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唯景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具盒,定定地看着孟如风,唇线抿紧,面无表情,也没有其他动作。
孟如风拎着大包小包走在他身后,看起来有些吃力。
吃力也没有吭声,平静地接受着来自孟唯景的视线。姐弟二人的相处气氛像是弥漫着无声硝烟。
许苏扯了扯苏念安的衣袖,忧心忡忡地说:“哥,你要不要帮忙送我同桌回家?”
“嗯?”苏念安挑了挑眉。
许苏看了一眼背影踉跄的孟如风,补充道:“顺便也送一下你同桌。”
“你确定?”苏念安问她。
“确定。”许苏心虚道,“刚不小心叫错——就当是道个歉。”
苏念安的长睫动了动,视线随之又落在不远处费力拉扯着大包小包的孟如风身上,“你去叫。”
许苏点头,嗯了一声,小跑至孟如风身侧。
这包确实有些重,许苏扯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姐姐,你回家不方便,我让我哥送你。”
孟如风眼看着许苏把购物袋拿过去,又不动声色地拿过来,“不用。”她朝孟唯景的方向点着下巴,“那小子有车。”
“自行车?”许苏脱口而出。
孟如风撅撅嘴,表情竟然有些可爱,“怎么着?不行啊。自行车是比不上你家表哥的小轿车,但也比十一路要好许多吧?”
什么是十一路?许苏茫然。
孟如风说:“再说了。那小子骑得是我的电动车。”
许苏看着她满是不屑的表情,“姐姐,你去我哥那儿。”许苏又指孟唯景,他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我去你弟那儿。”
孟如风斜眼看她。
“我这就去追孟唯景,帮他一起把你的电动车送回家。”许苏看了一眼地上的购物袋,感叹道,“你买的太多了,得是多大的电动车——才能装得下?”
“去坐我哥的车吧。”许苏一脸真挚,“他在等你。”
孟如风:......
*
孟唯景走得很快,没有一丝一毫想要等待孟如风的意思。许苏走出商场停车场,他正坐在电动车上,一只腿蜷起踩着车,另一只腿直立踩着地面,天气有些凉,他懒散着低着头,手里拿着手机。
过年期间没人上街,他的背影略显孤独。
再怎么孤独,在他抬脸的瞬间,许苏笑了起来。
是一张帅气逼人的脸,让人不自觉愉悦。
“她人呢?”孟唯景问。
“我让我哥送她。”许苏走过来,看了一眼后座,“我坐上来了。”
闻言,孟唯景侧过身,看着她的手,半截藏在袖子里,半截露在空气中,指尖冻得通红。
而后突然抬眼:“没戴手套?”
苏念安开车来的,许苏不需要戴手套,她把手朝里更缩了缩,“没关系的,我不冷——”
“叭。”猝不及防的一声轻响,一双黑色皮质手套出现在许苏视线里,搭在她手臂处。
“戴着。”
“......”许苏拿起手套,手指在掌心处摩挲了几下,“我没关系。”
“戴着。”
“哦。”
孟唯景坐好,伸手从车前筐里拿出一个黑色头盔,递给许苏。
头盔是孟如风的,不大不小,却十分繁琐,下巴左侧有一个扣环,许苏弄了好久。
孟唯景问她:“戴好了吗?”
“没有。”许苏说,“我扣不上。”
“扣不上?”孟唯景踹下脚踢,给帮她戴安全帽,繁琐的扣环在他手里简单的不值一提,他很认真,隐匿在眉毛里的那颗小痣一览无余,还有他的睫毛,长而浓密,根根分明。
他皮肤很好,没有瑕疵,暴露在冷风下这么久没有爆皮。
许苏呆呆的看着他。
而后,他松开手,对上她的眼。
“苏总,你脸红了。”
许苏下意识摸了摸脸,一手抵住他的肩。
他一滞,唔了一声,“这次真的红了。”
他拉长声线,像是在炫耀一般轻挑着眉,重复着:“苏总,你脸红了。”
许苏‘咣唧’一声扣下安全帽镜片,两道怒吼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小子!离我妹远一点!!!”
“孟唯景,你他妈还要不要脸了?!!”
“......”
