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的茶汤清澈见底,静静映出高顶上的一栏高梁,更显得耳畔聒噪。
“姐姐不必拘束,我们小姐随性的很。这里有吃有喝,你等着便是。不过这些的确不怎么好吃……比着我们院子的小厨房要差些。下次姐姐来长安记得来寻我,我跟小姐说,带你吃几日我们幽兰院的小厨房。”
裳荷无视对方的热情示好,习惯以沉默应对。
她不能说没有故意为之的意思。如此一来,谢又晴必然着恼,会对她呵斥或叫人将她赶出去,又或是将她抓起来……
胡思乱想间,却见谢又晴已转去整理内室镜前的妆匣,心里不由惊讶。
家主的脾气无人不知。每次有事去长安送信,义父总会交代了要躲着些。
想起义父,她心中五味杂陈。
今日天快亮时,下人回禀谢葑死在了信阁的房中。
义父之死还未查清,所有的疑点都落在影阁与谢葑这处。她信誓旦旦说着要为义父报仇,又将谢葑领了回去,哪知当夜就出了这种事。
被她称为信阁仇人的人,死在了信阁的地界。这根本毋需家主开口,她已不知该如何辩解。
义父总说要遇事三思。
义父说她最大的问题就是眼见而止,感情用事。如今她果然又犯了这些错。
家主方才听完她的回禀后发了一阵子呆,接着穿戴整齐,一言不发就出了门。方才回来后又嚷着说要沐浴,亦未理会自己。
此时外头的天已大亮,她心头那几句翻来覆去想了数遍的话都已凉透了。ωωω.χΙυΜЬ.Cǒm
义父对这位年轻的家主极不待见。他愿意守着信阁,全因对侯爷的一片衷心。如今义父意外离世,阁主之位悬空,她不能越级做事,又拿捏不准家主的心思。
信阁是义父多年操持的心血,义兄是个读书人,她不敢轻举妄动。
“你来。”
她寻声看去,见家主披着未干的头发坐在镜前对她招手。“当日信阁特意送了消息去长安,为何我没见过你。”
谢从安说完抬手掩去一个大大的哈欠,顿觉不太礼貌,歉意又有些羞赧的同她笑了笑。
雪颊飞红,妍若春蕊,一双望着她的眼秋水盈盈,潋滟波光。
裳荷从未想过,声名可怖的家主竟是个十分俏丽柔软的姑娘。
“奴多是负责些跑腿的琐事,不得见家主亦是寻常。”
“尹徽显又是你什么人?”
“是奴的义兄。”
“不是未婚夫婿嘛。”
裳荷微红了脸,低头未答,心中却有些不快。
谢从安瞧她如此,反倒起了兴致。“我瞧见他在前头花厅里走来走去。莫不是来寻你的吧?”
裳荷一愣,忙道:“义兄大概是知道了谢葑之事,怕……来与家主求情。”
谢从安笑了笑,“尹阁主当日派你去长安,究竟是去送寿礼还是打探消息?”
裳荷抬头。
那双看着她的笑眼极为明亮,实在不像个脾气暴躁、无心无德之人。
见她仍不答话,谢从安自顾自道:“谢广也是爷爷身旁的老人了。尹阁主做了这些调查却不直接告知,是猜出了侯府有变吧。”
她说的十分随意,仿佛只是两人只是在闲话家常。
谢从安起身抚了抚裙摆朝裳荷一笑。“走吧,你义兄还在前头等着呢。”
又提起此人,裳荷有些恼了。
莫怪义父一直嫌家主是个莽撞草包,她亦觉得她处理起事情有些不分轻重。
昨日得知家主到了常平,她才特意带了册子寻到影阁来。影卫说家主已在内等候多时,直接将她引了进来。彼时她认为这个家主还是有几分头脑的。
谢从安却顾不得理会裳荷心里想些什么,又怎么评价自己。
谢葑自裁,她又疑又气。
前世总瞧见这种事。每当出现重要的证人或是事件到了关键时刻,必然要出问题。怎么就这么巧!
