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谛听纪事>第 38 章 第18章
  不知怎的,曹忠觉得自己有点心神不宁。

  是因为昨天明明答应了那位红眼睛的仙长,说会替他弄清周小彤是否在忍饥挨饿一事,但最后,因为他找不着孙二,小彤也不理会他,所以他答应过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吗?

  可是……这也不能怪他曹忠啊,谁叫孙二、小彤不肯配合呢。他总不能大咧咧踹开门闯进去吧。

  还是因为他起夜时听到年轻的男女在吵架拌嘴,实在没按捺住八卦之心,静悄悄的站在墙根下听了半宿的壁角?

  可他也没听到什么令人脸红心跳、含羞带臊的动静啊。那姑娘翻来覆去的指责自己的情人撒谎成性,天天把她自己的经历改名换姓编成自己的,然后洋洋得意的拿出去吹牛。总之他们吵了半天,最后也没干柴烈火的幕天席地,曹忠觉得自己白白站了大半夜,亏大发了。

  那么,他会这样的坐立不安,是因为今天终于轮到他们得领九光芝了吗?

  谢天谢地,总算轮到他们了。希望那千山派来的叶仙长言而有信,不叫他们空载而归。

  九光芝到手之后,他们就不用每日担惊受怕,提心吊胆自己会染上鬼疽了。虽然说那叶仙长对治鬼疽胸有成竹,药到病除,但如果真得了,肯定会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大肆议论一番。这样的万众瞩目,他可不想要。

  百济堂大厅内人头涌动,等待领药的百姓各怀心事。曹忠正在走神,忽见门口处走进三个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怪人。

  “就是这么些人了?”他听到其中一个奇装异服的人发问:“这些就是还没领过九光芝的射月人?”

  他问话的对象肯定的点点头:“对。人数都统计过了,还剩三百七十二个人未曾领过九光芝,都在这里了,一个也不少。”

  “很好。”发问那人一挥手:“关门落锁。”

  曹忠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突,猛的跳了起来要夺门而逃。可那三个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一声令下,厅堂便从外头被锁了个严严实实。

  落锁声哐哐哐连成一片,这下百济堂里的百姓也渐渐开始察觉不妙:“你们干啥呀,我们只是来领药的,干嘛把我们困住?”

  那几人面孔裹在厚实的面巾之后,仅露出的一双眼睛里看不出什么表情:“别慌,等仙子到了,她自会告诉你们的。”

  仙子?大家面面相觑。但门口被人把着,他们便是不从也得从了。

  等到君仙子姗姗来迟,向他们言简意赅的说明了叶青禾的误诊与错误的给药,令整个射月都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时,大家才明白过来,为何外头那些人的装束如此奇怪,原来都是为了严防麻风。

  “可是……”年轻母亲怯怯的说:“九光芝对麻风无用,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君仙子,你行行好,快放我们回去吧,我还要回去奶孩子呢。”

  “将你们扣留在此,正是因为你们就是射月城存亡的关键。”君仙子道:“射月城中兵力不足,而你们是射月中唯一一批确定的、没有染上麻风的人。所以接下来的满城清查搜捕麻风的潜伏病人,正需要你们出力帮忙。”

  百济堂内一阵躁动:“仙子,你是说,要我们上街去搜捕麻风病人?”有人问出声来。

  “不错。”

  “那怎么成?你也说了,并没有药草可以防治麻风。你要我们去和麻风病人拉拉扯扯,岂不是要我们把命也给搭上?”曹忠立刻叫起来。

  君仙子柳眉一竖,淡淡道:“这你们不用担心。既然需要你们出力,我自然会做好充足的准备,保全你们。把箱子打开。”

  底下人应声称是,动作整齐划一的将成排放在墙角的箱盖掀开。大家纷纷伸头去看,只见里面分别码好了洁白的麻布、鞣制的皮甲。

  君仙子将这些物件的作用解释了一番,又道:“麻风确实无药可预防,但你们只需照我的吩咐去做,也绝不会染上。”

  “可是……”先前那个母亲还是十分犹豫:“可是男人去也就算了,像我们这样,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我们就算有心,也……也打不过,拖不动啊。”

  君仙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们觉得这公平吗?”

