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号早已吹过。巡夜的军士们验看过陆星亮出来的通行腰牌,对他说道,“不早了,这位小兄弟快快归房去吧。”
轻手轻脚推开营房的门,陆星猫悄儿闪身进去,他先在门边站了一刻,等眼睛适应了房内的黑暗,这才一步一挪往通铺旁边摸去。
手刚碰到床边,手腕就被人捉住了,就听一个声音低喝道,“到哪儿浪去了,这早晚才回来!”
陆星正懵着,通铺上从被窝里接连窜起了几个人,他们抓住陆星,把他拖上通铺,陆星人被脸朝下按在铺上,七、八只手从四面而来,上上下下地挠陆星,痒得陆星忍不住哈哈笑。知道这是同屋们捉弄他,陆星边笑边连声求饶,“哎,哎,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没吵着你们啊。”
有人点起了灯,灯火细微,影影绰绰,陆星只知道被人按着,仍然看不清楚他们是谁,他笑着挣扎,“很晚了,别闹了。”
王好好的声音听起来很近,“哼,小子,还知道回来,我们可是等了你半天,给你留着门。”
又有声音道,“说,做什么去了,被叫出去这半天。”
张小可的声音响起,“小陆,虞队正叫你出去干什么,他又找你比试武功了吗?他打你了?”
陆星忙道,“没有,没有。”
身上被人拍了一下,接着是王好好的声音,“没有,没有你不早些回来,害得我们担心。”
陆星道,“被虞队正叫出去,说了些闲话,没什么的。”
感觉到有人拍摸后背,陆星又听到张小可的声音,“真的?真没比试?没受伤吧。”
陆星知道张小可关心他,忙道,“真的没有,无事,就只是闲谈罢了。”
听陆星这么说,同屋们放心了,有人道,“快些躺好,把灯熄了,虽然那窗上遮得有帘子,万一被巡夜的发现了亮光,罚咱们出工可不好。”
那点微弱的光亮瞬间消失了,就听得一阵悉悉嗦嗦的响动,众人纷纷钻回各自的被窝里。
成排躺在通铺上的军士们,在黑暗中又说起了话,还是追问陆星被叫出去了这么久是做什么。陆星反复说明真的只是闲聊。有人笑道,“嘿,和你一个刚入营的,有那许多闲话要说。”
有人笑了起来,“喂,莫不是看上咱们小陆了。”
又有人道,“哎哟,那可不成,小陆是成过亲的。”
陆星听众人越猜越离谱,忙道,“没有,可别瞎说。就只是闲聊而已。聊得投契,多说了几句话罢了。要说为什么找我闲聊,大约是瞧着我顺眼吧。”
王好好这时道,“喂,你们可别瞎扯远了,小陆的相伴就在辎重营呢。人家这是成亲才二年的小夫夫,乱嚼舌根坏了人家夫夫情谊这可就不好了啊。为什么虞队正要找小陆聊天,这还用问?营里有几个人接得下虞队正的十招八势,有吗?你们谁行吗?哎,小陆行。好功夫的人瞧着好功夫的人顺眼,聊聊武学,这总行吧。”
陆星暗想:也算是聊到了武学。他这时便应道,“聊了聊剑法,可惜我使的不是剑,兵刃不一样。”
被王好好这么一顿说,众人便不再起哄了。王好好又道,“不早了不早了,明儿一早还要起床操练,睡觉睡觉,都给我把眼睛闭上。”
屋里再没了声音。
沾着枕头,陆星很快就睡着了。
早晨,没等起床号响,陆星就醒了,很快同屋里的其他几个人也醒了,各自悄然起床,穿衣整理。
张春荷起的也早,梳洗齐整,缩在屋角,脸上是怯怯的神情。
有同屋见张春荷坐着,边洗漱边打趣说他,“咦,这么早,先前听说你一向睡到日上三竿,有时候能睡到下午去,今儿这是怎么了。”
张春荷被说了,又羞又愧,垂下头躲避看过来的目光。
张小可过来说道,“起得早还不好,早起的雀儿有虫吃,早起的军士啊,有早饭吃。”
同屋笑嘲道,“就知道吃。”
张小可理直气壮回嘴,“吃饱了才有力气操练,才有力气做派工嘛。”说罢,他左右瞧瞧,一手拉起张春荷,一手抓着陆星,“走,走,吃早饭去。”
上午操练,下午在操练之余,做了派下来的给大灶上劈柴的活儿,营中的这一天过得规律且平静。
吃过晚饭,陆星和几个同屋说说笑笑一齐回了营房。
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吴兴儿,陆星不确定这人会不会就这么互相放过彼此。营中日月还长,他心想:等事情临到了再说吧,总有化解之道。
屋里众人有的早早躺下了,被说“准是个虫儿变的,这么早就钻了”;有人在玩纸牌戏;张小可像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大包瓜子,散给大家,被说“准是个松鼠变的,藏一堆坚果”;王好好站在屋子正中间,手舞足蹈给大家讲笑话,时不时被人插话打断,气得瞪眼;张春荷在他的铺位上靠墙半坐,手里握着一把塞给他的瓜子,听王好好说笑话。
同屋们互相说笑闲谈,打发熄灯前的时光。
陆星注意到,刚搬进来的张春荷仍然是怯的,不与人说笑扎堆,但是在这里他整个人从容了,黯淡的眼神有了光。陆星心想:改天跟他聊聊,话说出来,心结也许就能解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王好好虎跳起来,然后道,“咦,咦,这没到熄灯的时间啊,怎么查房来了。”
有人过去开了门,进来的年轻军士怀里抱着一个坛子,一进门便问道,“陆星是哪个?”