火红轿车光速驶离现场,两道怒吼一闪而过,除了吓了坐在电动车上的两人一跳,没留下其他印记。
风过无痕。
“卧槽。”孟唯景挺直身体,“吓死我了。”
许苏没说话。
他警告许苏:“以后见到孟如风不准喊她姐,她太傻逼了。”
说完,他一甩手,启动电动车。
冬季是萧瑟的季节,春节已过,街道张灯结彩,却没什么人。许苏坐在电瓶车后座扶着座位前面的金属把手,安安静静。
很快她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这不是去孟唯景家的路,更不是苏峰家的路。
她扯着嗓子喊:“同桌,你走得路不对。”
孟唯景头发全部被风吹了上去,阳光下摇摆。
“你不回流苏巷?”
“我去舅舅家。”许苏看了一眼前面的路,倒吸凉气,“同桌!红灯!”
风里回荡着轮胎骤停摩擦在马路上的刺耳声音。
许苏尖叫一声,一头顶向前面孟唯景的背。
她戴头盔,硬碰软,孟唯景只穿一件羽绒服,后脊柱被她顶得生疼。
孟唯景停下车,转脸看向她:“你是不是想害我啊?”
许苏拉开头盔镜片,一脸讪笑对着他:“这你都发现了啊......”
“卧槽!”他气得翻白眼。
“别别。”许苏双手合十,皮质手套咯吱咯吱响,抬眼看他,“我道歉。”
“卖萌也不管用。”孟唯景痛得不行,伸手去够被头盔顶撞的那一处。
“那个——”许苏提醒他,“绿灯亮了。”
孟唯景继续骑车:“你去哪儿?”
“白马小区。”许苏揉了揉孟唯景的后背,以此慰藉,“我舅舅家。”
隔着一层薄薄的羽绒服,许苏感受到孟唯景越来越僵硬的躯体,她也僵了僵,很快收回手,放在栏杆上。
为了缓解尴尬,许苏想做些弥补,她把头盔镜片打开一条缝,冷风呼呼得冲了进来。她赶紧关闭。
真冷。
“同桌。”她提高音量。
“干嘛。”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没有。”
“......”
过了一会儿。
“苏总。”
“干嘛。”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许苏攥紧了金属栏杆,盯着孟唯景的后背,神情慢慢僵住。
记忆里,许汉平也是这样载着她,给她买灯笼,为她放烟花。
许苏抬眼,孟唯景恰好又问了一遍,“除了考上大学,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放烟花吧。”许苏小声回答。
“什么?”孟唯景没听见。
许苏抬高嗓音:“我说、放烟花啊。”
“哦。”
一路四平八稳,抵达白马小区,许苏下车摘掉手套和头盔还给孟唯景。
孟唯景的手冻得有些发紫了,他捂在嘴边呵了好一会儿才戴上手套。
许苏不是很能抗冻,孟唯景的手变了颜色,在她看来有些触目惊心。她后悔自作主张。
孟唯景戴上手套,“怎么还不回去?”
“初六过后我可以去找你补课吗?”许苏看着他。
“随便啊。”孟唯景说,“初九开学,你想来就来。”
有些冷漠,可能是刚才撞疼了。
孟唯景看她一眼,又看她身后的小区,嗤笑一声:“原来你最近一直住这儿啊。”
“嗯。”
“陶文洁家也在这里。”孟唯景歪了一下头,表情一怔。
许苏想,他和陶文洁应该很熟,陶文洁经常开他玩笑,他都不生气。
孟唯景抬着头,半天没动,突然看向许苏:“你哥姓苏?”
“嗯。”
孟唯景眼睫微动,笑得有些勾人,他对许苏勾勾手指,低声道:“过来,我跟你说件事儿。”
*
苏念安到晚上才回来。
许苏去厨房倒热水,与刚进门的苏念安撞了个正着。
还是出门前那身打扮,墨绿色羽绒服,黑色v领毛衣,露出白色衬衣领。
苏念安跟许苏打了招呼:“吃东西啊。”说着,把手里拎着的零食朝前递了递。
许苏盯着他,目光幽深。
苏念安换好拖鞋,直立起身,面无表情地回视她:“有事?”
许苏‘啊’了一声,小跑至前接过购物袋,笑嘻嘻道:“哥,你放心,该说的我说,不该说的我不会说。”
苏念安蹙眉:“......”
