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宴席不仅有杭州几名大员,更有福建都指挥使祝文光。
“祝指挥使擅长水战,此次正是被调往登莱,镇压青莲宗。今日正途经杭州,手下将士正在城外扎营,杭州府已派人劳军了。”杭州知府介绍道。
阿南听到“水战”二字,顿时精神一振,而朱聿恒见她神情,当即便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等入了席,他问祝文光:“祝大人麾下可有水性娴熟之人,尤其是能潜水入深海之辈?”
祝文光把胸脯拍得山响,道:“不瞒提督大人,福建军中最擅水性之人,头一个便是卑职。”
“哦?”众人倒没想到,他一介封疆大吏,居然擅长水性,个个来了兴趣。
祝文光伸出自己奇长的胳膊给众人展示,略带得意道:“历来擅水性者,必定手长脚长,卑职在海边长大,这方面又天赋异禀,六七岁便能扎入海底去捉鱼摸虾。后来入了福建水军,在海上与倭寇、海贼厮杀,仗着水性颇立下几番大功,侥幸护得福建一方安宁。如今青莲宗在渤海一带兴风作浪,朝廷也是看中了卑职擅长水战,因此调我前去镇压,此去卑职一定大显身手,不负朝廷厚望!”
众人齐齐叫好,上来敬酒。
祝文光酒量颇豪,喝酒跟喝水似的,打通关后面不改色,只起身去外面净手。
阿南是女子,自然不上席,只在隔壁花厅闲坐吃点心。
祝文光略有醉意,隔窗一眼瞥见了她,笑嘻嘻问了一句:“姑娘怎么不上席劝酒啊?没个教坊姑娘陪着,这酒喝得忒寡淡,没劲。”
阿南翻他一个白眼,没理他。
祝文光没想到她居然敢给自己脸色看,顿时怒道:“臭娘们,敢给本将军脸色看,待会儿不给我下跪敬酒,看我怎么收拾你……”
话音未落,他只觉头顶一凉,头上的幞头已经跌落在地。
阿南抬腕收手,将流光收回臂环之内,冷冷看着他:“别待会儿了,我现在就收拾了你。”
祝文光没想到她如此狠辣,抬手间就能要了自己的命,顿时大惊失色,退了两步正要开口大嚷,旁边杭州参政听到动静,赶过来拦住他,压低声音道:“祝大人,别惹事了,这可是那位提督大人带来的贵客,您惹她干嘛?”
祝文光又气又恼,指着阿南身上的海棠红衣服,给自己找台阶:“这娘们打扮这么妖艳,难道不是教坊的吗?”
阿南冷笑道:“哼,我打扮成什么样我乐意,我就爱穿得漂漂亮亮的,你管得着吗?”
祝文光还想说什么,阿南又一抬手,他立即捡起地上幞头,嘟囔着“好男不跟女斗”,快步离开了。
参政苦笑摇头,回到席间去。
幸好一群人并不知道外间发生了什么,只有韦杭之进来,将外面的事情对朱聿恒附耳提了一下。朱聿恒微皱眉头,起身走到偏厅窗外,见阿南如常蜷在椅上吃点心,才略略放心。
听到动静,阿南抬眼瞄瞄他,笑嘻嘻地支起下巴,问:“怎么,你的酒也太寡淡啦?”
朱聿恒虽不知道她的意思,但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便温声说道:“军中多是大老粗,有时难免言语出格。等他回来了,我替你提点他一二。”
“我想教训什么人,还需要你打下手?”见他这样安抚自己,她神色稍霁,朝他挥了挥手,站起身来,说,“不耐烦在这儿呆着了,我走了,你们一群男人慢慢喝吧。”
花厅外的风渐大,看来阿南在海上所做的预测不错,大风雨确实就要来了。
“你去哪儿?一个人?”朱聿恒问。
“当然一个人啊,难道我还带你走?”阿南揉揉自己的手腕,说,“一开始就不该跟你来这边凑热闹的,我去旁边街上找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吃,你要走时在街口等我就行。”
她脚步轻快出了花厅,沿着水池边的林荫道往前走,在拐弯处,她回头看见他还在望着自己,便笑着朝他挥挥手,一转弯就被林荫遮没了身影。
大风已至,院中花树起伏不定,檐下灯火也闪闪烁烁幽暗明灭。
朱聿恒伫立在动荡树影之中,望着她消失处许久,才转身回席。
祝文光尚未回来,众人围着他觥筹交错,倒也热闹。
直到外间传来一声尖叫,一个声音仓惶划破外间黄昏夜色,令屋内席间所有人都惊站了起来——
“救命!救命啊!祝大人溺水了!”