可是一连多日奔波,昨日如果连夜再审,她实是有些扛不住了。
今晨被唤醒后脑袋混沌的厉害。为了好好思考,她跑去院子里溜达了几圈,顺带压了压要杀人的怒意。路过花厅时,发现里头有个金质玉相的翩翩公子。
这位公子脚下来回踱步,明显是坐立难安。眉宇焦灼,反倒为文弱的相貌添了几分英气。
谢从安拉个婢女来问,婢女未知她家主的身份,笑嘻嘻答了,还送上几句八卦。
此人是尹羿的儿子尹徽显,据说裳荷幼年被带回尹家时,尹羿是有心让她做童养媳的。
康州总部,谢从安来的少之又少。好多事情都是借由影阁的人手传递处理。
她并非不知此处重要,而是爷爷有意令得她如此。
怪只怪谢家之前的盛名太过。谁曾想,忽有一日,谢家会需要那些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评介。谁曾想,这种事做来也是不易。
谢家百年盛况。祖上优秀,家族壮大,要想一夕之间把它搞烂根本不太可能。
好在有爷爷早已设下的安排。这些年族中已渐渐里混乱起来,不少人谋公济私,他们爷孙俩亦得了机会将一部分经营转了出去。如此,谢家逃亡的大事也算顺利提上了日程。
她亦曾私下琢磨,大不了真到了那一日就用死遁。只是具体操作还没想出来,爷爷就先去了。
老人身体不好,为着这个家族又生生熬了多年,本也未剩下多少时日。此事她心里亦是明白。
自从过了去年秋的生辰,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肉眼瞧着无恙,其实已痛苦到难以入眠。近些时候都在摇椅上躺着,能够迷糊片刻都是求来的福分。
如若不然,她定是要带老人一起去围猎场透透气的。
谢从安压下心内酸楚,眨去眼里的水汽。
肃正堂中,裳荷与尹徽显并立在堂下,身前的谢又晴对着二人来回的打量。
尹徽显的全部注意都只在裳荷身上,后者却仍是一副冰冷的样子,不知是无知觉,还是有意的视而不见。
谢从安百无聊赖,踢了谢又晴一脚,示意她站远些。“尹徽显,你来肃正堂何事?”
“谢葑之事还请家主恕罪。并非荷儿轻谩,实属是意料之外。”
荷儿。
谢又晴与她对视一眼,两人都脸上都写着恶寒。
裳荷已抢先道:“此事皆我一人之罪。还请家主不要牵扯信阁。”
“荷儿,你,你勿要胡说。这样的事,你怎会知道。”
谢从安实在看不下去,有些嫌弃。
“谢葑是她从我这里带走的。本就是个重要人物,会出意外难道不是情理之中?身为信阁之人,难道你们连个基本的分析能力都没有?尹阁主平日怎么教的你们?”
提起尹羿,尹徽显气红了眼。
“家主府中也有新丧,由己及人,实该留些口德。”
谢从安冷笑,“说的不错。我就为着这新丧来的康州。走到半路,信阁阁主死了。刚要查他为何忽然丧命,到了影阁,又死了一个。这其中有什么蹊跷,难道你二人全然不知?”
见他两人没了动静,谢从安高声道:“贾殊可在?”
空庭之内有灰影现身。
“尹阁主出事后,贾先生一直在主持信阁日常诸事。”
“倒是个有心的。”
谢从安别有用意的看了眼尹徽显,“既然这样,裳荷就先跟着我吧。找机会将功赎罪。至于尹公子,不如先回家去。将丧事忙完了再说其他。”
“府中事物皆有我母亲处理。”尹徽显略显急切,“荷儿,我母亲在家中等你帮手。我是特意来此替你求情的。”
谢从安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裳荷,转问他道:“你母亲处理,裳荷帮手,那你做什么?”
尹徽显掣肘挺胸,“我自然是料理信阁的诸般事务。”
谢从安轻笑,“那贾殊又是做什么的?”
“贾殊偶尔会替我爹爹执笔主事。”
“所以贾殊平日里辅助尹羿,现在没了尹羿,他就要来辅助你?”
尹徽显愣在原地,瞧着笑意盈盈的谢从安未敢答话。
谢家三阁,能者掌之。并非什么世袭的位子。
他忽然激动起来,指着裳荷道:“你,母亲早说了,女子不该干涉太多男子事务。你快些回府去,莫要母亲那般操劳。”
谢从安皱眉,“我说了她会跟着我。”
尹徽显并不理会,仍对着裳荷跳脚。“我与你说话,你可听到了?”
谢从安抿紧了唇,抱臂靠坐看戏。谢又晴瞧出小姐不悦,替堂中二人捏了把汗。
尹徽显见裳荷仍不理他,怒气冲冲,双手握拳在侧。
“母亲说你非良妻之选,是我保你下来。你怎敢,你怎敢……”
谢从安看着裳荷一脸的漠然,毫不动容,忽然有些明白了她为何总是这幅冷冰冰的模样,随即叹了口气,起身拉了裳荷朝外走去。
她冲外头迎面过来的小厮指了指谢又晴。小厮会意,忙将捧着的一叠册子交去谢又晴手里。
裳荷一眼认出那是金阁的账本,惊讶之余频频回头。谢从安却又认真的拽了她一把,口中催促道:“饭点儿快到了,咱们出去逛逛。这常平城中有什么好吃的,你快带我去尝一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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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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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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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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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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