被点到名,陆星连忙站起来应道,“是我。”
来人道,“虞队正让我送一坛酒过来,说是谢你的。”说罢,放下酒坛回去了。
见是一坛酒,整间屋子仿佛炸了锅,有人挥着手臂大叫着,“好事啊,好事!”,有人道,“为什么要送小陆酒?”,还有人道,“虞队正把他带来的那一大车的好酒像守着财宝似的看得紧,今天怎么如此大方。”。
军士们嘴里说管说,人已经行动起来,有人抱坛有人拿碗,有人做势要把酒坛的泥封打开。
王好好跳出来说道,“且慢动手,这坛酒说了是送小陆的。”
几个人都冲陆星笑道,“小陆,咱们这屋可没有吃独食的事啊。”
陆星刚想应,又有人抢着道,“小陆的就是我们的。”
王好好叉腰大声笑道,“屁话!小陆的相伴也是你们的吗?”
说话的人连忙辩解道,“那个不是,那个可不是,我是说酒,酒。”
陆星笑了,说道,“有酒自然是大家喝。”
话音一落,有人笑道,“咱们兄弟等的就是这一句。”,有人大声道,“我这儿先谢谢小陆啦。”
说话间,酒坛的泥封被打开了,几只手伸过来,你一碗我一碗开始往外舀酒。
王好好站在旁边看着,直笑道,“嘿,平时也没见你们如此麻利,这盛酒倒是快得很。”
有人边舀酒边笑道,“两码事,两码事。”
一群人说笑着围着分酒,还没等陆星开口,便有人道,“这一碗给张春荷,哎,人呢人呢,快来接着。”有人把张春荷推起来,又有人递上一满碗酒给他。
张春荷接过酒碗,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端着碗的他和陆星目光相遇,陆星冲张春荷眨眨眼睛。
这时,门外又窜进来三五个隔壁营房的军士,嚷着“听说你们这儿有酒喝,我们来讨一碗”。
屋里众人嘴上说着“这是我们的酒”和“快把这几个外屋的家伙打出去”,实际上那几个军士过来,都给他们倒上了酒。
一坛酒很快就分完了,蹲着的坐着的,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只碗。有人笑眯眯地品,有人美滋滋地喝。
陆星见碗中的酒略显混浊,闻了一下,有股辛香味,喝下一口之后,他“哎呀”了一声。
其他人见了,说道,“小陆,你这中原人没喝过草原上的酒吧。”
陆星笑了,“瞧着有些浊,没想到这么好喝!”
有人向陆星说道,“这一坛是青茅酒,只产在这漠北。别瞧着这茫茫草原,不如中原腹地繁华,这里也出产一些好东西哩。”
懂得内情的人便来告诉陆星,漠北草原上湖泊众多,湖边往往长有大片大片的芦苇,伴生在芦苇旁,有一种被当地人叫做“青茅”的植物,形似半人高的野草,可做牲畜的青饲料,这青茅结的籽,可做酿酒的辅料。
早年间,本地酒坊的酿酒师傅,把青茅籽加进酒方子里,得到了味美的侍酿,为人们所喜爱。这法子渐渐传了出来,本地的大小酒坊都开始酿造青茅酒,不仅销到中州道和京城,还有商人往江南贩运。
有军士说道,“漠北这里水好,和中原的水不一样,有了这水才能出产这滋味绵长的好酒。这酒颜色不大好,也浊,但喝起来很不错,连江南那边都有销路。每年夏季,南方的商人便会来大量收买。漠北三州,靠着马场、酒坊,还有皮货和玉石,日渐繁华兴盛,比以前安居多啦。”
陆星笑问道,“这酒好买到吗?”
