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罩雾,月下生烟。

  宫城深深,却在一日三餐中生动了起来。

  沈明庄坐在椒房殿里,听着姜妄说着朝堂上的趣事儿,哪几个尖酸刻薄的御史台言官最是令人讨厌,哪几个老吏最是喜欢倚老卖老,沈明庄听得笑容不止,外面忽传:“太子爷过来了!”

  正笑的欢畅的沈明庄抬眼看去,穿了一身紫色锦袍高大挺拔的儿子正步履生风地走了进来。

  快到近前,又忽然慢了起来,沈明庄忽然伸手摸了摸眼角,饶是自己保养得宜,眼角也有了褶皱,朱颜辞镜了!

  转念一想,儿子都已经十七岁了,自己还能年轻到哪儿去呢!

  姜宣这小动作也让姜妄看见了,做爹的可没有做娘的那样心软,从前宠着惯着,是因为年纪小,凶他也没有用,自从姜宣过了十岁,姜妄的教子规矩就上升了好几个严厉档次,姜宣一看见父皇的表情,就不敢再迟疑了,上前给父皇母后请安。

  转眼十多年过去,沈明庄没有再生过孩子,倒也不是不能生,而是姜妄不愿意,因而姜宣还是唯一的天仲继承人,将来的皇帝。

  “做什么畏畏缩缩的,朕说过多少次,你这样的形态,将来能成什么事儿?”

  听见姜妄虎着脸开始训斥儿子,沈明庄叹息一声忙伸手去拉他,“好啦,宣儿这样子你还不明白?”

  她朝着姜妄暗示性的眨了眨眼睛,姜妄忽然就明白过来媳妇儿是什么意思,这小子,没想到竟还是个痴情种!

  “说吧,你这是又为了什么事啊!”

  姜宣抬眼睃了爹娘一眼,抿了抿唇,道:“父皇,那件事真和儿没有关系啊,谁知道那林元蕊是怎么回事,自从上次皇祖母丧仪一过,她就成天进宫来烦儿,儿真是烦不胜烦,不知她又怎么打听到了嫣儿的身上,成天缠着嫣儿,嫣儿回去看她外祖母都好些日子没进宫了,这林元蕊实在可恨,就不能让她不要进宫吗?”

  听完这一长串话,沈明庄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原来她这儿子是开了情窦,想要为心上人出口气啊。

  林元蕊是姜妍馨的女儿,挂名的容悦郡主有这层身份在,她进宫并非难事儿,不过从前倒是不怎么进宫,自从殷容去世那天见过姜宣,人就像是着了迷似的,三不五时的寻着机会进宫来。m.χIùmЬ.CǒM

  那孩子沈明庄也见过,和她母亲嘉元公主生的十分相像,模样不算出众,性情却十分的暴戾,她为难陆嫣的事儿她也听说了,当时只觉得是孩子间的拈酸吃醋,便没有放在心里,此时见儿子姜宣亲自来说,这才意识到自己怕是错过了什么。

  想到嫣儿那鬼机灵的,再看看面前跪着一脸苦兮兮帮着求情的,沈明庄忽然想笑,若是儿子真的能与陆嫣成一对,那倒也是好事了,反正自己这具身体本身就不是真正的沈明庄,和沈明荣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近亲结婚了。

  “容悦郡主怎么欺负了嫣儿,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是嫣儿独独和你说了?”

  沈明庄摘了颗葡萄丢进嘴里,好整以暇地笑望着儿子。

  “没有,她没和我说,是我打听到的。”

  “你身为太子,成天不好好学着协助朕理朝务,反而不务正业的去打听女儿家争风吃醋的事儿,你可真是朕的好太子!”

  姜宣一听,心里“咯噔”一声,忽然就有些慌了,万一父皇母后误会了嫣儿可怎么办,若是父皇和母亲都不喜欢嫣儿了,那以后嫣儿还能做他的太子妃吗?

  一想到自己可能弄巧成拙,姜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怎么不说了,你不是来为陆嫣求情的吗?”