刚刚自夸最善水性的祝文光,转眼死在了后院浅浅一汪荷塘中。
这么一条精壮汉子,淹死在刚刚及膝的水池里时,众人都是错愕不已。
“难道说,祝大人是因为喝太多,醉得不省人事,以至于跌进荷塘爬不起来?”
祝文光的贴身侍从急道:“不可能,我们大人酒量千杯不醉,刚刚那几杯还不够他开胃的!”
朱聿恒听到身后韦杭之轻微地吸了一口冷气,知道他肯定也和自己一样,想起了死在酒楼那盆水中的苗永望。
毕竟是衙门出事,仵作来得飞快,验尸后与苗永望的结论一样,没有任何外伤,仿佛他就是这么走到荷塘边,跌倒在水中然后便溺水而亡。
“祝指挥使死得蹊跷啊……要将人压入这么浅的水中溺死,势必要在他肩背上施加压力。可小人将他身上衣物解开仔细查验过了,别说背上、肩上、腰上这些可以着力的地方了,就算手脚上也没有任何被人强制过的痕迹,看这痕迹……确是自行溺毙在池子里的。”
杭州参政问侍从:“祝指挥使为何会到池子边?”
“我……我家大人没找到茅房,就在池子边……就地放水了。”侍从羞愧解释道,“当时教坊歌伎们笙箫管笛声音太响,以至于我根本没听到大人落水的声音……”
参政冷笑一声:“你身为祝指挥使贴身侍卫,却出这样的岔子,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听他的意思,杭州府衙是想将此事推到他的头上,侍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左右四顾,说道:“我知道了,那女人!肯定是那女人下的手!”
“哪个女人?”
“就是刚刚一言不合,就敢对我家大人动手的那个女刺客!”侍从见不到阿南踪迹,更是俨然觉得自己找到了真凶,“她当时下手那么快,我家大人肯定是在暗处着了道!求各位大人把她抓起来拷打审问,定有结果!”
见他居然敢逮住皇太孙殿下的人狂咬,众人都是脸色大变。
韦杭之见朱聿恒冷冷瞥了那侍卫一眼不说话,便开口厉喝道:“放肆!朝廷自有法度秉公办理,何须你一个侍卫越厨代庖?”
“是,是。”侍卫应着,但还是迟疑道:“可那女人……那女人委实嫌疑极大,求各位大人一定要明察秋毫,切勿放过凶犯啊!”
女嫌犯阿南,此时正与自己的同犯在密谋。
魏乐安交出了自己一再计算后得出的数据,说道:“南姑娘,这是放生池最中心的那个点,确认无误。”
冯胜也指着岸边小舟,说道:“南姑娘,你的棠木舟,我已经将它打理好了,还增大了水下暗格,妥妥儿的!”
司鹫拍胸脯道:“后撤的路我也已经安排好了,直通往三天竺,一路畅行无阻!”
“辛苦魏先生和冯叔了。”阿南验看了魏乐安的数据,又检查了小船,最后对司鹫点头表示肯定,说道,“明日辰时,我准时出发。”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司鹫急问:“你准时出发,那要带谁去?”
“没法带人去。我仔细想过了,那水下的机关,人越多,水波越混乱,造成的扰乱越多。”阿南说着,不自觉又叹了口气,心道,那种复杂的机关,若说有人能帮自己,或许只有阿言了——
可惜,这世上最不可能帮自己破阵的,唯有阿言。
堂上众人虽然都知道阿南的本事,但想到她孤身前去,一时都陷入沉默。
魏乐安踌躇问:“你如此冒险,有几成把握救出公子?”
