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葑皮肉不笑的瞥了眼身侧湿漉漉的火盆。
“不知家主令谢葑交出什么?”
谢从安朝外招了招手。
一个身着劲装的冷面少女走了进来,清秀的眼眉笼着目空一切的傲气。
她左手习惯性的放在腰间的刀柄上,露出袖口一片栩栩如生的银制荷叶。右手上是本以牛皮包裹的册子,上头有许多摩挲的旧痕。
谢葑一见此人,脸色旋即变了变。目光落在那册子封皮上,虽不知是何物,却已不安起来,早已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谢又晴授意接过了册子,看了眼谢葑,念起来。
“大乾二十六年,三月十四日,亥时三刻,康州常平城,潮海阁顶楼,天字间……”
谢葑忽的面色涨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葑老不愧是是影卫出身。”
谢从安额角酸胀,双眼不适的闭了起来。瞧在谢葑眼中却是慵懒自在,如有成竹在胸。
谢葑出身影阁,经历过所有影卫所需的考验和教导。他十分清楚如何拿捏,令影卫们不背主违誓,又达成自己所需。
谢又晴方才念出的时间地点,正是自己被迫做下一切坏事的伊始。
他知道自己已被拿捏清楚,顿时颓丧的瘫在了地上。
他虽被迫,却有所为,有所不为。
早先家主派人查问良王,他并未作假,只是从中删删减减,或迟些交付消息罢了。信阁的消息筛选亦有新旧交替的考量,压下的久了,就不会被送出,如此一来,他亦能为长安侯府中三不五时就错失掉的信息做个比照,免得引起注意。
他在影阁所使的这些手段,短时之内不会被瞧出什么。即便信阁发觉,也不能确认哪里出了问题,细究之下必得花费时日,到时候他就有更多机会从中遮掩。
终究是不该应下那件事,牵扯入金阁……
“去夏康州私贩官盐之事,起因也是你动的手脚吧。”
谢从安把玩着手上的一枚指环,眼也不抬。那语气并非是真的问话,十分笃定。
谢葑悔恨莫及,可惜已于事无补。
彼时他劝过对方,本就是要杀头的生意,还是莫动心思的好。可对方一昧逼迫,又下了死令。他只能照办。
谢家的影卫出手,自然是手到擒来。那些私贩死的死,伤的伤。康州几个城镇都起了传言,说有恶鬼到处索命。官衙查了多日也没查出什么,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他如此大费周章,将民间私下贩盐的生意拿到了手中,谁能算到这位竟贪图省事,愚蠢至极,大咧咧将不少隶属金阁的本地铺子和生意都卷了这场是非里。
康州恶鬼一案悬而未决,引来了一位钦差傅大人。这位皇帝有意栽培的官场新贵,未查恶鬼,竟将私贩官盐之案查了个清楚明白。
杀人作案影卫虽并未被抓到,但谢家被牵扯的铺子被查,缴了不少的罚金,还有几间被勒令关闭。金阁那个一毛不拔的薛阁主心疼的破口大骂了好几日。
眼见事情闹得这般大,他也跟着日日的受怕担惊。好在那位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钦差大臣未能查到影卫。随后家主赶来,那位大人瞧在谢侯的面子上也收了神威,很快就将案子结了。
想到此处,他仍不死心,嘴硬道:“家主是今日抓了老朽的错处,便什么罪责都要我一人承担吗?”
谢又晴气的瞪圆了眼,作势又翻起手里的册子。谢葑的脸登时绿了。
谢从安笑笑,按下谢又晴,不与他分辨。
“裳荷姐姐发现不妥时曾请示信阁阁主报至长安。可我这里却毫无反应。你这个影阁的阁主做的十分不错,现在连尹羿都动得了,也算是个人物。”
提起信阁的阁主尹羿,谢葑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方才那个冷脸女子忽然开口道:“老阁主先前发现消息出了问题,特令裳荷查过葑老,所有信息都已整理成册,方才已交给了家主。此番若能功过相抵,裳荷别无所求,只请家主严查老阁主被杀一事。”
她目光如刃,谢葑有些心虚,抢道:“他那是自己找死。你看我作甚!”还要诡辩,却见裳荷左手刀柄已然出鞘,顿时又老实的坐了回去。
一旁的谢又晴已气的脸颊鼓鼓,恨不得上去给他两脚。
信阁的尹羿是个十分机警缜密的性子。他一早就吩咐裳荷将所查探到的信息誊抄一份送去了长安。只是藏在了为谢广贺寿的生日礼单中。
谢从安查抄谢广住处时搜了出来。
那时她见了这东西,只当作是谢葑做下错事,被尹羿发现报了上来。可是当晚那个小厮半夜松口供出毒药之时,她忽然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
谢从安坐直了身子道:“前来康州的路上收到尹阁主被杀的消息。我实在心伤。”
谢葑并未关注她说些什么,眉头紧锁,显然又在费心思索如何逃过今日之劫。
她忍不住提醒道:“此番我不顾爷爷的丧事和三司会审的局面,连夜奔赴到此,不达目的自不罢休。那个东西我定是要的。不然,就是死再多的人,亦无所谓。”
她撂下狠话,令裳荷将人压去信阁关了起来,自己却在影阁寻了间客房安顿。
谢又晴理罢床铺又在脚踏上安置了自己的铺盖。十分忐忑的环顾四周,又打量一番开着的门窗,小心翼翼道:“小姐这样安排是不是太过危险了些。毕竟这是坏人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影卫已被收买。咱们的……”
“人心可真是最有趣的东西。”谢从安坐在窗前喃喃自语。“他坚韧的很,又脆弱的很。一念之间便能做出许多不可辨别之事。”
“小姐是在可怜葑老吗?”
