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下人哭做一团,她对着一室鼻涕眼泪,一时分不清这些人是因为担心她,还是因要继续伺候她这个活阎王而哭。在房中待着实觉气闷,便冷着脸要出门。这个时候,哪有人敢拦,只得将同样在房中关了数日的郑和宜请了过来。
这下谢从安自然没了硬气,只是还未说上一句话,便有人来禀太子有请。
两人相携出门,此去路程虽短,她却不愿在车里老实待着,郑和宜瞧她半个身子都在车外,索性让人牵了马来同骑。
一路从偏市走过,明显不是宫中方向。郊外春色遍野,檐上却也已悄悄多了不少葱茏。谢从安心情好些,不住的左顾右盼,瞧见郑和宜望向自己,便做了个鬼脸。
他笑了笑,“身子如何?”
“好着呢。”谢从安粲然,见他盯着自己似不相信,低头打量一番,故意使坏道:“这几日躺的好乏,身上酸疼。”说着将手递了过去,“宜哥哥给我揉揉吧?”
只听路旁有人“呸”一声,她竟被吓得差点从马上跌下,一把薅住马鬃,马儿烦躁的摇了摇头。
郑和宜飞身上马将她人稳在怀里,觉察她竟浑身抖个不停,诧异之余,满心说不清什么滋味。
那路人继续唾道:“□□的仍在城中,男女共骑也不害臊。”
谢从安眉头微蹙,先想到的却是回头去安抚郑和宜。待觉察腰间的手臂揽的更紧了些,心头触动,却实不习惯将脆弱显于人前,便轻轻挣了挣。身后人即刻放开了手,安抚了马儿,随即又转回了自己的马上。
谢从安心道莫非让他误解了什么,无措的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却未能说出话来,只能目送他驭马先行,又莫名刻意落了几步跟在后头。她望着那背影出了好一阵的神,随即默默转开了目光。
到了一处大宅前,二人驻足下马,门外候着的仆从皆有几分面生。领路之人低垂额颈,双手抄在袖中,碎步紧凑却不显慌张,分明是宫里的规矩。
郑和宜不知是否未曾察觉,面上倒仍是镇定自若。
谢从安放慢脚步,四处扫看几眼,发现这宅子极其普通,各处的安置摆设也毫无特别,疑心是否找错了地方。
待入了内庭,远远见个人抱臂候在外头。一眼认出是太子的小跟班李璟。那小子皮笑肉不笑的瞧着这方,见到郑和宜,眸中闪过惊讶,回头望了眼开着的屋门,冲两人挑了挑眉。
谢从安跟着仆从步入堂中,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屋子正中立着一块巨大的玉石插屏,一脉浑然天成的山水纹路,倒也稀罕。可惜谢从安无心观赏,回头与郑和宜对视一眼。
迟疑间,大太监玄泰提着袍角从屏风后滚了出来,“我的祖宗,你可来了。”他纱帽歪戴,拂尘拖地,罕见的狼狈。待见了谢从安身侧同来的郑和宜,眼神一亮,忙不迭的请二人同往内殿进去。
谢从安将他面上的微妙收在心底,眉头揪紧不敢怠慢,收敛心思跟了上去。小太监留在了原处,谢从安跟着绕过屏风,再入一园,沿路一拐入了个侧门。进去便见上头正坐着须发花白的老皇帝,一旁是太子,良王与晋王三个,底下却跪着个玉冠华服,身姿俊挺的男子,莫名有些眼熟。
她再看一眼,心内一惊。只听一人道:“丫头与这琴师许久未见了吧。”那熟悉的嗓音让她自觉的腿脚一软,跪了下去。
“臣女谢从安拜见皇上。小女与韩先生的确多日未见,未料到会在此相逢。”
半晌沉寂后,皇帝开口道:“你可知他做了些什么好事?”
摇头间,谢从安瞥见身侧,郑和宜神色微变,不免也跟着紧张起来,一时间不知自己摇头是对还是错了。
只听晋王忽地冷笑道:“谢小姐怎会与此人相识?”
她便老实回话:“从安当初为了宜哥哥的冠礼之事,曾到温泉行宫的芳菲苑寻人讨教,与韩先生便是这般认识的。”
“先生?他一个小小琴师也配被称先生?”
眼见晋王又要找茬,谢从安自然要驳上几句,话到嘴边,却见他身旁的良王笑的颇有些古怪,心头一跳,话峰转了一味:“小女求知求技,自然是个学生。他有技在身,自然就是先生。”
晋王听了又是一声冷哼。
谢从安垂眸,默默握着手心冷汗。
若方才真的在皇帝面前说出韩玉师从韩子束的传闻,不知此时的自己会不会已经被拖出去了。
皇帝看着脚下跪着的这一对。
女子柔顺的将头低着,乖巧的就似那日在宫中复见,即便是淋了大雨,也能一字一句的为谢家从容辩驳。
当年继位后,他曾为谢家权势所苦,谁又能想到,多年之后,他们谢家的丫头竟是柄最好用的宝刀。至于这位昔日大乾最最春风得意的少年郎,亦是经年未见。郑家一族经此一事,不知如今风骨还余几何?