  看着父亲那严厉的目光,姜宣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道:“父皇,嫣儿表妹她打小就没了娘,一直在宫里长大,既如此,那父皇和母后也算是嫣儿表妹的再生父母了,那便是皇室的体面,怎么能随便就被人欺负了去,若是父皇母后不管,那咱们姜家的脸面也丢光了!”

  沈明庄听着差点没被绷住给笑了出来,她这儿子也不笨嘛,知道把一件不怎么重要的事情放大来说,原本只是女儿家的争风吃醋,他见自己和姜妄都不管,就上升到了皇室体面来说。

  皇室体面谁能践踏?皇室中人的脸谁敢打,若是陆嫣也和林元蕊一样,是皇室的人,林元蕊就不敢随意欺负了,刁难?打狗还看主人呢,她这傻儿子为了给嫣儿那姑娘撑腰,可真是绞尽脑汁了!

  “哦,宣儿啊,你不说这事儿娘都快忘了,当年娘还答应你呢,说给嫣儿做娘亲,如今你提起来,不如娘就随了你的意思,收嫣儿做个公主吧,她若是成了公主,还有谁敢欺负她呢?”

  沈明庄一副煞有介事的说着,然后又随手捻了枚大大的葡萄送进姜妄的嘴里,示意他先别急着开口。

  姜宣一听这话,真是如同那火上架着的烤鱼,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若是嫣儿做了太子妃,那也没人敢欺负她了,什么郡主县主,都得靠边站!”

  说这话的时候,姜宣的眼底已经没了方才的平静,眼角都有些发红了,显然是真的急了,沈明庄看见他这反应,却是兀的笑了起来。

  姜妄见媳妇儿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姜宣忽然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明明是很严肃的话题,爹娘怎么却是这样一副反应?

  “反正儿不管,儿要嫣儿做太子妃,爹娘若是不答应,儿就一生不娶,反正儿要学父皇的,一生只娶一人,只要一个,自然是要挑最喜欢的。”

  姜妄正笑着呢,一听儿子这话,顿时就笑容一滞,然后几息之后就爆发出了更嚣张的笑来。

  沈明庄见儿子有暴走的趋势,忙点点头,“没人不答应你,你急什么,这不还没封什么公主嘛!”

  姜宣闻言,这才心下稍安,一双眼睛却还是十分警惕的盯着爹娘,耳朵都快竖起来了,生怕爹娘会给出什么不可能的答案。

  “你喜欢嫣儿,人家可喜欢你,我和你父皇可不一样,我和你父皇是真心喜欢彼此,才会在一起的,若是单相思,可就辛苦喽!”

  姜宣闻言,耳根子就情不自禁的红了起来,饶是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可听见自个儿母后的话,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沈明庄却并不觉得儿子的反应有什么好丢人的,当年姜妄可没少对她红脸,面对真心喜欢的人,红脸那不是很正常的操作么。

  “你若是真的喜欢嫣儿,娘不会阻挠你们的,但是娘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真心,不要做冲动的决定,至于那个林元蕊,娘这些日子也是疏忽了,回头让人查一查,你若是觉得困扰,以后就不许她进宫便是。”

  姜宣听到这里,若是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他怕是也没法平安长到现在。

  “父皇,您和母后这是在唱双簧骗儿呢?”

  “若是不诈一诈你,你怎么能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呢,行了,我们都知道啦,这事儿你就不要担心了,你的要求父皇和母后尽量满足你,不过你也不能辜负我们的希望,你父皇对你一向严格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不想你成为扶不上墙的阿斗,至于嫣儿,你若是不努力,以后嫣儿即便是嫁给了你,还是会受委屈的。”

  沈明庄慈爱的看着儿子,一字一句都意味深长。

  “儿知道了,儿不会让父皇和母后失望的。”

  看着面前大人模样的儿子,沈明庄满意的点了点头,她看向姜妄,姜妄这个不喜欢说什么煽情话的家伙,这才勉强的说了两句:“你母后说的对,你要努力。”

  沈明庄:“……”

  林元蕊此时却是站在金楼里和对面的人剑拔弩张得对立着。

  “本郡主说了,这是本郡主先看上的,你给本郡主撒手!”

