做了一副名唤‘三国杀’的牌戏,姐妹们闲时常拿来解闷,那牌戏里面最多的就是‘杀、闪’二字。”
众人闻言忙细问究竟,等听说了大致的规则,不由都起了兴致,恰巧酒宴也差不多了,冯紫英干脆提议去荣国府里打牌取乐,登时引得一呼百诺。
宝玉因想着能和蒋玉菡多接触接触,自也是欣然从命。
于是众人分乘了七八辆大车,又浩浩荡荡回到了荣国府里。
…………
与此同时。
贾芸正一脸晦气的走在奉公市里,眼见到了东市口,他站住脚正犹豫该往何处去,就见两三辆大车在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上面有人招呼道:“这不是芸兄弟么?怎么进入如此得闲,有空来这奉公市里逍遥?”
说话间,那人跳下马车笑盈盈的走向了贾芸。
这人却是贾芸的同族兄弟贾芹,因不知怎么走通了王熙凤的门路,得了管家庙的肥缺,在小一辈儿旁支里分外猖狂。
不过他在贾芸面前,却不敢摆出猖狂嘴脸。
毕竟贾芸如今是焦顺身边的红人,连政老爷都对他另眼相看,等三五年历练出来,捐了官补上缺,没准儿又是一个贾雨村、焦畅卿!
故此他到了贾芸面前,便连称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碰巧在这奉公市里遇见了,兄弟两个必要好生喝几盅才成。
贾芸素知他的为人,自然不肯与他多做纠缠,忙推拒道:“我刚在舅舅哪儿吃过饭了,改日吧,改日有机会我做东请哥哥吃酒。”
因提起舅舅,他又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那贾芹惯会察言观色,再加上近来听了不少风声,当下便猜到了他心事,不由笑道:“兄弟若遇到难处,去求尊长做主也就是了,何苦自寻烦恼去钻这牛角尖儿?”
“尊长?”
贾芸重复着这两个字似有所悟。
却原来他有个舅舅名唤卜世仁,当真是人如其名,人事儿半点不干。
因先前贾芸家里落魄,两家几乎断了往来,偶尔见了面这舅舅舅妈还要对贾芸母子冷嘲热讽。
但自从贾芸跟了焦顺,又得了贾政的青睐之后,这舅舅的态度就一天一个样,最近更是一门心思要把女儿银姐儿嫁给贾芸,好来个亲上加亲。
若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也还罢了,偏这卜世仁甜言蜜语哄的贾芸母亲动了心,这做儿子又不敢违抗母命——尤其他还是母亲独立拉扯大的——近来直愁的头都大了。
如今得了贾芹指点,他略一迟疑,便干脆寻到了焦家,想求焦顺给指一门亲事——焦顺既是他的恩主,名义上又是长辈,说是尊长并不为过。
既是尊长出面帮自己保媒,母亲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想等他到了焦家却扑了个空,说是和宝二爷、薛大爷出去吃酒了。
贾芸正欲失望而归,就见李贵一阵风似的跑了来,说是宝二爷、焦大爷领着客人回来,催着让把那劳什子的‘三国杀’拿去。
仆妇忙去东厢拿了牌戏盒子,刚要交给李贵,却被贾芸截了胡。
“好哥哥。”
他冲李贵笑道:“我正有事要求焦叔叔,这个巧宗你就让给我吧,等明儿我请你吃酒道谢。”
李贵因是宝玉的奶兄,在荣府里也算颇有些体面,但也不好得罪贾芸这样出挑的旁支子弟,忙笑道:“哥儿说哪里话,我还乐得能清闲呢。”
贾芸遂捧着牌戏,按照李贵的指引,寻到了内仪门左近的花厅门前。
他正要进门,不想对面突然走来个提着食盒的小丫鬟,瞧形貌正是当日故意丢帕子的小红。
“这不是芸大爷吗?”
贾芸一时有些尴尬,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小红却像是没事人似的打了个招呼,又举着食盒道:“太太让送了醒酒汤过来,我先进去了。”
说着,自顾自的进了厅里,不多时又退了出来。
贾芸目送她远去之后,这才满面堆笑的送了牌戏进门。
趁着宝玉口沫横飞,为众人讲解规矩的时候,贾芸把自己近来的烦恼,一五一十的跟焦顺说了。
焦顺听完不由心生感慨,他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家生子下人,谁能想到这才两年半,就聘了侯爷家的千金,甚至连国公府的旁支都跑来找自己做主指婚了。
当下问道:“你可有什么条件?”
贾芸听这意思,就知道焦顺是应允了,忙喜不自禁的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消门当户对,家里是正经过日子的就好!”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就是身体康建些,能给家里开枝散叶。”
啧~
听这要求,他与那小红基本就绝缘了——身份高低且不论,那小红生的娇俏玲珑,和好生养三字可半点不搭边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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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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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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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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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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