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却面如土色坐在一边,哈欠连天。
那连夫人居然有办法真叫这个滑头的阿诺跪了一夜,诚心诚意为泽沐祈福。看来慈母心肠感天动地,让阿诺也过意不去。
床榻上锦被绣衾拥簇着泽沐,却将他的脸映衬得更惨败。阿铛倒了一碗补气的白茶,小心得润润他有些干裂的嘴唇。
屋中滴漏的水平线刚过午时,就有小厮一溜烟连滚带爬得跑来报信。
神医来了!
连夫人脸色激动,顿时坐立难安。
从门口到泽沐房中才一刻钟的路程,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绕着屋子转了起来。
一边转,一边问小厮:“你见那神医,是否鹤发童颜,恍如仙翁?”
只有白发仙翁是连夫人最后的救命稻草。小厮见问,颇有些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神医却到了。
连爵爷敦厚的身躯先将木门一把推开,说了一句:神医,请!
神医撩了撩蓝色衣摆,带着初春的薄寒,跨入泽沐精致的屋子。
这神医长身玉立,嘴唇上长着一簇小胡子,却遮不住他气色润泽,眉宇如画。
阿铛见到这神医猥琐的小胡子,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
她一大早就起来,居然给她看这个!
任逍尊主,亏您还费心乔装打扮,着实暴露了您令人窒息的品味。
连夫人没见到心心念念的白发仙翁,却见到了一位看上去比她儿子年长不了多少的大夫。她一双忧愁之下不再清澈的眼眸,原本饱含期冀,却在见到来人之后,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这是什么神医?长得这么好,又年轻,怎么叫人放心得下?
可连爵爷却十分信任任逍,他见多识广,听了许多关于这位神医的故事。而且他对这位年轻人身上源源不绝的气韵深信不疑。
他将任逍引到泽沐床边,一五一十介绍起病情。
任逍伸手,装模作样为泽沐把脉。他闲闲闭眼,感受泽沐身上的灵力——眉头骤然拧紧。
才一日不见,泽沐居然灵力枯竭到这个程度!
他心有所感,睁眼看到一边手持茶碗的阿铛。
阿铛穿着富贵而又拘谨的衣服,小脸有些苍白得紧绷着,满脸担忧得看着他,一双剪水秋眸欲言又止,看来泽沐的病情让她颇为牵挂。
任逍心里顿时涌上两个字:活该。
若不是阿铛在第一关就贸然将杜荣草吃了,杜荣草即刻就能将泽沐救起。琇書網
然后说出真相,揪出真凶,全剧终。
现在却还得磕磕巴巴走剧情。
任逍带着一身游方神医应有的潇洒不羁,略微望闻过后,就对连爵爷交代道:“爵爷,令公子病情,我心中已有计较,但需要借一步说话。”
连爵爷亦步亦趋跟任逍走到花园中无人之处,两人窃窃私语了半晌。
这屋内听不到的人,恨不得长出千里耳,不知道这漂亮神医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没让他们等太久,连将军铁青着一张锅底似的脸,走过来宣布道:任神医要在家中住下,泽沐大少爷的病非常麻烦,恐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
连夫人听了这话,脚下一个趔趄,一屋子各怀鬼胎的人,有的真心,有的做戏,都一哄而上为连夫人抚胸摸背、倒水扇风,忙得不亦乐乎。
月龙山在边上看了全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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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杀人夜,风高放火时。
有两个人,同时从各自的院落里出来,几个起落,却分别摸到不同的房门口。
于子辉忙了一天。
这层幻境剧情拖沓又古怪,让他一身灵力无处发泄。夜深人静之时,他无奈的松松筋骨,铺好床被正要躺下,一道黑影闪过,有人按住他的肩膀。
于子辉杀意一起,头上化作簪子的青羊剑陡然迸出青光,发出嗡嗡沉吟。
来人一把扯下自己的口巾,嘘了一声,说道:“是我。”
于子辉转头,见月龙山穿着一身丫鬟服饰,在月色下沉静得看着他:“阿山师姐!”
月龙山悄声对他说道:“我现在在琼姨娘身边,行动不便,有些事,你替我转告大家伙儿。”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裹,打开一层层交叠的油纸。最后出现在油纸里的,是两枚精致的梅花绿豆小饼。月龙山小心收藏,却还是叫她压坏一角。
月龙山低声对他交代:“那琼姨娘,大有问题。泽沐现在出了事,她居然又令我给你吃这有毒的糕点。这简直是要将连夫人赶尽杀绝。”
于子辉撇嘴,用如此蹩脚的点心就准备将玉树临风的他撂倒?
这会不会太草率,太对不起他的满腹经纶的人设?琼姨娘脑子里装的啥?孕傻了吧。
“泽沐师兄是不是也是她下的毒手?”
这问题月龙山早想过,她摇头:“不会。她让你吃点心,说明她不知道我们不吃人间食物。同理,泽沐也不可能吃。所以,糕点虽然有问题,却不是伤害泽沐的真凶。”
确实如此。
于子辉追问:“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月龙山沉吟半晌,说道:“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虽然真凶在暗处,但我们也在暗处。你可以假装吃下点心,也昏迷不醒。到时候,哼哼。”她勾起瑰丽红唇,冷笑一声。
在昏暗的光线下,月龙山笑容狰狞。
于子辉整个人抖了一抖,阿山师姐我怎么觉得你宅斗起来还蛮兴奋的。
月龙山挑眉咬牙:“到时候这王府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而真凶会手脚大乱。我们就可以浑水摸鱼,瓮中捉鳖!”
