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诺看到过雪姑姑对机关师的在意,本以为两人重逢,至少要话话别来意,谁知道竟然一个比一个沉默,也不是各自躲着谁,而是两个人之间隔着看不清的隔膜,谁都不肯往前走上一步。
大约是过往太过不堪,爱恨纠缠难以理清,所以即便面对着的是死而复生,日夜牵挂的人,也不得不把他远逐天涯。
再往下走,越发困难,若不是有机关师这个熟悉各处机关通道的人在,他们只怕也无法毫无折损地一路前行。
这几日秦诺一直注意盯着雪姑姑,看她是否真有什么异常举动。
可除了初时的那点不对劲,后头就像是被雪壳子包裹了起来,丁点儿破绽都没有。
秦诺想起雪姑姑曾经说过的关于这地宫的事。
这里本来就是一个魔窟,杀·戮、血腥、污·秽,无数的罪孽藏在此间,静悄悄地吞噬了不知多少人的魂灵性命。
自那日后,雪姑姑不再讲自己过去的事,但她曾经说过的,却无比清晰地印在秦诺的记忆里。
她想,她还是没有见过真正的丑恶,以往的那些机心谋算,生死相拼,说穿了也不过是谋利害命,而这里,却是在真真正正地摧残一个人的心智魂魄。
先毁魂灵,再灭皮囊,就像是暗不见天日的地狱,要将人寸寸碾碎,让人生死不能。
“再有两日就能见到火玉兰了。”机关师一路寡言,除非必要,绝不开口。他请章先生为他配药压制身上的毒和旧疾,那股子熏人的味道是没了,可整日里的折磨却一日胜过一日。
也只有机关师饱受折磨痛楚的时候,雪姑姑才会稍稍把自己的心放开一点口子,露出一星半点的真心。
机关师并不愿意在人前露出痛苦软弱的模样,素来毒发,他都是藏在一角,他们眼下也只能听到他嘶哑的痛呼。
秦诺皱着眉,心有余悸地看着言霆,心里想的却是幸好言霆不必再受这样的苦楚。
从他们重逢,他为自己受的苦太多,他也为自己放弃了很多。
若没有她,他的路必是一片平坦,永不会遇到今日这般痛彻心扉的死别之患。
秦诺低头摸了摸肚子。若结果最终也无法改变,她希望至少也能把这个孩子好好地生下来。
她爱这个孩子,也希望能给言霆留下一点念想和期待。
新的生命总会带来新的希望。
机关师消停下来的时候已将近子时。他没有再歇,而是强撑着带着众人再往前行。
秦诺忽然决定寻雪姑姑将当年的所有过往听个清楚明白。知己知彼,总还能留个后手,留条后路。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众目睽睽的,你害怕雪姑姑带着我原地消失啊?”秦诺两手捧住言霆的脸,坚定不移地冲他撒娇:“你去了她不敢说话了。”
“我是老虎吗?我看她胆子挺大。”言霆掐了掐她的脸蛋儿:“我说,不行。”
“让江泠陪我去,江泠的身手你还不放心吗?再说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
车轱辘话来回转,言霆最后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他明白这心肝宝贝的意思,只是有些话,有些事,他不愿意教她去听,去问,去想。
“让我去吧,要不我心里怎么都不得安稳。”秦诺看出言霆有所动摇,立刻打蛇随棍上:“机关师就在你手里,雪姑姑不会冒险对我动手,而且当年这里发生的事我大概能够猜到,与其自己胡乱猜测,还不如彻底问清。我知道你心中有数,可雪姑姑性子奇诡,有些话,她好像只愿和我说。”
软·磨·硬·泡,撒娇扮痴,很多时候,言霆都不舍得违拗秦诺的意思。
“我将来还要陪你走更远更高的路,这里的这么一点儿事有什么了不起的,而且还有你看着我,别把我想得太脆弱了。”
一点也不脆弱,而且非常坚强的王妃娘娘带着江泠同着雪姑姑一道寻了个角落说话,言霆一直盯着她们,片时都不肯放松。而其余侍从看似松散,可一旦雪姑姑有什么动静,他们便能立刻反应,给出致命一击。
“好了,现在没有旁人,你和我能好好说说话。”秦诺往言霆处瞧了一眼,见他的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流连,便弯唇冲他笑了一下。
“真是不容易,王爷不怕我对王妃娘娘不敬?不怕我心怀歹意,寻机暗害?还是说为了得到火玉兰,为了出去,王妃犯险也并无所谓?”
秦诺很不喜欢雪姑姑阴阳怪气的作为,且她还念着当初雪姑姑对言霆一行的为难,是以就算她心中多有怜悯,却始终难以对雪姑姑前隙尽除,就算有一丝的亲近之意,也带了不容忽视的目的性和功利心。
“我们说话,不必扯上旁人。”秦诺表情淡了许多:“我想问问姑姑当年这地宫发生的事,请姑姑将自己所知一一相告。”
雪姑姑背靠石壁,头巾兜住头脸,良久才讽笑道:“这么脏的事,王爷竟肯让王妃过来探听?”