“放心吧,这些日子,我将石叔豁命探来的阵法,一再反复地推算过了。”阿南一扬眉,说道,“放生池这个鬼门关,只要对方阵法没变,我就有充分信心,绝不会对不起石叔的付出。”
听她有如此把握,众人都略松了一口气。
见众人都再无异议,阿南确认过了所有事务,最后交代司鹫道:“明日你把棠木舟收拾好后,靠在西湖南岸即可,我到时候自己前去。”
司鹫点头应了,又迟疑问:“你……不在这边过夜,还要去哪里吗?”
阿南向外走去,说道:“我还有些许事情,需要去处理。”
站在门口的司霖抬起胳膊拦住她,冷冷开口:“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回去,和那个假冒神机营提督的人在一起?”
阿南没想到他们居然连阿言假冒神机营提督的事情都知道了,不由得笑了:“可以呀司霖,情报方面有长进嘛。”
“神机营内臣提督宋言纪是个胖子,作为幕后老板在春波楼出现的时候,总是贴着两撇胡子遮人眼目。”司霖侧过脸,盯着她问,“另一个提督诸葛嘉你也不是不认识。我问你,你既然知道对方是官府的人,以假身份接近你,为何还要天天与他混在一起?”
阿南沉吟片刻,觉得这事还真不太好解释:“你操这个心干什么?总之明天我会将公子安全救回,少了一根寒毛我认罪。”
“你天天与官府的人混在一起,叫我们如何不操心,如何相信你?”司霖目光利得如同针尖,直刺着她,“南姑娘,若你还对公子忠心耿耿,愿意护着咱们这一脉正统的话,你就该拿出诚意来给我们看看,不然,谁知道明日我们等来的,会是公子还是朝廷鹰犬?”
“笑话,我若是背叛了公子,效忠朝廷,你还会好好站在这里?”阿南扫了周围众人一眼,提高声音道,“怎么,我才刚离开你们几个月,你们就觉得我会背弃追随十几年的公子、出卖十几年的兄弟?”
“阿南,你别听司霖胡说八道!”司鹫急道,冲上去就将司霖搡开,“别挡着阿南的路,她既然说了明日去救公子,那咱们安心等着就行!”
魏乐安见司霖面色铁青,任凭司鹫推搡,依旧堵着门口不让阿南离开,便劝道:“南姑娘,如今公子失陷,群龙无首,司霖急火攻心胡言乱语,确是该罚。只是……明日既然有事,你今晚就该在此安歇,与兄弟们将大事再细细商议完毕,何必还要再外出呢?”
“我今晚还有事。”阿南迟疑了一下,终究无法详细回答。
司霖冷笑问:“明天一早你就要出发去救公子,什么事你今晚必须要去办?”Χiυmъ.cοΜ
见他们如此逼问,阿南只能无奈道:“明日放生池一战,冲突在所难免。我和阿言还有些事情,需要及早安排好。”
毕竟,她委实不愿阿言在场,更不愿他卷入纷争。
“阿言,阿言……口口声声叫得这么亲热,你如今与他形影不离,心里还有公子?”司霖死死盯着她,逼问,“你忘记当初你快死的时候,是谁收留了你?又是谁悉心培养你、多次救你出险境?谁让你这个五岁就应该死在海岛贼窟里的小丫头,最终成为了叱咤西洋的南姑娘?”
“公子的恩情,我片刻不曾忘记,只要有需要,我为他豁出命都可以!”阿南冷冷驳斥道,“不需要你来强调。”
“呵……既然你还没有忘记公子对你的大恩大德,”司霖抬起手,指向杭州府衙所在的灯火辉煌的凤凰山麓,一字一顿道,“那么,我教你一个比你孤身去救公子更靠谱的方法——把那个被所有人尊称为提督的大人物、那个与你日日相伴的阿言,绑过来,交给我们,用做人质!”
阿南心下一震,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
“相信以你的身手,不难办到吧?”司霖环顾周围众人,见他们虽面露犹疑之色,却并无人出声反对,对阿南说话的声音更提高了三分,“这样,即使你明天出了岔子,我们手里也有最后的筹码,可以确保公子安全无虞地回到我们的身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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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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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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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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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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