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故也收到了原扬从渤港的飞鸽传书。
扶桑今日来屡次纵船驰骋在附近海域,时不时击水挑衅,两国之间的正面交战应该就在近日了。
看完,岑故将信纸一角点燃,白纸黑字被火焰吞噬,最后化为灰烬。
此时,敲门声正好响起。
“大人,我可以进来吗?”清脆娇软的声音自外边传来。
“门没关,进来吧。”
迟椿轻轻推门,露出脑袋朝里边张望,见岑故一人坐在凳子上,前边的灰缸里还冒着丝丝缕缕的残烟。
进门后,顺手拉上栓,将门关上,坐到岑故身边。
“陆姐姐已经救回,之后你有何打算?”
岑故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子:“等邳州之事处理完,我会带她回京都。”
陆晚贤离京已是多年,如今回去自然是好,别的不说,要是哥哥能再见她,也该会欣喜。只是怜惜曹娴,让她原本就渺茫的希望,越发不可及。
“你将她一人带走,陆家其他人会同意吗?”
岑故道:“除了我,她已经没有亲人了。”
迟椿震惊,陆家再不济,也是邳州世家,家族庞大,支系遍布。到底是什么灭顶之灾,才会让这样一个大家族,遭遇满门凋敝,只剩独女一人。
想起昨晚岑故答应过她,会告诉她真相。
现在,迟椿就很想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陆家……是被灭门了么?”
迟椿小心翼翼地问询,只见岑故微微垂眸,默认了她的猜测。
果真如此。
难怪昨晚提起陆父陆母,陆晚贤脸色瞬间苍白。
迟椿忙急切问道:“为何被灭?这件事陛下知道么?”
曾经的陆家,在京城炙手可热,陆家长女嫁给曻朝皇帝做了皇后,次女下嫁那时还只是首辅之子的岑松,陆启亦在朝中担任要职。xiumb.com
皇帝也对陆氏青睐有加,极得盛宠,若换在那时,皇帝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坐视不理。
岑故眉眼间是稍许厌倦之色:“普天之下,大曻之内,生杀大权只掌握在一人手中。”
迟椿恍然大悟,震惊之情溢于言表:“陛下?!为何?陆家长女不是她的妻子么,看在夫妻的份上,不论如何也不至于对陆家绝情至此啊?”
岑故摇头,冷笑道:“呵,夫妻情分?恰恰相反,陆家如今的下场,就是我这位姨母一手造成的。”
听他这语气,应该是极其不喜欢皇后,提起她,眼神尽是轻蔑。
皇后,在京都应该算是众人默认的禁忌,明明是皇帝的发妻,皇帝却在她被废黜后,绝口不提此人,仿佛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位皇后。
近些年,瑜贤妃独得盛宠,这位曾经的皇后,也在渐渐被人们遗忘。
关于皇后,迟椿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她的事。
第一次,是辞别宴上,道阳公主聊起自己的身世,曾和母亲被皇后诬陷,被迫离京,到寺庙中为国祈福,但是后来她们母女俩是如何返京的,曹娴一句带过,没有细讲。
第二次,便是岑故今日所说的这番话。
一旦涉及到别人的家事,迟椿着实不好再问,指不定是人家家族秘史,不可对外人道矣。
“好了,”岑故先终止了这个话题,“和扶桑的战事应该快了,我可能要亲去渤港一趟。”
迟椿顿时挺直腰板,来了精神。
“我要和你一块去!”
岑故微微眯起眼:“迟椿,那可是战场,不是你玩过家家的地方。”
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迟椿更是不屑。
扬起下巴,语气铿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虽为女子,亦有报效家国之心。”
望像岑故,继续道:“怎么,前有沙定第一位女知府苏乐灵,现在就不能有我以女儿之身,奔赴战场么?”