“脏的是那些黑了心肝的人,而不是受害的无辜者。”秦诺正色驳了一句,复又缓了神色:“我们要说的是此地发生的悲惨过往,姑姑说出来那些事,也只是为冤魂寻一个解脱之途,毕竟这么不声不响地埋着,总有一日也不过是慢慢在阴暗处腐朽,还不如拿出来说清了,说不得也就渐渐放下了。”
雪姑姑的眼阴沉沉地盯着秦诺,她的目中满是阴冷的笑意,这一回,却并无一丝的恶意。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觉得这些事不堪入耳。”
“我没有觉得这些事不堪入耳,只是觉得不忍入耳,这没什么脏的,脏的是那些恶人的心。就算是我夫君,也只是不想让我听这样的人间惨事,姑姑大可不必再用旁人的错误来折磨贬低自己。”
雪姑姑看着眼前人过于清亮的双眼,忍不住往暗处缩了缩。
“你恨我吗?”
终于没有了阴阳怪气的诘问,秦诺也定下心来与她好好说话:“恨倒不至于,只是姑姑莫名将我掳走,当初又差点伤了我的亲朋家人,所以我对姑姑多有警惕隔阂,可也称不上是恨。”
“你说话总是这样吗?”雪姑姑艰难地措辞:“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
“有时候是这样,我只是觉得姑姑现在需要这样的对话。”
雪姑姑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把这话听在耳朵里。
“那姑姑能和我说说,当年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位机关师,和姑姑,和这个地宫又是什么关系,有过何种纠葛?”xǐυmь.℃òm
“说说也没什么。”雪姑姑呼了口气,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不过不能只是我说。”她对上秦诺的视线:“我也想听听你从小到大的事,行不行?”
当年的一切对于雪姑姑来说是一场噩梦。
“我已经忘了我原本的名字,族人也只知我们名为雪女,从不提及本名,成为雪女,就像是从此脱离凡俗,高高在上,却也寂寞孤独。”雪姑姑神色落寞,她伸出手来,像是接住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捧着:“每每下雪,我们都要行祭祀之礼,那时候我只以为我们的神明就是这雪山之灵,是这干干净净,无边无际的雪山,是护佑族人,安稳沉定的高山雪原。”
“姑姑的父母亲人呢?”
雪姑姑摇了摇头,神色迷茫又痛苦:“没有了,没有亲人,成为雪女,就要斩断所有凡缘,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么一身雪白的衣裳,只能日日夜夜祈求雪山之灵的保佑。”
秦诺默默点了点头,只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
“我们姐妹十三人头一次进入地宫时,最小的才十六岁。”雪姑姑咬着牙,闭了闭眼:“十六岁啊,像是山巅的雪花,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融化了。”
“姑姑进来后,又重新回到族中了吗?”
“回了。”雪姑姑目光缥缈,不落实处,空洞得仿佛没有魂灵的躯壳:“可是没有人敢说,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人手上都沾着姐妹的血,而且......”她尝到了口中腥甜的滋味:“怎么说,说给谁听呢?我记得当初有一个......”雪姑姑缩进角落,偏头将自己的表情也藏了起来:“我们说给谁听,谁就会死,没有用的,不管是我们还是毫不知情的族人都不过是他们圈养的牛羊,任人宰割。”
“姑姑当时就认识机关师了吗?”
雪姑姑厉目看向秦诺,良久,才渐渐回过神来。她收敛了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这回秦诺没再开口,她等着雪姑姑说一说与机关师之间的干系。
昔年的那些人和事就像是被深埋地底不见天日的腐朽尸骨,如今能拿出来见见天日,雪姑姑不会毫无动容。
江泠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守着,见雪姑姑情状有异,她便一手按剑,不动声色地和秦诺靠的更近了些。
“我在地宫里的一切,他当时都是看到了的。他认识我比我认识他要早,要久。”
秦诺诧异抬眉,没忍住往机关师处瞧了一眼。
无怪两人之间一直气氛诡异,原来当日的初识竟是这样的情形。
“我头一回见他,也是在地宫的一个石室中。”雪姑姑干瘪的手指彼此缠绕,头一次露出了这样无措的痛楚:“那时候......”她难堪地闭了闭眼:“那是我第三次进这个地方,我的衣裳都已经被撕碎,被脏污和鲜血浸透了,是他给了我一件干净的衣裳。”
“后来呢?”
“后来......”雪姑姑苦笑着把自己的过往剥开:“后来我......”
“有人进来了。”机关师猛然起身,沙哑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都拢了过去。秦诺皱了皱眉,扶着江泠的手站起身来,几息的工夫,便被言霆重新揽回了怀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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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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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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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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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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