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谢从安正是与谢以山和谢元风二人商议此事。
“对此,两位哥哥有何高见?”
谢元风冷哼一声,拍桌怒目道:“这般危急时刻,若我谢家有人当真目光短浅、不知死活,那便是做了谢家的千古罪人!看他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祖先!”
谢以山啜了口茶,慢悠悠道:“妹妹的意思原是不错的,但也要有说服大家接受的理由。眼下朝堂空出的职位众多,总有人看了心动。眼前的利益太过诱人,哪怕你将后事说的再严重些,如何就能让人为了莫须有的大义而放下嘴边的肥肉呢?”
“郑家之死,譬如前车之鉴?”谢从安睨他一眼,“不过几日前的事,不会这么快就记不得了吧。”她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两位哥哥还是着情吩咐,令族中注意些吧。如若这般仍不足以震慑,从安再请家法便是。”她抚着发辫轻笑一声,慢悠悠道一句:“杀鸡儆猴,哥哥们做得,从安亦做得。”
自从她用了这罔顾伦常的治家之法,不满其粗暴压制者不知几何。但抗议声再多,也终会在谢侯的放任、默许下消失。
她也曾想过,既然这身体已换了人,往后是不是以德服人,改一改从前的野蛮路子。几番来往后,发觉这简单粗暴的法子好用的出奇。一时不知该说是谢氏族人习惯了以这种方式与她抗争,还是这一族哪怕经历了百年还仍是无法洗去股子里武夫出身的野蛮粗鄙。
此次郑家亡族,牵涉到后续空缺官爵的更新,谢氏的那些旁族分支尚且不足论,长安城中这一队,对侯爵之位一直虎视眈眈,必然又要生事,她得需好生警醒。即便暴力打击负面作用明显,可这非常时期,当个缓兵之计亦无妨。
提起明溪谢氏的贪婪之名,自然不能漏掉谢以山与谢元风出身的两支领头军。
每每思及此处,谢从安就要头痛自家一妻到老的好风俗。老爹挂了就后继无人,到了她又是一枝独秀,还是个女儿,不然这爵位早给她袭了,族中内患许能少些,也犯不上跟这两个每日里掐架了。
她离了南苑,吩咐跟随的影卫盯着明溪之外也要注意些青溪的动静。几句之后发觉自己心里仍是记挂着方才帘后窥见的瘦弱少年,便又改了出府的主意,疾步转回了幽兰院。
那个人太虚弱了,虚弱到让人不敢心生怠慢。若不是方才竹林外听见那一席私语,她尚未想到人心之恶会将这莹润如玉的少年吞噬。
如此只能亲自将人看着了。救人救到底,没理由带了回来又让他死掉,届时若皇帝再寻了由头发难,她可不要做这个谢氏的千古罪人。
谢从安不确定此时心头的感觉是什么,长长叹了口气,摇一摇头,踏入院中。廊下的谢又晴早早将屋帘挑起,兴冲冲的喊了声“小姐。”才要说话,却见茗烟的小脸正从另一间屋子的帘后探出来,瞥一眼,又慌忙缩了回去。
谢从安一笑,招呼将饭菜送入西厢。刚刚走近,便听屋内一通乱响。似是人推倒了什么,还有细弱的抽气声。她掀帘踱入,见郑和宜正靠坐在桌旁闭目养神,头发湿漉漉的散在身后,空气中还有皂角香气,应是刚刚沐浴完毕。面前摆着碗白粥,整整齐齐配了四碟小菜。www.xiumb.com
红油芥丝,醋腌黄芽,清炒蕹菜梗子和火腿鸡蛋豆腐做的凉拌三色。虽不知这位郑家公子的口味如何,也已安排的十分细致。
谢从安弯腰捡起凳上的细帛递了过去,“将公子的头发擦干。”
茗烟听话的接过软帛,一瘸一拐的上前。郑和宜忽然睁眼道:“不必麻烦。”
简单四个字听颤了谢从安的一颗心。她瞬间愣在了原地。
眼前这人不光与宜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一模一样。她心头酸辣翻苦,一时间不知是想哭还是想吐。
茗烟仔细分辨着小姐面上的神色,不知她此刻心内正翻江倒海,只担心着公子是否惹怒了她,若被赶出去可如何是好。
谢又晴倒是十分淡定。她盛了碗汤,递上前道:“几日未曾好眠了,小姐用了饭就快快睡去,前头似又有什么事,说是明日要去庄子上。方才老管家派了人来,迟些会再来回禀。”
谢从安心思只在对面那人身上,不管不顾、殷殷切切问了句:“可是菜色不合胃口?”一时间屋内针落可闻。
郑和宜在众人的注视下睁开眼,墨色的瞳孔深得似两片幽潭,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随即又闭上。
茗烟局促,“公子方才沐浴,应是累着了。”
谢从安不以为意,问道:“前几日都吃了什么?”
