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桥早些时候亲自点了歌舞,又差人交了订金包下整座乘浪楼,众歌姬舞姬知道要献给皇女看,都拼出命来排练;
可惜到了这一日,长公主人虽来了,却拿着一只千里望只朝长青河上找来找去,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白费痴心。
“祖宗嗳,”
一旁穿着浅色衣裳的少妇伸出两手搭着她肩膀,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拖了回来,伸手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披风给眼前人系上:
“一大早上跑这来吹风,可真看出这卢姣的分量了!”
秦桥笑吟吟任她施为:“江蕊,你一贯爱穿锦绣富丽的金玉衣裳,怎么最近倒迷上这些素雅颜色了?”江蕊收紧唇角,秦桥便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还是说,是花成金花副将喜欢你这么穿?”
江蕊哼哼两声,当即伶牙俐齿地回击道:
“不比长公主殿下痴情,当年大都督只不过多看了两眼宫里的古琴,殿下便天南海北地搜刮了一库房的琴来讨人家喜欢——在下不过换了身衣裳,还需多向长公主学习。”
“这就是了嘛,”秦桥笑道:“大家都是为色所迷,大哥莫说二哥啊!”
桂圆递上了披风,手里还捧着一大堆香囊手串之类的杂物,闻言叽叽喳喳道:
“是了是了,不怪主子迷了眼,这卢大公子姿容绝代不说,还十分慷慨,咱们府上……哦哦是大都督府上,夫人小宴那日用的游船都是卢大公子差人送来的呢!”
江蕊瞧着那些东西,问道:“圆圆,你从宫里过来的?这又是何物?”
难得有人搭腔,桂圆立刻回道:“正是正是!为了能早起过来给卢大公子解风,主子昨天还是回公主府睡的;这些啊,这些都是卢大公子给姑娘的定情信物,我想着今日见面可能有用就都带来啦!”
江蕊看着那一大包东西,嘴角抽搐:“……定情信物,一般不是只有一件吗?”
秦桥拧动千里望,头也不回地说道:“里面都有夹层,以前传递消息用的。”
江蕊沉吟片刻:“听说卢大公子出身当阳卢氏……不会就是那个卢氏吧?”
秦桥:“当阳还有几个卢氏?”
江蕊袖手道:“那你们也算是表兄妹了。”
太后平民出身,加入宫中时先帝将当阳卢氏塞给她当母家,现在秦桥成了皇女,勉强也能算是和当阳卢氏有亲。
“一会儿当着卢姣的面你可千万别这么说,”秦桥哼笑:“他恨不得把身上血都抽出来还给卢家呢。”
她安静片刻,突然说:“来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长青河上果然出现一道朦朦胧胧的巨大船影,带着低沉的水声往乘浪楼所在的港口驶来,当前那船的船头上立着一个广袖男人,头戴幂篱,一手拿着个扇子,远远地向这边招手。
江蕊喔了一声:“瞧着脾气倒是挺好的。”
秦桥大笑。
江蕊:“怎么?”
秦桥:“没什么没什么。”
她亲自带着桂圆下楼,由禁军临时抽出来顶替的“公主近卫”们自发开路,秦桥便十分不忌讳地向前跑了起来,薄纱和发带在晨风中扬起,晨光和温柔的风勾勒出她的面庞。
“阿姣!”她笑着扑向走下船的青年:“你可算来了!”
那人接住她,忍不住向后踉跄了几步,用力抱了她一下:“娘希匹,沉得很!老子带着一船船家底投奔你来咯!”琇書蛧
“一船哪够?”秦桥站直身体,毫不见外地给了他一拳:“你的家底掏出来,长青河都能压干啦!”
“行行行,”卢姣兴致也很高:“快带老子喝口水去,渴成板板!”
卢姣来京的消息虽然只在小范围传播,但耐不住秦桥的动静时时有人盯着,她亲自定了乘浪楼的歌舞,自然有人留心这一日是有什么大动作,是以此时卢姣刚一现身,立刻引起轰动;
连妙都的赌坊都新开了两盘,一个长期的盘“秦相国夫君人选”中“星冠玉衣卢子漆”的赔率得到了调整;一个短期的盘“卢姣在京落脚何处”则为赌坊另吸了一大笔金。
人群一路推着搡着,将护驾的禁军搡得满头满脸都是指甲抓痕,直到进了乘浪楼才算消停,乘浪楼的掌柜亲自在二楼陪着笑脸等着。
卢姣一见他便道:“老海?怎么老成这个褶子样?”
掌柜海岱安抹了把脸:“爱来不来,少放屁。”
卢姣上前一步,伸出一双细长白皙的手在他下巴和脸侧摸来摸去,半晌才道:“你这换脸皮皮儿换地厉害娄塞?”
掌柜海岱安怒道:“说官话!”
卢姣自然地切换了口音:“别老往脸上帖这些东西,伤皮肤呐。”
海岱安深吸口气“卢大公子少管些闲事,皮肤自然会好。”
秦桥眼见两人一见面又要掐起来,立刻上前将他们分开,两手一边挽着一个:“好啦好啦,好几年不见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老海今天早上亲自去挑了你爱吃的鲜鱼呐!”
