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闻戈被拖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笃定的道：“那是周屠户周丰家，他家的饭，是指定由孙家送的。周孙两家可是亲家，绝不可能见周屠户不在，就不管小彤的死活！”
“那个女孩一定还守在门板后面，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过去一问便知。”闻戈提醒他。
黑塔汉子脸一沉，显然对闻戈的不知好歹非常恼火，但：“问就问，我不信孙二是那样的人！”
可也不知是不是眼睁睁看着闻戈被拖走，那女孩失望之极，又或者怕黑塔汉子责怪她故意引街头行人凑近，无论闻戈再怎么呼唤小彤，门板背后始终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二人面面相觑，闻戈想，难不成已经饿昏过去了？于是抽出佩刀，正想将门板撬下一块看个究竟，黑塔汉子眼疾手快将他刀柄按住了。
“你做什么？”他厉声叱道。
“你做什么？”同时响起的，还有叶青禾好奇的声音。
“叶仙长！”黑塔汉子吃了一惊，扣刀的手一下子卸了劲。
叶青禾有些羞涩的朝他含笑点头回应，才对闻戈道：“闻师兄，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你的踪影，原来你是荡到这儿来了。”
黑塔汉子大为震惊：“你你你，你是叶仙长的师兄？”
叶青禾是个高挑修长的青年，而闻戈虽然不算矮，但面貌稚嫩得多，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黑塔汉子会有错乱之感，倒也正常。闻戈干笑了一声，懒得解释，径直对叶青禾道：“我在城门处绊了一下，站稳后已经找不到你们了，只好四处闲逛，撞撞运气。不过刚才走到那儿的时候，遇上了件怪事——”
他本想将小彤的事说与叶青禾听，忽然见黑塔汉子站在叶青禾背后，面带惊慌，拼命的点头哈腰，朝他拱手作祈求状，要说的话就中断了。
“什么怪事？”叶青禾感兴趣的道。
“呃……”闻戈犹犹豫豫道：“……或许只是个误会？”
“确实只是个误会！”黑塔汉子松了口气，讪笑着插话道：“仙长您放心，闹出这样的误会，肯定是孙二的不对，我一定会上孙家给小彤讨个说法，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仙长你们贵人事忙，就别再为这些琐事费心了！”
闻戈虽觉莫名其妙，但见黑塔汉子哀肯之意溢于言表，是真的不希望他将今日所见说与叶青禾听。想到这人与自己其实并无过节，也不像安了什么坏心，闻戈也就不再提了，对叶青禾道：“幸得有这位大哥相助，疑难都已经解开了。”
见闻戈不想多说，叶青禾也不以为意。二人与那黑塔汉子就此别过。等走到那黑塔汉子看不到也听不到他们的地方，闻戈才若有所思道：“叶师弟，我怎么觉得射月人似乎怕你，更甚于敬你。”
“这不奇怪。”叶青禾微微一笑：“因为防治鬼疽的方子，到现在还只抓在我一人手里。他们有求于我，自然显得敬畏非常。”
“防治？”
“说与师兄知道也无妨。紫芝草捣碎榨汁，添曲蘖发酵七日，滤后连服半个月，鬼疽可愈。而若是用九光芝化水，用于洗浴，则可防患染上鬼疽。紫芝草易得，但九光芝就不算便宜了，更何况用来洗浴，更是所耗不小。我用分蘖法催生九光芝，但分蘖法受时间所限，一日只能催生一批。故而偌大个射月，如今领过九光芝水，可以不畏鬼疽的，只有十之三四。剩下的人，还需排队，慢慢等候。所以你觉得他们对我小心翼翼，敬而生畏，就是这个缘故。”
原来那个黑铁汉子的无声告饶，为的是这个。
交谈间，叶青禾引闻戈到了一宅邸门前。闻戈抬头上望，暮色中灯笼已上了烛，红光映照出“霍府”二字。朱漆铜钉的大门后奔出一个鹅黄衣裙的娇俏身影，大声喊道：“小白！你到底死去哪里了，敢叫叶师兄一顿好找！”
闻戈挠挠头，顾左右而言他：“这里是？”
“这里原是城主公子的府邸，但霍公子是最先染疫的人之一，我到射月时，霍公子已然咽气，救之不及。霍公子死后，这里便空置了。等到我确实控制了局面后，城主当即表示乐意提供此地，供你们下榻。”叶青禾笑了笑：“不过我想他这么做，一方面也是想借我们之手洁净此地吧，嗯……”
“那又有什么关系，谁在乎那个？”都音听了，立刻道：“小白你知道吗，这里有两个好大好大的温泉池！”
闻戈心里一动，看向叶青禾。
果然叶青禾体贴的道：“温泉池水中，已提前化好了九光芝，诸位师兄弟放心泡澡解乏就是。”
叶青禾忽然又想起了一事：“啊呀，险些忘了，原本城主打算于今夜替大家接风洗尘，一尽地主之谊。没想到张大修一行人走得这样慢，恐怕这宴席是摆不成了。我得传信知会他一声才行。”
“那倒不必。”远远的，张经纬的声音自长街另一头传来：“我们已经到了。”
闻戈本想与叶青禾分别后，自己再偷偷去周家看看小彤的情况。但张经纬一行人既然已到，晚上便要赴宴，便没了单独行动的时间。
不过那黑塔汉子满口打包票，说是一定会替他解决小彤的事情，那么他便是迟上一时半会，应该也不打紧。而叶青禾又说，九光芝化水可提前防治鬼疽，想到这里，闻戈便也加入了泡澡解乏的行列。
果然如都音所说，那温泉池甚大。女汤池是什么样子，闻戈没见到，不好说，只说那男汤池子——长途跋涉后，所有千山派弟子都没有放过这个消疲解乏的机会，而那温泉池里泡上这许多人，竟也不显拥挤逼仄。