谢又晴拿起桌上的小册子,翻了几页道:“他妻子去世多年,膝下无子,怎会忽然做出这些蠢事。难道影阁的薪俸不够用吗?而且这冯生并非他好友,怎会将这一笔列在最前头?”
谢从安叹了口气。“每个看起不合理的行为之后,都有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缘由。”
“晴儿不明白。”
“葑老之妻已去世多年。他并未再娶,若说单纯为了老有所依,有子送终才做下那些错事。以他如今的身份,能够达成的方法有太多种。信阁的记录中说他是个十足的正人君子,日常间对女色亦未有任何表露亲近。好在裳荷查他时整理的资料齐全。信阁比照了近十年间有过的起居记录,又查问了多个丫鬟仆从。有些重复的行踪即便平常,再琢磨一番,也会发现其中的不平常了。”m.χIùmЬ.CǒM
“葑老是不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不能相恋?”
“他喜欢的,不是女子。”谢从安站起身来,脱去鞋袜外衣,一头倒在了床上。
谢又晴懂事的招呼下人送热水来,回身见小姐将脸埋在被褥之中,知道不该打扰,却因着没弄明白其中故事,心里猫挠一般。
脚下的热水微烫,舒缓了这几日积累的疲惫。谢从安侧过脸,重重舒了口气。
她见谢又晴一边忙碌一边偷瞧自己,猜出了她的心思。将洗脚的小丫头遣了出去,对她招招手。
“小姐是要茶吗?还是饿了?”谢又晴忙凑了过来。
谢从安摸摸肚子,冲她摇头。“葑老喜欢那个男子,却不能与之成家。”
谢又晴听着,懵懂的点了点头,“可惜。”
两个男子相恋在大乾也属常见。只是此事与狎妓一般,若是牵涉了官职校考,便会是个不能被接受的污点。他必然是顾虑到阁主的身份,才不能够与恋人相守。
“冯生成了婚,得了一子,名唤冯英。”
“原来如此。”谢又晴恍然大悟。
“潮海阁那日冯生在天字间醉酒,言行无状,酒家要将他赶出门。冯英闻讯赶来与酒家大吵一架,走前起意掐死了他父亲从细柳巷带出的小倌,又打昏了酒家的小二。官府连夜抓人,被他父子逃了。”
“这是个什么混账人家。”谢又晴惊呼,“那册子上只说了闹事,并没有记录出了人命啊。”
“是谢葑做的手脚。冯英带了冯生找上他。他连夜安排人手处理尸体,掩盖真相。还花了笔银子安抚了潮海阁的老板和细柳巷的老鸨。”
谢从安说到此处,有些动容。“他因阁主的身份,一直掩盖着自己爱慕男子一事。冯生懦弱,因他不肯承认自己,一气之下听从家人的安排娶妻,自此陷入郁结,便养成了醉酒的毛病。日子久了,他妻子瞧出些苗头,便总拿他儿子撒气。虐待之下,此子生出了一身反骨,厌恶父亲,却又恨母亲无能,性格阴郁古怪。小时杀猫虐狗,大了打架斗殴,邻里都对他厌恶的很,连带着对他父母也常常冷言恶语,他母亲受了气更要拿他作贱。着实是一家的可怜可恨之人。”
“葑老已是谢家的阁主,又何必与这些人纠缠。”
“你说的对。但是情爱之事,从来由不得人。”
谢从安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个冯生对谢葑十分依恋,留了太多与两人相关的物品。冯氏知道了谢葑的身份后想要逼冯生与她和离。谢葑怕此事暴露,自然不肯。随后又有消息传出,说谢葑的丫鬟有孕。冯生自此便陷入困顿,日日醉倒街头。这便是此事的起因。”
“……更可悲的是……谢葑不知,他二人花了心思护着的冯英根本不是冯生的儿子。而是冯氏与家中长仆的私生。”
谢又晴听的目瞪口呆,半晌未能回神。“怎么如此曲折。”
谢从安困倦的钻进了被窝。“睡吧。明日还要要与谢葑有一番恶斗。”
谢又晴吹灭了灯烛在榻上躺下,却迟迟没有睡意。“小姐今日提到的东西是什么?”
谢从安迷迷糊糊应了一句。
“我其实也不清楚。这里头,还有些奇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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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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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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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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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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