这些人,居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宅斗,还差点让她出卖色相,真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力。
月龙山临走,对这位太不拘小节的师弟千叮咛万嘱咐:“这事一定要知会阿铛、阿诺和尊主。你万不可以一个人单独行事。还有,演技要清新自然,不可流于形式,少些匠气,多些真情!切切!”
这种躺床上装死的戏份,尼玛还要清新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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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逍在床榻上调息打坐,蓦然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隐约传来,待走到他门前顿了顿。
之后,轻轻响起敲门声。
他闭着双眼,嘴唇一勾:这丫头,倒是越来越懂礼数。
精致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随着他的意念而开。阿铛灵巧得闪了进来,又轻轻的关上。
月华明亮,透过回型格子窗照射进来,如霜如雪。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俩都没有想着要点灯。没点灯,她灵根充盈,亦能将屋内情形瞧得清清楚楚。
任逍衣物整齐,做普通大夫装扮,闭着眼盘腿打坐。那眉眼一半落在月色里,一半落在暗处,精致得宛如雕塑。
阿铛恭恭敬敬行礼:“尊主,我师兄到底是怎么了?”
任逍默然,半晌之后,才语气低沉得说道:“情况不容乐观。”
阿铛心中一沉。
屋内点着冷香,阿铛的裙裾趋步上前冲破静谧,亦将冷香打散。
烟波骤然纷乱,任逍睁开双眼,只见阿铛已半跪半蹲在他塌前,声线发抖:“尊主,您能详细跟我说说吗?”
她昂着脸,杏眼尾部一圈薄薄绯红,神情急切得望着他。
气急败坏的月龙铛,偷奸耍滑的月龙铛,慵懒犯傻的月龙铛,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月龙铛,任逍都看见过。
唯独这样张皇失措的月龙铛,他却第一次瞧见。
他明知故问:“你这么担心,为什么?”
为什么?这有能为什么?
阿铛差点暴起,这猥琐的胡子是不是封印了你的智商啊?
可现在四下无人为她撑腰,任逍神情冷漠、压迫感却更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阿铛觉得自己缩小成一团,小心翼翼得收起爪子:“因为,因为他是我的师兄......因为我们一起长大,像亲人一样互相牵挂。”
阿铛不敢亮爪子。
任逍却摇了摇大尾巴。
任逍:“着急?”
阿铛点点头。
任逍:“担忧?
阿铛拼命点头。
他低声,缓缓问道:“可以为他不要命吗?”
阿铛呆住:“有,有,有这么严重吗?”
任逍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得抚了抚着自己衣裳下摆的花纹,说道:“之前,我给你的杜荣草,可谓肉白骨,活死人。你师兄如今,灵力被人全部吸走,几乎枯竭命悬一线。”
他恶毒得顿了顿,予她一丝思考空间,然后继续说道:“若你还留着那药的话,你师兄即刻就性命无虞。但很遗憾,你已经将那灵药吃了。”
他语含讥诮:“月龙铛,你可知你师兄,被你那木桶害惨了?”
别看这家伙现在怂,小丫头片子坏得很。
当初那木桶理论一套一套的,骗走杜荣草,差点给他忽悠瘸了。
月龙铛,我跟你也不是很熟,你反过来给领导穿小鞋这样合适嘛?
任逍会输吗?
不,任逍要报仇。
原来泽沐竟已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难怪气若游丝,面如金纸。
阿铛呆若木鸡:“那怎么办?尊主,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她后悔得要死,摇摇任逍的膝盖。
任逍面若寒霜得看她一眼,她忙将手收了回去。
任逍:“办法,也不是没有。将你一身灵力渡给你师兄就可以。只是这样,躺在那里不省人事的就换成是你。你愿意吗?”
阿铛茫然无措得坐在地上,冷汗津津,生平第一次后悔到无以复加。
“都怪我。”她喃喃自语,紧紧揪住衣裳下摆,宛如祥林嫂一般开始自责。
任逍抿抿嘴唇,心情大好。
泽沐待她,比亲哥还好上许多。
挣扎良久,阿铛问道:“尊主那我真会死吗?”
任逍:“等幻境消失,你就会被丢出塔外。梅陆二将守着,应该性命无虞吧。”
阿铛闭眼叹气:“行吧,那丢下去时,别让脸着地就好。回头,回头再劳您帮我找个好大夫。”
任逍面无表情点头,挥挥手让她告辞。
没想到阿铛没走,她站着踌躇着说:“谢谢你,尊主!”
她脸色有些苍白,态度却毕恭毕敬:“之前没有机会说,我怕以后也没机会说了。但听说,告别要趁早。尊主,虽然您脾气古怪、心胸狭隘、冷若冰霜,但这么长时间,我瞧出来您人还是挺好的,不会推卸责任,身先士卒。也挺,挺照顾我的......谢谢您!”
说罢,鞠了个躬,就推门跑了。
阿铛这遗言,端庄大气又中肯,想反驳吧还找不到口子。
任逍顿时觉得自己报仇后的愉悦特别幼稚。
感觉又输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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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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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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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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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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