他啜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身子如何了?”
谢从安知道这问的是刑部大牢之事,忙着点头,想了想又猛的摇头。
皇帝不耐:“究竟怎么?”
她偷偷瞧了眼上座,老实道:“从安不敢欺君。身上是没什么要紧,只是夜不能寐,平日里人难免混沌些。”
“如此。”皇帝的嗓音仍是听不出喜怒:“郑如之身子也不好。听说你平日里对他的照顾颇为体贴,事无巨细,不肯假手。如今这般,必然自顾不暇,倒不如让这韩玉去照顾你一二。”
话音未落,只见身侧跪的笔直的韩玉,忽得叩谢皇恩。谢从安惊得一时忘了答话,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无措的跪在原地。
“怎么,你不乐意?”
语气中的不悦令谢从安清醒过来,慌忙跟着叩谢,待目送皇帝离开后,只觉汗意已湿透背脊。
上座的晋王忽然看向郑和宜,问了句:“如之在谢府可好?”
谢从安心生疑窦,却只能乖乖跪坐听着。
“如之一切都好,多谢殿下挂心。”
太子又道:“谢侯脾气古怪,你可受得?”wWW.ΧìǔΜЬ.CǒΜ
“谢侯多在闲鹤亭中隐居,甚少过问府中事物。”
良王戏谑:“谢从安待你如何?”
“从安待我甚好。”
这一人一句,不知唱的什么戏。
谢从安抬头一望,再次撞入良王的笑眼里,却什么都没看明白,亦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屋子。再回神已是幽兰苑。
天色微微暗下,屋中尚未点灯。她身上的汗水已干,内衣贴着肌肤有几分潮腻,抽出手帕去擦手心,忽见地上跪着一人正伸手要脱自己的鞋,大骇之下,飞脚出去。那人结实受了,滚到桌案边,一声闷哼听来有些耳熟。
待谢又晴冲进来点了灯,她方认出是韩玉。
谢又晴一脸不解:“行宫时大家都与韩玉见过的,小姐这是怎么了?”
乌娘上前道:“公子尚未回府,小姐可要先用饭?”
谢从安摆手,目光落回到韩玉身上。
他侧身跪地,低头无声抚着小腿,身上的衣袍虽然华丽,配饰却并未戴齐。玉冠中发髻凌乱,落在脸侧,美的狼狈,仍是那般脆弱、易碎,恍惚间似又见到那夜月下俯身大礼的他。
她抒了口气道:“嫫嫫煮些热汤吧。晴儿去吩咐沐浴,将睡榻整一整,搬去安置在窗下。”
见谢又晴瞪大了眼,站在原地不动,要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她摆了摆手,合衣躺下,没想到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自历经了牢狱中那场折磨,谢府多次请了御医上门,多令她调节休养,却难免阴影仍在。这一夜,虽说因想不出皇帝此行的目的而煎熬,却也因祸得福,被噩梦惊扰的轻些。
幽兰院中灯火又亮了一夜。谢从安午后醒来,听说郑和宜又出门去了。
“可说了去哪?”她按耐着心中滚油的焦躁,慢慢啜了口汤。
谢又晴摇头:“晴儿去前头问过了,公子只要了车马,别的也没说什么。”
韩玉见她默默放了筷子,停下布菜的手道:“方才有人来,说侯爷有请。”
谢从安托腮坐着,懒懒将他打量一番。
华丽的衣袍已经换下,一身瑞草色绸衣,腰间坠着条串了碎珠的流苏络,发髻拿白玉冠简单扣了,此外再无其他装饰。碧玉莹白,极为端正素雅。之前不待见他的烦躁便也轻了些。
“不着急,”她捻起一颗葡萄,慢悠悠的剥皮,“先说你怎么会到皇帝面前去的。”
谢从安以为经过温泉行宫,笙歌送命一事,这人至少应该躲着皇帝,此刻能被皇帝指给自己做侍郎,着实有太多不解。
韩玉老老实实行了拜礼,俯首道:“此前因韩玉偶得六公主赏识,被带回了长安城,却因八公主也喜爱音律,引得两位公主起了争执,这才被皇帝指了过来。因祸得福罢了。”
谢从安盯着他瞧了半晌,把最后四个字在口中就着果香咂摸了一遍,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这事有几分真假,便朝他招手,端了一盘子晶莹剔透的果子,带着他去闲鹤亭去见老人。
哪知爷爷见了他竟问也不问,闲话几句便被打发了出来。
谢从安一脸的不痛快,走在小园中,将花树枝叶抽的呼呼作响。
韩玉道:“你既奇怪,为何不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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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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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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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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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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