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浓眉大眼,面相比年龄显年轻,如此看来,迟榕一双圆而大的杏眼便遗传自父亲。
与精明老道的迟克忠不同,迟克信的眼神里有一种学者独有的天真。
吴清之颔首:“见过岳父。”
迟克信上下打量吴清之一遍,只见这青年英俊斯文,彬彬有礼,衣装虽简单却考究,大约是个行事低调的。
迟克信满意又开怀的笑起来。
“二弟,你订好楼外楼的桌子没有,咱们一家四口齐聚一堂,今天一定要好好的吃一桌团圆饭!”
迟克忠眉毛一横,只看向吴清之:“这事你女婿揽下了,他上心得很,我不好意思再插手,全由着他来办,你问他。”
吴清之从善如流道:“二爷过奖了。我却已订好了桌子,只等岳父开口,随时去都有座位。”
此话说得轻巧,却让迟克信对他这位俊秀的女婿刮目相看。
楼外楼生意火爆,终年座无虚席,且不说订一张桌子便难如登天,还要排着号约了日子去吃,吴清之所言,竟是订到一张随时有座的桌子,可见他权势之一斑。
迟克信是位资深老饕,他在德国实在吃腻了猪肘香肠,只盼早日归国,再去吃一遍什么麻婆豆腐糖醋鱼。
听吴清之言罢,他更是高兴,当即爽快的一拍手,连家都不着急回了,风尘仆仆的便要去吃饭。
一共四人乘车,吴清之早有准备。
迟榕正急于与阿爹话家常,吴清之便替岳父拎了箱子,刚走出航运大厅,但见站前广场上正候着两辆黑皮汽车。
其中一辆是他们来时所乘,至于另一辆,他们尚未走出几步,那驾驶座的车门便打开来,来人竟是吴公馆的管家。
“见过迟老爷,”管家鞠一躬,不卑不亢,甚是有礼,“我煮了凉茶带来,就装在开水壶里,这会儿肯定还热乎呢,诸位先坐,我马上沏来。”
这无微不至的接风体恤又气派,却无半点谄媚之意,亦能看得出吴清之是个治家有方的。
迟克忠的表情愈发顺意起来。
回了城,汽车直向楼外楼驶去。
车子停稳,门童立刻前来迎接,热帕子一一奉上,盛情难却,将人请进二楼雅间上座。
等菜时,迟老爷同吴清之随意聊了些闲话,祖籍家境,学业工作,把订婚前的问题挪到婚后再谈。
聊完家常的,再聊起文学艺术,中外政局,国际形势,这一来二去,迟老爷竟发现吴清之自有一番灼见,实在很得他的眼。
读书人总有种惺惺相惜的情绪藏在交谈里,这岳婿二人讲话皆是文绉绉的。
但迟老爷认为,如今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十有八九尽是纨绔子弟,像吴清之这般知礼谦逊的,并不多见。
正谈到德语文学,歌德用了半个多世纪写成浮士德,不知写坏了多少笔头,吴清之忽拿出一枚漆皮小盒,递上前去。
“岳父回国,这是小辈的一点心意,礼轻情意重,还请您收下。”
迟老爷并不同他客气,爽快的一笑,立刻拆了礼物。
只见盒内是一支通身银白的钢笔,乍眼一看,却是平平无奇。
谁料,迟老爷细看过笔尖,顿时大喜:“妙哉!实在妙哉!女婿懂我!”
迟榕和迟二爷一头雾水。
那厢,吴清之只腼腆一笑,文质彬彬的开了口:“我在英国读书时,苦于洋人的笔尖太硬,写字刮纸,便想着岳父大概也是如此,于是自作主张,请人打了这笔尖。”
日光下,这笔尖金光闪闪,是镀了软金的,笔头微弯,一看便是下笔顺滑柔软的样子。
这笔尖虽小,但其中门道却不是人人能懂的,须得是潜心做学的,知晓入木三分的道理,才能懂写字的精髓。
迟老爷开怀,当即从皮箱里取出一枚毫无包装的黑色皮夹,坦然递过去:“眼下德国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带,那边也要打仗了,能得此物件,已是不易。我见这手工刻的字有趣,便买来送你。”
吴清之接过,眼前一亮:“莎翁!”
这皮夹称不上精致,刻的字也翻着毛,上书一行英文。
iloveyoumorethanyesterdayandlessthantommorow.
这是莎士比亚的一句诗。
今日爱你,较昨日之多,较明日之少。
迟榕凑上前来,磕磕巴巴的念出声,当即读懂了此话汉意,小脸顿时一红。
迟老爷笑道:“这句话译成汉语不难,但一眼看出此话出处却难。我这做父亲的不称职,缺席了阿榕的大日子,但我只盼以后你二人好好的,相敬如宾,犹如此诗。”
迟二爷面色不佳,他看在眼里,却只叹一声,再道:“不论你们如何结缘,旁人如何看到,但日子是你们自己的。姻缘千里一线牵,命中注定,千万要珍惜。”
话毕,他慈蔼的看着吴清之与迟榕。
方才在车上,迟老爷已听二弟说明了这桩婚事的来龙去脉,却并未发怒。
他只反问一句:“二弟,你瞧阿榕,她现在多开心?”
迟二爷再欲分说,迟老爷却摇摇头,直点住行在他们前头的那辆汽车,隐隐约约能看见那二人靠坐在一起,亲切难分。
“二弟,阿榕是大孩子了,她总要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和事,总要有她自己的人生,咱们是要老的,女儿是要嫁的。”
气氛有着片刻的凝滞,迟榕只觉得彷如大赦似的。
她半晌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是一瞬的宁静,吴清之便开了口,他一字一句,却是深刻:“多谢岳父成全。”
与此同时,侍者扣开雅座房门,将一道西湖醋鱼摆在圆桌正中,随后便是各色菜品,一一上桌,色香味俱全,摆成一个完满的圆圈。
侍者吊着嗓子高声道:“阖家团圆,幸福美满——”
迟老爷目光一扫,这一桌菜色各投人所好,既有他爱吃的醋鱼,更是有迟榕所钟爱的口味。
这女婿的确心细,亦能看出他对迟榕的宠爱。琇書蛧
可饭菜的香味实在令人食指大动,迟老爷也顾不上煽情了,执起筷子立刻夹了一块醋鱼,放入嘴中,赞叹连连。
叹罢,他忽然说:“小吴,但我听说你和阿榕还没拍结婚照,不如尽快补上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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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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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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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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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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