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名散修头对头围成一圈,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个青蓝色的锦囊,在众人瞩目下扯开了收绳。当他们看到里面全是金灿灿的碎金时,皆不由自主地唏嘘了一声。
“想不到那个小娘子这么有钱!”其中一个小矮个兴奋地说道。
“啧,什么小娘子,那是个男人!”另一人收起钱袋不屑道,“这钱袋还是我从他前襟掏出来的,是男是女我难道分不清吗?”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他同他身旁的那个男人牵着手的,”小矮子嘟囔道,“哪有两个大男人逛街还牵手的……”
众人听闻哈哈大笑。小矮子年岁不大,见得少,自然不明白这其中缘由。
他们三人一人一句揶揄着小矮子,头顶却忽然飘过一阵青色。
“什么人!?”
那道青衣从天而降,背对着他们,落在了数丈之外的密林中,随即回过身来望着他们,脸上表情平淡,看不出一点儿喜怒情绪。
小矮子认出了眼前的男子,是同丢钱袋的“小娘子”牵手的那人。
还未待几个修士开口,那男子便朝着他们伸出了手,一道银光从几人中间划过,钱袋就这么飞回了青衣男子手中。
小矮子这才看清,那人方才是用了唤剑术,让剑挑着钱袋的挂绳将它带了回去。
男子拿回了钱袋,并无停留之意,抬眼往森林上方看去,似乎是想御剑离开。
小矮子的同伴们自然不会那么轻易的放他走。能被他们摸走钱袋,说明对方并不是说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三人联合怎么可能打不过?
“喂,小子,我劝你把钱袋扔回来。”其中一人道。
“我们兄弟几个只求财,你若留下钱袋,我们便不予你计较。”另一人也笑着劝告。
青衣男子挪回了视线,不惧,也不说话,只望着他们,沉默不语。
这无疑是一种挑衅。
几名散修互相使了眼色,拔出灵剑一齐向他袭去。
小矮子本想劝阻,但年纪最小的他并没有什么话语权。看着三把锃亮的银剑刺向青衣男子,他脑中已经浮现出对方浑身是血的狰狞场面,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耳边尖叫传来,随后是刀剑落地的响动。
小矮子听到了同伴的呻.吟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却发现他们都倒在地上,捂着身体各处的伤口不停哀嚎。
那名青衣男子则站在原地,不仅身形位置未变,甚至连衣袍都没有吹乱一分。他的灵剑带着青色的灵流,竖着浮在他身前不断旋转剑身,像是对众人的某种警告。见着地上有人挣扎几下又爬起来,灵剑甩了甩剑稍就要冲上去。
男子瞥了它一眼:“别闹。”说完便转身,“走了。”
灵剑转了转剑柄,侧了一下剑身,像一个受了责骂蔫头耷脑的孩子,略微失落地跟在男子身后,一起往林外走。
“站住!”修士中的大哥捂着胸口站了起来,脸上已经没有方才从容的表情,“你是什么人!连我们乌蛇门的弟子也敢得罪?趁现在老子客气,你过来道个歉,留下钱袋,这事就算结了,若我上报宗门,我们老大必定不会放过你!”
乌蛇门是许多散修联合结成的非正统门派,平日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脏事,朝廷几次铲除都未取得满意的结果。
青衣男子脚下一顿,缓缓回头。
他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只兀动了两片红唇,向着众人表明身份:“九野堂庭阁,洛青雨。”
说完,他纵身跃上灵剑,很快消匿了身影。
留在原地的散修们愣了许久,忽然跌坐在了地上。
那人竟是洛青雨?
那,那被他们偷了钱袋,戴着幂篱的白袍男子岂不就是……沐挽风?
“他们很厉害吗?”小矮子无知地问道。
“岂止厉害,”其中一名散修道,“他们简直就是罗刹。洛青雨二十二岁就坐上了尊主之位,整个修门中就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偏偏现在投诚朝廷,三天两头就在追杀我们乌蛇门的人。前一任乌蛇门的宗主就是他抓走的。”
“他的师尊就更可怕了,十年前因为私仇,差点将修门中的长老与掌门屠戮殆尽,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跟他徒弟搞在一起——”
“嘘——嘘——”另一人十分紧张,“洛青雨还在附近,你命还想不想要了?”
那人悻悻地闭上了嘴。
小矮子回想起方才那人的动作与身姿,甚至他说话那种冰冷的腔调,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敬仰之情。
“我要退出乌蛇门。”
“什么?”其余散修惊讶道。
小矮子满眼憧憬道:“我不加入乌蛇门了,我要去堂庭阁拜师!”
*
洛青雨回到客栈的时候,沐挽风正在房间内喝茶。
看到洛青雨推门而入,他才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笑着问道:“怎么样,钱袋追回来了吗?”
洛青雨坐到他的身旁,将钱袋放在了桌上,却始终未看沐挽风的眼睛。
“青雨?”沐挽风叫了他一声,他依旧盯着桌面的茶杯,愣是不出一声。
沐挽风无奈地笑了笑,将凳子拉近了一些,伸手捧住了洛青雨的脸,将他掰过来对着自己,往他唇上啄了一口:“好了,别生气了,师父跟你认错,下次一定小心些。”
洛青雨脸上的愠气消散了不少:“师,师父你每次都是这样。”
洛青雨与沐挽风在一起十年,洛青雨曾问过他有没有后悔。这本是一句讨好的话,洛青雨问出来,就是想听自家师尊夸夸自己,沐挽风却故意揶揄他,说他不会做饭,不会绣花,不是良妻之选。
结果第二日开始,洛青雨就开始练习这两项技能。而那钱袋,就是洛青雨送给沐挽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绣品。
“那以后钱袋给你拿好不好?”沐挽风哄道,“街上来往这么多人,没人带有杀气。现在又是白天,若是每个靠近的人我都堤防着,很累的……”
沐挽风在努力适应做一个“人”,即使白天出门让他有些难受,但他依旧坚持了十年。
洛青雨板着脸不说话。
沐挽风就着捧脸的姿势揉了揉他的脸:“不生师父的气了好不好,嗯?”