茗烟一怔。
见他不答,谢从安又问一遍。茗烟见她眸光锐利,忙着摆手,慌乱起来:“不,不,知道。”
他连退几步,说着就要哭出来,“公子,公子那里我也少能过去。”
室内的气氛本就古怪,这下更似凝固了一般,连谢又晴都有了几分不知所措。
在所有人都以为谢从安会发怒时,她默默放下筷子,端起一旁的粥碗试了温度,轻轻道:“我知你没胃口,但还是吃一些吧。生了病若还不好好养着,就会把人的精力都耗没了,往后再想养好,便要费更多的力气。”
她在往后两字落了重音,那长长的眼睫也跟着颤了颤。
郑和宜睁开眼,从面前细润的白粥转到眼前人不辨悲喜的神色。
少女唇型红润饱满,嘴角微翘,十分的可爱俏皮,“不论你想做什么,都要吃饱了,有了力气才好去想、去做吧。”
她语气轻松的很,让他想起自己刚入学那年,时方入秋,昼短夜长,他下学回来用罢晚饭,总要在娘亲膝头腻歪一会儿,听她摆弄着女工与丰嫫嫫唠家常。两人的语气既轻又缓,说着些不急不火的日常琐事,常常就惹出他的瞌睡来。娘亲会悄悄地将灯火熄了,让他睡一会儿,等爹爹寻他问书时才叫起来。
“公子?”郑和宜回神,见她冲着自己笑笑,勺起一口粥递了过来。
早年间,他其实也听过不少关于这位谢家小姐的事。眼前这个娇小文弱的丫头,是谢家杀伐决断的话事人。她手段凌厉,罔顾伦常。郑家的为人行事总要论个以德服人,两者相悖,谢家这样的行事一直为本家所不齿,也可以说两家都落了刻意,便也无从交集。
谢从安似看透了他心内所想,放下勺子,垂眸浅笑,唇角轻挑,再抬眼时眸中便带了几分了然。
“我自己来。”郑和宜强撑着坐起身,将粥碗接过。谢从安便起身帮他将软垫调好。
茗烟惊讶之余见谢又晴也看掉了下巴,心里终是轻松许多。
小姐既然这般看重公子,他便要好好听小姐的话,好生服侍公子,以报两位的恩情。
谢从安用罢晚膳,竟然未走,又饮了两杯茶,盯着郑和宜将药吃了才起身离席,走前仍将茗烟吩咐一番,茗烟偷瞄着公子一一应下。
谢又晴收整着桌上的碗碟,瞧着郑和宜仍是一脸冷漠,重重哼了一声才跟着去了。
不多久,院外果真有人持了灯笼过来,接着东厢便响起嗡嗡的说话声。只因墙壁相隔,东厢又刻意关了门,只余些模糊声调,听不清究竟说些什么。
茗烟小心翼翼上前帮公子擦拭头发,见他并未制止,便大着胆子与他说话。郑和宜虽不回应,却好在声音很能勾人困意。他遭逢大变又逢旧症复发,混沌数日,岂止遭罪两字可述。饭罢用了药,真的是困了,默默打起了瞌睡。
这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
他躺在床上,浑身是舒适的酸软空乏。茗烟见他醒了,乐得上前服侍,并自言自语道:“早晨小姐过来探看,我说公子还睡着,小姐就笑了,说睡得着便好。要公子养养精气神,还说晚些要人送躺椅来放在院里的梅花树下,要公子多晒太阳。”顿一顿又道:“公子是不是无聊?”一脸神秘道:“小姐送了几本书来,说给公子打发时间,但不许多看。困了便睡,饿了便吃。耗精神的事情统统不许做。”说着将早上谢从安命人送的书,献宝似的,一股脑捧了出来。
见了那比茗烟人还高的一大叠,郑和宜知他未能明白谢小姐的用意,轻轻笑了。谢小姐大概是要自己无聊时拿出几本解闷,若将这一堆都看了,可不是抵上在珂师父那里做功课的时候了。想到此处,他脸上的笑容忽又不见。
茗烟被那昙花一现的笑容晃了心神,待觉察不妥,忙噤声将书本又都收了回去。虽说他身为小厮,察言观色,却究竟不知哪里惹了公子不快,便更是小心的伺候着盥洗更衣,不再多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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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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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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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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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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