海岱安哼了一声,此地没有外人,也就随她挽着,一路带着两人上了三楼。这个楼层是中空的环形,能看见楼下的歌舞,下面的人却难以向上窥探。
海岱安一上三楼便道:“老子在这装了四年王八,你可倒好,在外面捞钱捞得不亦乐乎。”
卢姣嗨呀一声掀了幂篱,本来想好好说两句话,此刻也被他戳出了火气:“江南蜀中乱得跟锅子似的,要不是我给你罩着你那乔氏抵运的猴子猴孙,你能顺顺当当在这坐这么多年?”
从楼上下来的江蕊:“……”
江蕊:“我去!”
秦桥大大叹息了一声,将呆呆看着卢姣的江蕊拉着落座,又打发桂圆去叫厨下起菜,无奈道:“看吧,多看几次就免疫了。”
江蕊的目光扎在卢姣脸上一动不动:“这也太过分了,他长成这个样子,让女人怎么活?”
秦桥:“放心吧,他喜欢女子,不会勾引你家花副将的。”
江蕊根本没仔细听她说什么:“花成金?他喜欢吗?送给他!”
(远在南疆吃沙子的花成金:“……”)
秦桥没话说了,自己给自己到了一杯玫瑰露当酒喝。
卢姣上挑的桃花眼气得起了一层薄红,那颜色从玉一般的肌肤下面透出来,让人疑心若叫太阳多晒一会儿他就要化掉了。
这玉人开口骂娘:“老子日你仙人板板!不就是乔氏抵运吗?火家的钱难道你少赚啦?在这儿跟你爷爷装清高?!”
海岱安火气也上来了,一抹脸将伪装飞速卸掉,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脸,一时间连驼背都忘了装,脊背舒展,端的是一个猿臂蜂腰的俊秀青年:
“有能耐你别用乔氏抵运送货啊?!你那日进斗金的拨霞供,新鲜的牛羊肉都是谁给你送来的?还不是我?不是我顶着被大都督削成王八羔子的风险去东肃给你进的?!”
江蕊亲眼看着这出大变活人,目光转而盯着海岱安,深深吸了口气:“好家伙。”她腾出只手拍拍秦桥大腿:“你手里有这等美人,竟然没叫我一起看,真不够意思。”
秦桥:“岱安自小不喜欢他那张脸,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他镇日顶着张老脸在乘浪楼晃,你还少见了?”
江蕊懒得理她,双手托腮专心致志地开始欣赏两位美人骂街。
卢姣:“哈!哈!都听见了吧!此人里通外国,居然去敌方买肉!还不快叫楼下的禁军兄弟抓了他?!”
海岱安冷笑:“若不是秦桥的探子都要从我这条买肉的线进东肃,你以为老子会管你的闲事?好啊,肉都谁吃了?怎么不去叫大都督过来,将你我一串抓啦?把乔氏抵运和江南卢家,把火家的顺元镖局和在三秦挖沟的李驭涛也带上!一个都别放过,都一把火点了吧?”
“你还敢叫大都督?真是够胆。”卢姣抓着他衣领:“忘了是吧!鼓角揭天宴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我是‘角’你是‘海’,等大都督这个正房来了,咱们两个‘妾室’还不一锅炖了?!”
海岱安这才想起来,他的大名在外面有个全称,乃是“乔氏抵运当家人海岱安”,也被编排在秦桥的情人单子里,要真叫大都督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情不自禁想起孟慈音被庸宴暴打了一顿之后肿胀的脸。
秦桥恰如其分地开腔道:“好啦,咱们家大夫人今天在禁军演武场呐,有公务在身出不来,我叫人看着呢,他必不会到此捉奸,两位美人放心吧。”
卢姣哼了一声,海岱安抱臂不语。
秦桥晃了晃手里的玫瑰露:“来喝点?”
两人气哼哼坐下。
秦桥满意道:“这才乖。”
菜品陆陆续续送来,都只放在楼层口的台子上,桂圆亲自去取了来布菜。
秦桥:“别说这些气话啦,等妙都这摊子事了了,老海还回江南去。”
海岱安:“我走什么走?我走了妙都这边谁给你管着?”
秦桥凌空指指江蕊。
江蕊立刻对美青年海岱安露出一个笑。
海岱安:“……”
秦桥:“清河留下的人手她已经顺利接管了,正好补上咱们在妙都暗线的亏空。”
海岱安:“可是朝中……”
妙都朝局里秦桥的明线李驭涛已被派往三秦,暗线郅却又已经暴露,在内阁的小朝会里基本已经没人了(之所以用基本二字,乃是海岱安考虑到仍有个大都督可吹枕边风)。
剩下的人手在六部虽仍有些影响力,却毕竟不如从前那样如臂使指。
秦桥的筷子在虚空中朝着卢姣一点:“不然叫他回来是做什么的?”
卢姣嘴里剔着一根鱼骨,闻言挑了挑眉。
海岱安:“……户部?”
秦桥:“户部。”
海岱安神情复杂:“可他毕竟是……陛下会同意吗?”
卢姣喝了口茶,将他未竟之言补上:“当阳卢氏是太后母家,卢家又一贯当我是耻辱,若我卢家那位大哥……”他重重咬了“大哥”二字,语带嘲讽:
“顶着太后这面大旗,死活不愿让我起势,陛下确实会很难做。”
海岱安:“你既然知道,又白跑这一趟做什么?”
“这不是还有我呢么。”秦桥:“阿姣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捞钱,咱们陛下最缺的也是钱,他那边不用担心;若卢谨言敢从中作梗……”
她轻轻笑了一下:“放心就是了,卢家这两代都是废物,以后他们卢家,恐怕要哭着喊着将阿姣迎回族谱上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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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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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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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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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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