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的火柴人画的极其抽象,基本不能让人看明白,总是要他姜纹亲自来给人讲:“你先这样,然后这样,再然后……这样,你明白了吗?”
老流氓姜纹的脸色没有丝毫泛红。
方沂忍俊不禁,却道,“我明白了。”
因为他入组后也在思考。只要做过导演一天,就会不自觉的代入自己。
姜纹也乐了,他知道画的太抽象,“你还真懂了啊?”
“真懂了。”
“你说说,你有什么看法。”
在姜纹现在想的结局中,最华彩的部分,不再是黄四郎的再出现,而是当所有人都以为,张麻子要白干了的时候,却突然出现呼应他的来者。
这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是欲扬先抑。
《喜剧之王》有一段是这样的,又要提到这电影,因为非科班出生的周星星实在很有天赋:当尹天仇终于下定决心,对柳飘飘说,“我养你啊”之后,将观众的情绪撩拨到最高点,然而,柳飘飘的回答却相当冷漠。
“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吧,傻瓜。”
泼了一盆凉水。
观众于是心灰意冷,甚至生出恨意,妓女就是妓女,不知道珍重别人的真情。
是这样吗?
画面一转,出租车在飞驰,窗外景色迅速后退,显然,柳飘飘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到这里,观众的恨意,又上了一层。
妓女!
再而,导演给出噙满泪水的柳飘飘。
她原来不是不爱,而是太爱,她原来不是因为讨厌才迅速离开,是因为再不离开,她就要忍不住答应,就要害了尹天仇的前途。
并不需要说“我也爱你,但我们不能”,不需要在那飙演技,纠结,导演用巧妙的叙事个人秀,拿捏住观众的心理,同时也避开了柳飘飘演员实际上演技欠佳的问题。
观众会觉得,我欠她的,我对不起她,因为我刚刚那么诋毁别人。
我欠她的,所以记住了她,这样的心思一起,柳飘飘这个角色就受人爱了。
最经典的不是“我养你啊”那个台词,而是台词后面的反应,回过来呼应了这台词。
——方沂把自己的想法和姜纹盘出。姜纹自然是很高兴了,“这一段,我想了三天三夜,从《建国大业》那看到了你的民国扮相,我心里就有了想法,但是我说不出来啊,像是解密,现在终于解开了。”
两人随后又定细节,当然是姜纹说,方沂听。姜纹请他来,好像在请教他意见一样,可不能真蹬鼻子上脸啊。
随后,当太阳照常升起时,大概八九点钟,开始拍摄结尾的戏。
现场牵来两匹马,除了姜纹底下那个,还有方沂的白色小母马,因为这一段没有在其他人剧本上,姜纹也没来得及改,众主演觉得奇怪。
想了想,是姜纹,就想得通了。
陈昆的经纪人李莹,见状叹道:“果然是要给方沂加戏,他们央戏的,处处护犊子,自以为是圈里演技最好的一帮,拉帮结派,看不起别人……”
陈昆皱眉道:“行了行了,你再说下去,要让人听到了,我简直是没法混。”xǐυmь.℃òm
“但是,方沂演的出彩了,就让你不出彩。零和博弈,他多一分,你少一分。”
陈昆眼神放在方沂身上,渐渐抿嘴道:“我出道也有些年了,我也拿过国内的影帝,姜导要照顾他我管不着,但我和方沂有对手戏,那段戏中,我的角色表现力本身比方沂的大,他台词、人设通通弱于我,肯定要被我压戏。”
“不是他演的不好,而是我角色就是占便宜……世界就是这样的,没有公平可言,今天他压我,明天我压他。”
又道,“昨晚上,我和廖帆,还有方沂三个人在附近找了个地方正式认识了一下,聊到凌晨才回来,方沂确实是挺君子的一个人啊,对我客气,对廖帆——没什么名气啊,他也很客气。”
“我二十岁赚到了钱,我是装大过一段时间的,他比我那时还小,所以实在很难讨厌他……”
李莹竟然亲密的拦住陈昆的肩膀,像情人一样,她道:“那你后面加油,既然你要凭本事,那就凭本事,我信你。”
结尾有两场戏,一场是张麻子看见了黄四郎,一场是张麻子看见了六子。
饰演黄四郎的是港地天王发哥,发哥不以演技见长,和姜纹对戏够用了。发哥的问题在于他普通话不行,有口音,而姜纹坚持要他用普通话表演。
因而,54岁的发哥实际上是除姜纹外工作量最大的演员,他要先拿到粤语剧本,揣摩感情,再一个字一个字的背普通话剧本,而且请了老师来矫正发音。
姜纹又喜欢改戏,今天背的台词,可能明天不会用,搞的发哥相当苦恼。
这第一场戏好在什么地方?
好在没台词。
一遍过。
为了不拍的白,连黄四郎的样子都不给清楚,故意让他戴上师爷的帽子,遮住脸。
下一段戏轮到了方沂。
在布置设备的空当,姜纹心里有了打算。
他决定两个镜头都拍,一个是空荡荡的马,缰绳也在,暗示有来者;一个是马上骑着方沂,这个当然更直白了。
姜纹却不告诉方沂,因为这是片子中浓墨重彩的一段。一旦告诉了,为了留住镜头,方沂就有可能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表演,过犹不及,反而抓不到效果。
在一切布置好后,他俩各自骑到了列车两旁。方沂的皮肤本来就白,没有做任何涂黑的处理,如今当着浓烈的阳光,和姜纹比起来,简直白的发光。
姜纹看见了,便忍不住笑,“他吗的,后期都不用了,可以直接用,跟神仙一样。”
“a!”
他俩都是没有台词的,全凭脸上的微表情。姜纹困惑的眉头舒展开,瞪大眼睛,脸颊的肌肉颤抖着,显然,他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尽管姜纹是如此卖力,但在这个场景中,方沂只需要正常的微笑即可,而且他的微笑在反转,光照等诸多因素的烘托下,可以压过姜纹的表演。
即便二十年后,所有技能满级的方沂也不能压过现在的他。
因为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姜纹在监视器前,看先前的镜头,久久不说话。
有时候以为自己有选择,这样可以,那样可以,但要试过了才发现,只有一个答案。
“过!”
姜纹不想失去这一刻,他闭上眼,静静的回味,写下这个本子,也是在时刻模仿张麻子的心境,无疑他现在是感慨万千的。
其实这种手法,并不是他先用。05年王志纹和范韦主演的片子,《求求你,表扬我》里边儿,范韦的父亲是劳动模范,是先进工人。多年积劳成疾,年老后也不愿拖累集体,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不给组织添麻烦。
床头的窗户一束光打过来,让这老者像是格格不入的修道士、苦行僧。那光浓烈的程度,已经超现实了。
什么意思呢?
那个时代离我们远去了,这样的人,也渐渐消失了。
副导演等姜纹睁开眼后,“姜导,把马牵来再演一遍?那马听话得很,就算没有人骑,也不会乱动。”
“就这样,要有人,一定是要有人来的,而且就要这样直白,我要问他们。”
如果在电影院放出来,观众会怎么想,“六子”是如此圣洁,我想要去做“六子”,还是自行惭愧,我不配做“六子”,他们到底怎么想?
姜纹摇摇头,这已经不是他能考虑的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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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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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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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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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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