有人说道,“去廓州买是能买到,不过有时候酒坊为了屯货高价售给从中州、江南来的客商,就不给多卖了。”
王好好笑道,“虞队正不错啊,给了咱们一坛。”
有人从旁道,“哎,打住,酒是给小陆的,咱们都是沾光。”
陆星笑道,“有酒自然大家喝。我是不知道,不然从廓州来时便带几坛了。”
有人笑道,“几坛可不够分的,这大营里‘酒虫儿’可多得很哩。”wWW.ΧìǔΜЬ.CǒΜ
有人凑到陆星身旁说道,“哎,小陆,几时再赢赢虞队正,他那里好酒多。”
陆星笑道,“我可没赢,真的没赢。”
屋里众人纷纷道,“好歹你能接他几招,我们太差了,他都不肯同我们比划。”,“就算能上去比划两下子,捞不着酒吃也是白搭。”
王好好拿着空碗指着笑道,“一群酒虫儿,早晚就惦记着虞队正那些酒。”
有人跳起来道,“你这耗子,惦记酒的明明是你。”
王好好一梗脖子道,“我没惦记,只是,谁叫他要藏得那么神神秘秘,我忍不住就想去瞧一瞧。哎,说的哩,我也没瞧着啊,都被发现了。”
有人大声笑道,“便捉了你这耗子。”屋子里顿时哄笑起来。
张春荷端着空酒碗,听着人们说得有趣,他也不由笑了。
酒喝尽,时辰也不早了,隔壁房的军士们回去了,陆星他们这一屋也熄了灯。
躺着躺着,陆星仿佛来到了一处地方。
蔚蓝色的晴空,一片青翠山林,林间有个湖,湖水碧绿,宛如宝石一般。这景色有些熟悉,陆星回忆着,仿佛他和林子心在来漠北的路上,曾经路过一处很像这里的地方。
心里想着恋人,人便出现在眼前。
就见面前的林子心,穿一件白色长衫,袖口和衣衫下摆绣着朵朵绿梅,外罩一件浅碧色的纱制外褂,杏黄的腰带,乌发上的簪子正是陆星送他的那支白玉并蒂莲花簪。
这身装束让林子心看起来极是清雅,容貌更是清丽无双,他微微笑着,珊瑚色的嘴唇弯成很好看的弧度,黑白分明的眼眸秋水盈盈,望着陆星。
陆星满心说不出的欢喜,一把捉住林子心的手,把他的手合在双掌间。
见着爱人,陆星有许多话想说,想问问他在辎重营过得可好。心急,却怎么也张不开嘴,陆星慌了,急于表白,猛地向前一挣。
身子一动,人也就醒了,眼前一片黑暗,耳畔听到同屋军士的呼噜声。
又是梦啊。陆星怅然,闷闷不乐瞪着房顶。
也不知我那小兔子最近好不好,吃的怎么样,平时活儿重不重,瘦了没有。也不知几时才能有去辎重营办差的机会,若是有,我一定要抢着去。
第二天的中午,吃过午饭,陆星和一群军士或蹲或坐在营中一处道边,大家正闲聊,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就见有一支马队过来,为首者正是杨校尉。
看见陆星,杨校尉笑了,愉快地向陆星打招呼,“哎,小陆。”
陆星已经站了起来,叫了声“杨校尉”,他向马队看了看,见虞红衣和王好好也在其中。
“校尉这是要去哪里?”陆星笑着问道。
杨校尉抬手一指,“出营去,往大营周边做巡查。”说罢他问道,“哎,小陆,你要不要一起来?下午不操练,闲着也是闲着,走,跟我们一块巡查去。”
“行啊。”一听说是“出营”,陆星也想出去看看,应得很爽快。
杨校尉这时回头看了看,又道,“再多叫几个军士吧,人多点好。”
陆星把和他一起的张小可、张春荷等都叫上,众人骑上马,跟在杨校尉身后。陆星看了看,队伍已集起二十人。
杨校尉似乎对队伍人数也满意了,他手一挥说道,“咱们走西门出去,由西往北在大营周边一带巡一巡。”
杨校尉率先扬鞭策马,后边众人纷纷跟上。马队沿着营中大道,出了大营的西侧门,驰进了茫茫草原。
骑在马上,陆星暗想:大营周边,难道不是都是草原吗?难道附近还有人住?要巡些什么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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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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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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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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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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