  “容悦郡主,什么事情都要分个先来后到吧,这是我先拿到的,荣悦郡主说先抢走就抢走,凭什么?”

  陆嫣一边说,手一边紧紧捏着那赤金苔花纹的镇纸,这是她一眼就看上了的,觉得这镇纸雕工十分的精美,过几日是姜宣的生辰,她库房里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些年都给送出去了,这才问爹爹支了些零花钱出来选,她是随外祖母一起出来的,正好给外祖母也买点小东西,没想到竟然会冤家路窄的碰上林元蕊!

  而且她一上来就是和她抢东西。

  陆嫣平日里也是谦和待人,能不与人起争执就绝对不会和人起什么争执,林元蕊算是不多的一个,她不惹事,却也不是怕事儿的,从前母亲就教导过她,如今她也不可能因为林元蕊是郡主,自己是白身,就退步。

  “陆嫣,你也配和本郡主抢东西?简直是可笑至极,你凭什么和我抢,你抢得过我吗?你想做太子妃,你以为我不知道,可你也不相信就凭你,做太子妃?”说着,林元蕊就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笑容里是无尽的尖酸刻薄,“凭你那早死的娘,还是凭你那没什么用的……”

  话说到这里,她猛然看见了陆嫣身后走过来的顾老夫人,顾氏虽已经上了年纪,却还不至于连个外孙女也护不住,她听见林元蕊口出恶毒的中伤嫣儿,顿时觉得心口发疼,想到女儿,她哪里容得下外孙女受这样的委屈啊。

  “嫣儿,不必和她多说什么,这样的货色,祖母的小库房里有的是,祖母给你更好的,东西让给容悦郡主,你随祖母进宫见皇后娘娘去。”

  陆嫣一向最是敬重这位疼爱自己的外祖母,此时闻言,当即就松了手,转身就跟着顾氏走,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林元蕊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以为进宫告状就能让我吃瘪,我哪一句话说错了,陆嫣你个贱人!”

  林元蕊的气急败坏对顾氏和陆嫣来说,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不过两个人却还是因此沉默了下来。

  进宫的马车上,陆嫣忽然红了眼圈,伸手去握住顾氏的手,声音有些沙哑:“外祖母,让您为嫣儿的事情操心了。”

  顾氏听着,却是泪盈于睫,看着面前懂事的孩子,心情复杂,手有些微微颤抖:“傻孩子,你没让祖母操心,是祖母见不得你受委屈,你娘是去的早,可你外祖母这老东西活的久,外祖母多活一天,就多给你撑一天的腰,我这次是一定要请皇后娘娘为你做主的。”

  顾氏声音坚定,听得陆嫣心中一阵的酸涩,“外祖母,皇后姨母对嫣儿很好,我不想……”

  “诶!你这孩子就不懂了,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顾氏叹着气说完,转而就笑了起来,“你皇后姨母为何当初要接你进宫去?要知道,你母亲生前是和你皇后姨母最亲近的人了,你皇后姨母很心疼你,才会接你进宫,你可别会错意了,人家要给你撑腰,你却非得疏远人家,怕找麻烦就是借口了?”

  顾氏笑眯眯地拍了拍陆嫣的手背,“你皇后姨母疼你,你也应该以德还德,多疼疼你皇后姨母才是,她是真把你当闺女养着的,也就是没给你一个公主的名分了,你道是为何?”

  陆嫣面颊飞起一抹可疑的红晕,看的顾氏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皇后姨母等着你去开口呢,你若是去找她撒撒娇,她疼你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等会进了宫,你就只管把她当亲娘的磨,她若是不给你撑腰,祖母输你一千两银子可好?”

  看着孩子气的外祖母,陆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外祖母!”

  她心中一阵的慰藉,伸手抱住了顾氏的胳膊,心里忽然间就不难过了。

  她的确是没有母亲,可她还有那么多关心她,爱护她的人,她不是林元蕊嘴里那个什么也不是的人!

  沈明庄刚午憩起来,就听说顾老夫人和陆嫣求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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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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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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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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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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