时已入秋，夜幕下温泉池上乳白色雾气弥漫，烟云叆叇。人影也被水汽模糊了轮廓，仿佛只是淡薄的影子，琐碎交谈声被风振木叶、泉水咕嘟上冒的细响掩盖，越发令人放松惬意。
闻戈找个无人的角落，除了衣袍，跨入池中。池水温暖得恰到好处，令他周身每一个毛孔都叹息着舒张开来。想到这池水中是化了九光芝的，闻戈弯腰掬起一捧在手，果然那水中有淡淡金色碎屑，在温泉水中闪烁不定，漂荡浮沉。
他的目光忽然凝定——沅水边毒虫甚多，他又懒得时刻运气只为了免得蚊虫沾身，所以不知何时，手腕上冒出了个奇痒难忍的红疙瘩。那疙瘩歹毒无比，不挠也痒，越挠越痒，很快就被他手贱抠破了，变成一个深红色的破溃——但现在那破溃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痊愈，直至彻底与周围健康的皮肤融为一体，了无痕迹。
原来这九光芝水不光能防鬼疽，还有去毒生肌的功效。
“师兄，你背上是怎么回事？”薄烟淡雾中，季轻云的声音倏然响起，将闻戈从思索中惊醒：“这也是你们犬妖风俗传统中的一种吗？”
闻戈吓了一跳：“季轻云？”
季轻云长发披散，漂在水面仿佛墨莲绽放，胸口以下浸没在温泉之下，氤氲中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薄有肌肉的肩头。感兴趣的盯着闻戈背后，他继续问道：“又或是阵法？还是某种地图？”
闻戈知道季轻云指的是什么：他后背琵琶骨上有两幅对称的刺青。那刺青图样繁复，若说只是装饰的花纹，看久了却又能隐然感觉到其上有力量流动；但若说那纹身是某种阵法，那么那阵法也太过生僻艰涩了些，所用字符与样式竟然无人识得：“先前和你说过，我天生受禁制约束，不能伤害人。这刺青，便是那禁制的具象存在。”
季轻云凑得更近，好细细端详那纹样：“被这样莫名的禁咒约束着，滋味不好受吧。师兄没想过将它破去吗？”
“想！怎么不想？我想过，试过，努力过，然则通通无用。神主说，这是上古秘法，也不知怎么就落在我头上了。因为现下世间已无人识得，所以就连他也找不到破解之法。”闻戈苦笑。
季轻云沉吟道：“果然是上古秘法啊，难怪我说有些眼熟。”
闻戈呆滞了。他刚才该不会是幻听了吧？
“眼熟？”他干笑着重复道：“这……不能够吧。这可是神主都一筹莫展的禁制秘法……”
“我只说看着眼熟，又没说知道破解的办法。”季轻云打断道。
“可这是早已失传的上古秘咒……”闻戈磕磕绊绊道：“连最古老的典籍卷轴都不曾记载过的那种古老……”
“原来师兄质疑的是这个。”季轻云恍然大悟：“这个么，说起来故事就长了，怕是要追溯到季氏的先祖。”
他这样一说，闻戈也想起来了，迟疑的道：“你是说……仙人指路？”
因季氏声名鼎盛，所以关于季氏先祖的故事，闻戈也有所耳闻。
说是季氏先祖季子，原也并不是什么天赋灵根的天选之人。他本是昆仑山下一个猎户之子，在还是个孩子的年纪，母亲忽染恶疾，急需雪莲花入药，于是季子瞒着父母，连夜出发，一人独上昆仑山采药。只可惜他在昆仑山上摸索了三天三夜，也未曾见到雪莲花的踪迹。就在即将冻毙雪山之巅的时候，忽闻鸾凤齐鸣，又见繁花盛开，十色辉光中，一个清俊难言的男子飘然出现，自云是昆仑玉山君，被其孝心所感，故前来指路。
玉山君渡了命悬一线的季子一颗灵丹，又给他指出雪莲所在后，便消失不见。而季子靠那一颗灵丹，果然找到了雪莲花，也平安回到了家中。因那灵丹的缘故，季子的体质变得十分适合修炼，后来果然于修仙上崭露头角；而其子孙后代，不知是不是因身上流的是服过灵丹的季子的血的缘故，也多出天赋出众者，这便渐渐成就了如今的季氏。
见季轻云点头，闻戈越发困惑：“你该不会是想和我说，那玉山君在指路的同时，也传给季氏先祖各类上古秘阵、破魔之法吧……”
季轻云的表情一时有些微妙：“不然呢？师兄该不会真的以为，一颗灵丹，就足以成就千年季氏吧？”
闻戈认真想了想，竟然觉得季轻云说的很有道理。
“玉山君指路之后便消失了，这是真的。”季轻云道：“但外头流传的故事没有说的是，季子在挖那雪莲花时，还从雪下翻出了一本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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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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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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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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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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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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