  百济堂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你们是最后一批领九光芝的人。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就算叶青禾分蘖催生九光芝的速度有限,但是,又是谁决定你们领九光芝的顺序的?是靠抽签?是看年纪?还是依东南西北的方位?”君子柔冷冷的道:“又或者,根据的是你们身份地位的高低贵贱?”

  众人先是一惊,然后眼中有迷惘浮起。是啊,为什么他们会是最后一批能领九光芝的人呢?其他的人,又凭什么比他们先拿到灵药呢?

  “因为我们都住在同一个街坊里啊。”有个少年挠了挠头:“这是按片区来划分的,不是吗?”

  “……洗衣巷。”那年轻的母亲忽然咬住牙:“因为我们都是洗衣巷的人,而洗衣巷里,住的都是脚夫、夜香妇、擦背工、剃头匠、入殓人……”

  “不错。”君仙子冷冷的道:“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第一批领到九光芝的人,是城主及其亲眷。第二批领到九光芝的人,是射月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接下来,是富商,是名流,再往后,才是平民百姓。而这些,都是依照城主大人的意思进行的。你们现在会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偶然,而是因为必然。因为你们就是整个射月,最卑微最低贱的人,在射月城主心里,你们的性命本就是最没有价值的。”

  众人眼中的迷惘散去,仇怨渐生。

  “但是,叶青禾误诊了。”君仙子笑了起来:“多讽刺,又多精妙呀,现在,你们与那些身份地位皆高于你们的人地位颠倒了。眼下,审判与裁决的权力尽数移交到了你们手里。你们可以用检查是否有麻风的名义,踹开那些官员和富户家的大门。你们可以堂而皇之的践踏他们爱逾性命的珍宝,就像他们不顾你们死活,抢夺那些原本属于你们的九光芝。你们可以亲口宣布那些曾欺辱你们的大人是麻风病人,然后好好欣赏他们脸上难以置信又恐惧万分的扭曲表情……”

  君仙子陶醉的闭上眼睛:“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你真的要放弃吗?是,男女体力有别,可我想,你制服不了男人,但是总该打得过和你一样的妇女吧。更别说那些年龄幼小的孩童……”

  “我……”那年轻的母亲还在犹豫,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已经喊了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m.xiumb.com

  属于洗衣巷人的狂欢,在日落后正式拉开了序幕。

  曹忠围好面巾,穿上皮甲,带着分发到手的特制墨水,冲出了百济堂。

  他第一个踹开的是何府的大门。何府下人早听说射月将于日落之后开始第二轮彻查,见他装束与传令张贴的疠人署人一致,不疑有他,恭谨将他带到何小姐面前。

  何小姐面色苍白,背脊却挺得很直:“家父已被送往城南别院,现下整个何府由我统御。这位大人有何要求,请直言便是,何府一定配合。”

  “很好。”曹忠道:“就你,现在,给我把衣服脱了。”

  何小姐娇躯一震,失声道:“什么?”

  “问什么问,”曹忠不耐烦道:“你爹是板上钉钉的麻风病人,你又是他的亲女儿,要说整个何府,最有可能得麻风的人,一定就是你了。现在是严查阶段,你以为是只看看手、脸就可以的吗?必须将每一寸皮肤都仔细检查!快脱!”

  何小姐脸上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能不能请女子来替我查看——”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延误我们的工作?”曹忠刻薄的道:“你放心好了,我只是行职责之事,对你这个人并没有一点兴趣。快点,后头还有你们整个何府的人要等我一个个看过去呢。”

  何小姐咬了咬嘴唇,细声道:“宽衣解带这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到底不妥,请大人随我来。”

  曹忠一怔。他原本想着将喜欢豢养恶狗、又纵犬伤人的何小姐羞辱一番,也就罢了。没想到这妞儿还挺好骗。他不耐烦的叹了口气,随何小姐转身进了一间厢房内。

  待何小姐衣衫尽数解了,曹忠心中忽生恶念,指着何小姐后肩大惊小怪道:“果不其然——你身上的疮疥已然发了!”