“我真想不到——”许苏摇头啧啧道,“总而言之,哥你比我强。”
“这不是事实么?”苏念安盯着许苏看,像是要不从她脸上看出朵花来誓不罢休。
许苏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你和如风姐——”
苏念安:“......嗯?”
“着实有点儿可惜。”
“你懂个屁。”苏念安推她一把,“赶紧进去。”
没走几步,许苏听到一阵隐忍的笑声。
她停下脚步,回头。
苏念安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发消息,长手飞快点击,嘴边笑意不减。
回到房间之后,许苏躺在床上。
苏凌今天已经上班,陈红霞和苏峰也不在家。她掏出手机给孟唯景发消息。
无关学习,只谈八卦。
许苏:[同桌,幸好你姐和我哥分手了。]
下午孟唯景对她说这件事时,她差一点惊呼出声。
年少的孟唯景对孟如风早恋一事有印象,当年闹得沸沸扬扬,请家长写检讨都做过,最后竟然以分手告终。
孟如风考上南方的大学,一年只回一次家,有时候一年都不回。还有一学期大学毕业,她想留在南方,趁着过年期间回到煌城。
许苏记得苏念安也是如此,考上南方大学,一年只回家两次。
不知道两人距离远不远?
窗外夜色浓黑,弯月如勾。
许苏攥着手机,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没等来孟唯景的消息。然后她把手机扔在床上,闭上眼睛。
有的没的。
她在想许汉平。
许汉平酒驾而亡,许苏对酒字没有半分兴趣。
许汉平撞/死一位年岁五十的大叔,自己也赔上性命。车头顶在高架桥下的隧道墙壁,撞得稀巴烂。
大叔只是路过,平白无故搭上性命。他家里人索赔六十万,苏凌拿不出,最后在哀求、协商下,死者家属同意赔偿四十万。
四十万抵了一条人命,也差点要了苏凌的命。
许苏恶心王成阳,怨恨许汉平。
但她对许汉平更多的是思念,尤其是这种张灯结彩,万家灯火的节日里。Χiυmъ.cοΜ
她会非常想念——
她把目光投向手机屏幕,乌黑一片。她拿起,打开备忘录。
敲敲打打,又删掉。
喃喃自语道:“爸,今年你有放烟花么?”
手机突然震动,她的目光刚好盯在弹跳出来的一行消息。
孟唯景:[看窗户。]
孟唯景:[苏总。]
......啊?
她转过头。
几乎与此同时,黑夜里绽放出一朵五彩斑斓的烟花。
然后,隔着玻璃的巨响传入耳中。
许苏扔掉手机,踏上拖鞋下地,一把推开窗户。
冷风灌入,夜空干净的能看到烟花消落的轨迹。
烟花接连不断绽放,照亮一方黑夜,如同流星炸裂碎成万点星河,碎屑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除了一声一声地巨响,还有细碎的吧嗒声。
许苏刚洗过澡,顾不得这份寒冷。她心火燎原,有点儿激动。
像是回到许汉平还在的童年。
无忧无虑做许家苏家小公主的童年。
她盯着烟花看,直到最后一声巨响消逝。
一刹那的绽放,定格成为永恒。
余光里忽然有一道白影一闪而过。许苏转过头,莫名其妙就笑出了声。
孟唯景站在楼下,举着手机,手机开着手电筒,和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亮。他换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戴着帽子裹着口罩,看不清面容。
许苏一眼就认出,那是孟唯景。
再如何浸泡在黑色中,只要他站在那里,他就和别人不一样。有些桀骜。有些孤独。
他直白且狂妄。
冷风呼啸,玻璃窗氤氲一层朦胧的白霜。
孟唯景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指着手机。
许苏会意,从床上拿过手机。
他给她发了消息。
孟唯景:[新年快乐。]
许苏抱着手机好一会儿,她曾无数次幻想看见烟花的场景,不是偶然,是一场只为许苏绽放的烟花。在高三的最后一年里,孟唯景为她实现了。
她偷笑,不敢声张,给孟唯景发去消息。
她走到窗边,背后是明亮的灯光。孟唯景双手捧着手机,立在寒风中,从她的角度看来一动未动。
许苏:[你为什么穿白色?]
孟唯景:[为了让你看到我。]
什么理由?许苏嘴角翘起来,继续发送消息。[那你为什么开手电筒?]
孟唯景回她:[为了照亮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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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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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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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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