看着她不像在开玩笑,岑故挑眉:“人家苏乐灵好歹师承余老,腹载五车,精通理政之道。你呢,武功盖世?飞檐走壁?还是能上阵杀敌?如果都不行,就乖乖听话,呆在穗城等我回来。”
“……”
虽然他说的不错,但谁告诉他,去到渤港就一定要冲锋陷阵了?在后备军营做军师不也挺好。
可她没这个脸皮说出口,毕竟就自己这半吊子水平,《孙子兵法》都是跳着看完的,还是别说出去丢人现眼了。
迟椿像被霜打焉的茄子,垂头丧气的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岑故有些无奈道:“还有些时日,应该要等原姝到了穗城,我才能离开。”
“原姝?”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过一看这姓氏,应该和定国将军原扬有着不浅的关系。
岑故告知:“她是原扬的妹妹,精通医术,常跟着原扬在军营里照顾伤兵,算是他们的随军大夫。”
渤港之战一触即发,原扬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妹妹置身险境,将她安置在穗城,才能在打仗时冲锋陷阵,无后顾之忧。
据原扬信中提到,原姝已从渤港出发,大概也就这两三日到达了。
从岑故房间离开后,迟椿本想去找陆晚贤。
两人小时候如此要好,这么多年,整个京都那么多名门贵女,迟椿也只认陆晚贤一个闺中密友。
当来到小屋时,负责照顾陆晚贤的小丫鬟才告知,她一早就回了别故兮辞以前的房间内,收拾物品去了。
毕竟已经赎身,便不会再回去,确实要把以前的东西收拾回来。
陆晚贤没见着,在严府里闲着也无趣,岑故日理万机,定是没时间陪她,迟椿只能自行出府,到穗城的街道上逛逛。
穗城中人来人往,集市热闹非凡,完全没有战争笼罩的恐慌,百姓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
邳州有六城,渤港和边三城接壤,故而遭受战火的情况要严重些,穗城与渤港间隔了衢城和麦城,算来仍有一段距离。
可是,居安思危。
青楼的歌舞不休,茶馆酒楼人满,路边吆喝的小摊贩不胜其数,与此时正在水深火热中的边三城,简直天壤地别。
迟椿走在路上,突然见不远处的墙角边,一群乞丐好像发生了争执,三四个身强力壮的乞丐正将一个小乞儿围在中间,拳打脚踢,小乞儿双手护住脸,低声哀嚎,却无力还手。
几个壮汉欺负一个,揍得小乞儿满地打滚。
迟椿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掏出腰间荷包,摸出几锭碎银子,扔进他们乞讨的缺口碗里。
听到响动,几人纷纷回头,看清碗中银两时,眼睛中贪婪的光芒大盛,谁还顾得上那小乞儿,争先恐后的扑过来哄抢,嘴上还嚷嚷着“谢谢小姐,小姐好人有好报”之类的话。
迟椿有些嫌弃,蹙眉道:“拿上银子,从我眼前消失,以后不准再欺负这个小乞丐了。”
几人诺诺连声,捞起饭碗,拔腿就跑,换个地方争抢银子去了。
刚被打的小乞丐蜷缩成一团,背对着她瑟瑟发抖。
迟椿忧心地出声询问:“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去看大夫。”
小乞丐没有转过身,而是慌张的摇摇头。
迟椿也不做强求,将他倒扣在地的饭碗翻过来,朝里面放了些银两。
“拿着这些银子,去找家医馆看看,万一被打出内伤没发现,就糟了。”
说完,缓缓站起,准备离开。
转身瞬间,后边的小乞儿忍着痛撑地起身,用沙哑的声音激动的喊她。
“姐姐!”
迟椿闻言回头。
眼前的小乞儿,一身棕色亚麻衣裤,上面还布满磨损的破洞,全身上下脏兮兮的,还散发阵阵恶臭,脸庞清秀,有些灰尘,以及刚刚挨打落下的淤青。
迟椿硬是辨认了半天,才看出他是何人。
“初七,是你吗?你没死?”
惊喜伴随着错愕,迟椿也顾不得他身上脏,上前用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初七眼中充满泪花,本能想与她拥抱,却又顾及自己现在肮脏狼狈,生怕弄脏她。
“我没死,我还活着!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姐姐!”
迟椿为他找了间客栈,让初七好好打理打理,洗个澡换身衣服,又寻个大夫为他看伤,还好只是些皮肉伤,并无大碍,休息几日就好。
她从未想过,此生还能与初七再见。
自那日山寨被烧,全寨人不知去向,岑故也直言不讳,承认山匪已经被剿灭。
她心灰意冷,认为小小年纪的初七,也葬身于岑故的绣春刀下。
初七饿了好些天,一桌子菜才刚上来,就被他一扫而空,白米饭吃了四碗,还意犹未尽。
吃饱喝足,他才向迟椿解释那晚的事情经过。
迟椿离开山寨,从后山逃走,寨子里的人根本没察觉到,反倒是不知何时,山寨四周已潜伏了军队,一声令下,厮杀声起,士兵们轻而易举制住守门的山匪,冲进山寨,一举擒获醉酒酣睡的苟胜。
见士兵来势汹汹,人数众多,自知不是对手,其他山匪也纷纷缴械投降,因此双方打斗,虽有伤,但无亡。
初七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却还是被士兵搜出,带到岑故和原扬的面前。
原扬打量起眼前的初七,撇嘴摇头:“这个年纪尚小,我看就不必了,重新给他找条路子。”
岑故听罢,挥手,手下的锦衣卫上前拉住初七的臂膀,要将他带走。
初七死命挣扎,誓死不从。
奈何力气没有常年经受训练的锦衣卫大,还是被强行拖拽着走。
离开前,他最后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被绑上手的老大和其他叔伯兄弟,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在山寨里外泼油,岑故擦了个火折,随手一扔,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不!”初七歇斯底里的大喊,看着即将被火焰吞噬的其他山匪,痛哭流涕。
却在这时,被带走他的锦衣卫打晕,失去意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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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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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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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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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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