  何小姐惊慌失措的扑到妆台上持铜镜一照,又马上松了口气的笑了起来:“大人,那不是疮疥,是我后背抠破的痘疮留下的痕迹。”

  “痘疮?”曹忠的手按上何小姐光滑细嫩的后背,带着恶意一路下滑:“可我看着这分明就是麻风的疮疥啊,你看,已经呈淡紫色,这毒性很深了。”

  “大人!”何小姐按住曹忠的手,不让他再肆意游走。

  “你可要想好了。”曹忠阴沉的道:“何小姐,你身上的这些瘢痕,到底是还是不是麻风,现在可是全都由我说了算。”

  何小姐很坚定的与他对视着,并不退让。

  于是曹忠嘿然冷笑起来:“大小姐,你大概还不知,麻风病人被逮捕之后,是怎样的下场吧?君仙子说了,若要救人,那就用烙铁将麻风的疮疥全部烫掉;若要救城,那就需要将麻风病人全部烧死。你还这么年轻,肯定没活够,是想活下去的。只是不知道烙铁在你这白豆腐一样的身子上烫上一轮后,你还有没有命在呢?”

  “你骗人!”何小姐的眼睛惊恐的瞪大了。

  “看来大小姐想亲自证实一下我所言非虚啊。那我就不继续打扰了。”曹忠正要抽回手,却没能抽动。

  何小姐深吸口气,冰冷纤细的手指紧紧抠在曹忠的手背上,颤抖着将他的手带向自己:“大人您这么认真做什么?小女刚才只是说笑而已……”

  月上中天时,曹忠终于尽兴而归。

  他这一辈子,最刺激、最兴奋、最满意的,当属今天。

  提起裤子离开何府后,他忙不迭杀去了姚家。姚家长子姚水生生就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将他中意的姑娘迷得五迷三道,最后更是迷得那姑娘带着丰厚的嫁妆进了姚家的门,属实可恨,该杀!

  叩开姚家的门后,他假模假样的检查了一下姚水生的脸和手脚,然后迫不及待拿出那墨水,一道竖线从姚水生额头画到鼻尖。

  竖线,即是确有麻风特征的意思。若是两眼之间画一道横线,则是表示此人安全无病。之所以要将标记画在此处,也是怕有病人乔装打扮,趁乱出城。两眼之间这点空地,一遮便会影响视线,所以最好不过。

  可笑姚家媳妇不知他是来报私仇的,紧张的套着近乎:“阿忠啊,你这标记可得画好咯,水哥他身上干净得很,一点斑疹也不见的。”

  曹忠听着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小儿啼哭,又看了看姚家媳妇那张憔悴了仍是那么楚楚动人的脸,不由愉快的笑了起来。

  “阿芳,竖是没病,横才是有病,这么点小事,我怎么会弄错?你脸上的检查标记还没画呢,快过来,我替你画好。”

  阿芳感激不尽道:“这事幸好是你来做,要是没遇上熟人,还不知会怎样呢。”然后她温顺的仰起脸,让曹忠端端正正的在自己鼻梁上画出一道竖线。

  后来曹忠又去了张家,张家老爷子从小就说他将来没出息,那老不死也活的够久了。陈家他也去了,但是陈家早被人先下手为强,里边的人一个不落都画上了竖线,被抓进了囚车里。再然后,他又去了三五个地方,他随心所欲的推倒珊瑚树,放肆踩踏昂贵稀有的丝绸,在从前与自己有过节的人脸上涂抹代表末日的竖线。

  最后,是用无可用的囚车迫得洗衣巷的人停下了继续搜查的脚步。明天再来,明天再继续,洗衣巷的人这样彼此招呼着,满意而归。

  曹忠忍不住想,要是射月的疫病永远除不干净,每天皆能如此畅快顺意,那就好了。

  他的美好心情在点燃家中残破的油灯那一刻戛然而止。

  “周……周屠户?”他结结巴巴的叫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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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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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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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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