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就这般静默了半盏茶的时间,时老爷子才终于缓和了神色,抬步往茶桌旁走去。
即使已经年过半百,须发皆白,时老爷子身上依旧满载着曾经二十载宦海浮沉中凝练出的威压,只不过平日里刻意收敛了起来,并不外显。
可若是有人在此时见他一面,定会想起前朝那位曾为第一文臣,名满天下、门生遍布的清流之首——时桓之。
当年朝政吏治混乱,内忧外患,前朝皇帝屡出昏招,频频发难于朝臣,还百般猜忌,下毒暗杀。
时桓之终是心灰意冷,只言未遇明主而归隐于山川,至此失了踪迹,再无人能寻。
没想到他竟是来到了岭南蛮荒之地。
如今多年过去,朝堂上风起云涌,连坐拥江山之人也改名换了姓。
可他就这般端端正正地坐着,便还是同那个心有乾坤,坐观江山的光风霁月之人无丝毫差别。
见顾砚的态度拿捏得这般低,时桓之神色缓和了些许,亦撩袍坐在一侧,抚着胡子道:“既如此,那老夫便厚颜认了你这个孙女婿。”琇書蛧
话题一转,他微微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顾砚。
“当今圣上心胸狭隘,猜忌多疑,定北王府蒙冤之事早就有了先例。阿砚,老夫只想问你一句,你如今冒名顶替皇室之人,在刀尖上行走,可知其中危险,会带累家人?”
顾砚眉目沉了沉,垂眸浅饮一口温茶,迟迟不语。
此时的他无声地收敛了一身戾气,唇角弯起的弧度比冬日里的冰雪更甚几分,泛着一股子凉薄之气。
见他不语,时桓之继续道:“梧州刺史乃是老夫名下弟子,只要有老夫在一日,这梧州便能护你一日。”
“阿砚,你可愿隐于梧州,安置家资?”
怕顾砚担心朝廷追查,他又道:“日后你只需对外宣称是我名下学生,是我的孙女婿,在这梧州地界内,便无人敢动你一丝一毫。”
这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说下来,他也微微有些口渴,遂端起茶盏轻呷一口,静静等待着顾砚的回答。
顾砚终于放下茶盏,狭长的凤眸半抬,“外祖父想让我定居于此?”
他转而轻笑一声,侧眸盯着窗外从枯枝上倾泻而下的温软的光,清淡的嗓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讽刺与苦涩。
“父王与母妃一生为了朝廷,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我恨过,怨过,也曾为了阿珂动过心思,不若就此归隐山林,不再过问天下之势。”
少顷,他眉目一沉,语气陡然转变。
“可如今异族来犯,藩王内乱四起,我父王拼死守住的河山支离破碎,民不聊生。”
“外祖父可知,这般情况下,那皇位上所坐之人竟还有余力出兵对我赶尽杀绝,何其可笑?阿砚又怎能坐以待毙?”
时老爷子神色怔忡,坐在位子上一时无言。
顾砚屈指在茶水中点了一点,在桌上画出一大一小两个圆圈,漆黑的眼睫遮掩住了眸底危险的暗光,嗓音冷沉又坚定。
“外祖父,阿砚志不在此。天下乱世已成,若是手中无权无势,便是偏居一隅,又如何得以保全家人?”
“顾砚不才,欲重整河山,庇护万民,外祖父乃当世大儒,胸有沟壑,若是您还愿为这个残破腐败的时代尽一份力,顾砚定虚席以待。”
时老爷子定定地盯着桌案上的两道圈,只一个须臾转眼间,那还泛着湿意的茶痕便在他眼中翻滚起了整个王朝兴衰颓败的墨色波澜。
他忽地低低笑了几声,猛然撩起衣袍,跪地叩首,那一直如青松般笔挺的背影终于朝着顾砚心甘情愿地折了下去。
“时桓之愿誓死追随主上!”
与此同时,书房的门被从外推开,时家的几位叔伯眼眶发红地走了进来,默默跪在自己父亲身旁,齐声道:“时致谦、致让、致诚、致信愿誓死效忠主上!”
风吹散了笼在半空中的雾霭,露出了湛蓝如海的天幕,树影婆娑之间,地上尽是细碎的金色浮光,如同一片浩渺的烟波,璀璨,夺目。
……
江宁珂与时家女眷在厅内陪着老夫人说笑之时,门房前来通禀,说是丁家老太太携着自家孙女前来拜访。
时家众人顿时敛了面上的笑容,大厅内陷入一片寂静。
“她们来做什么?”
时夫人俏脸生寒,语气中露出了几分不满。
自上次丁曾柔欺压时玉芙的事露出马脚之后,时夫人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这两家人早已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般平和,她家闺女在暗地里也不知挨了那丁家丫头多少欺负。
此时此刻,她正对那两面三刀的丁曾柔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将她赶出府去。
时老夫人面色也不好看,却想到如今还得讨要丁家手中的保灵丹,便忍着气道:“将她们请上来。”
话罢,她又叫时玉芙上前来坐在她身侧,拍了她的手道:“一会儿阿芙莫要理会她,且看她们前来是为了何事。”
时玉芙乖乖依偎在祖母身侧,朝江宁珂软软地露出了一个笑来:“祖母,表姐,你们不用担心,阿芙才不怕她呢!”
正说着话,丁家二人便已经入了院子。
“哎哟,我的好妹妹,今日气色这么好,可是遇上了什么大喜事?”
丁家老太太快五十岁的年纪,倒是精神矍铄,人还没走进来,声音就已经响彻众人耳侧。
那嗓门,中气十足,呱噪得紧。
江宁珂朝门外看去,便见那小老太太喜气洋洋地带着孙女如同进自家门一般,随随意意地往椅子上一坐,就旁若无人地同老太太说着话。
“妹妹,我今日呀,其实是专程过来同你道喜的!”
时老太太扬了扬眉,环顾了众人一圈,随即不轻不重地看了时夫人一眼,立刻将她臊得一脸通红。
江宁珂看得一愣一愣的,时玉芙立刻凑过来悄悄同她咬着耳朵:“定是有仆人悄悄去递了消息,她们才闻风过来的。”
江宁珂顿时豁然开朗,老太太这是怪时夫人掌家不严呢。
她们前脚才认亲,这丁府后脚就跟长了耳朵似的凑过来,可不是在府中安插了耳目么?
不想丁老太太接下来的一句话,却颠覆了她们的三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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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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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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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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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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