“那师父再亲我一下,”洛青雨没脸没皮道,“再亲一下我就不生气了。”
沐挽风笑咧了嘴,凑上前吻住了洛青雨的双唇。
洛青雨很快接住了这个吻。
他握住沐挽风的腰,将他带到了自己的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逐渐拉近亲密的距离。
十年的朝夕相处,他们很清楚对方在亲昵时的每一个动作。
小二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动作。
分开之时,洛青雨还略有不满地在沐挽风的下唇上咬了一口。
沐挽风攀着他的肩膀,用拇指指腹抹去洛青雨唇上的水渍。洛青雨仰头还想继续,沐挽风用手按住了他的脸阻止他。
“客官,客官您的菜来了。”小二敲门声加重了些许。
沐挽风坐回了自己的圆凳,从桌上拿起幂篱罩住了脸:“快去开门。”
洛青雨有些忧怨地望着他,倒也还是乖乖听话,起身去开了门。
小二点头哈腰地将三菜两汤放在了桌上,收了打赏之后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三个素菜,两份肉汤,常年来皆是如此。即便这在常人眼中有那么些怪异。
沛州与京州做菜的习惯不一样,哪怕沐挽风只能喝汤,他也喝的很满足,反倒是洛青雨看起来没什么胃口。
沐挽风往他的碗中夹了一块豆腐:“在想什么?”
“师父……”洛青雨放下筷子,“草还丹,我们真的能找到吗?”
沐挽风维持了十年的鬼身,虽然他没有第一次为鬼时那般易燥易怒的心境,但一直躲藏在幂篱与夜幕之下,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只要他们能找到草还丹,说不定还能有第三次重生的机会。
“能。”沐挽风从未有过怀疑,“月黑马上就要出生了,即便我们无处可寻,月黑也一定能帮我们找到的。”
今日是冬月初八,距离月食之夜只有不到七日。
梅月黑出生之日他们知晓,但对他口中的“梅花树”却没有一个眉目。他们此次离开九野山,就是在探寻可能的地点。
沐挽风卜算过了,此次的月食降临在蜀地以及沛州一带,其余的地界只会有稍稍的月层遮挡,算不上“食月”。
今年算是少有的“暖冬”,南方气温不算太低,很多地方的梅花树甚至连花苞都还没结出来,要在这些地方找到对应时节开的梅花树,倒也算不上太难,只是需要浪费些时间,多走走看看罢了。
只要是在冬月二十四左右会开放的梅花林,他们都会记住它的位置,等到了月食之夜,二人在分别将这些地点走一遍,定能找到梅月黑的踪迹。
*
入夜之后,二人简单沐浴便躺上了榻。
他们的习惯依旧没有变,洛青雨喜欢躺在里侧,沐挽风躺在外侧。
两人以一个侧卧的姿势重叠在一起,洛青雨的手隔着被子将沐挽风整个人搂在怀中,鼻尖碰上他的后颈,均匀的吐息打在沐挽风的皮肤上,一阵微热一阵冰凉,却能让沐挽风睡得很安稳。
晚上的他睡眠一向很浅,洛青雨的每一次翻身喘息,甚至呓语,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今晚的洛青雨却有点异常。m.xiumb.com
沐挽风最先感受到的,是身后之人急促的呼吸。
他闭着眼睛摸索到洛青雨搭在被子上的手,紧紧握住了它,用指腹蹭着他手腕上的疤痕。这是一个安抚的动作,哪怕洛青雨做了噩梦,这样的动作也能让他很快平复下来。
可这一次,这个动作却失去了效用。洛青雨的紧张不仅没有缓和,甚至还有加重的趋势。
沐挽风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往身后望去,只看到洛青雨拧着眉心,额头上全是湿汗,嘴中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看起来被噩梦吓得不轻。
“青雨,青雨。”沐挽风叫了他两声,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便推了他一把,伸手拍了他的脸蛋,“青雨,醒醒,青雨!”
洛青雨猛然睁眼,胸口还在上下起伏着,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战。
沐挽风将身子换了一个方向,趴在洛青雨旁边,用手拨开他额间的湿发,用着极低的声音询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洛青雨伸出手揽住沐挽风的脖子,将他拉到自己身上,埋首在他颈边,死死搂着他。
“嗯。”洛青雨回答得很轻,很无力,“梦到……一些以前的事情。”
“什么样的?”沐挽风抚着他的后颈问道。
洛青雨沉默片刻之后:“就……以前的事,记不大清了,只觉得有些不大一样。”
沐挽风重新躺回了床上,洛青雨的手还是搭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没有推开的意思,只不断安慰他:“没事,想不起就不想。”他伸手覆在洛青雨的眼眸上,遮挡住房中微弱的月光,“睡吧。”
等到沐挽风睡沉之后,洛青雨才又睁开了眼睛。
他梦到了山海阵,梦到了他将揽风插.入沐挽风身体的那一天。
那是他过去十五年重复了无数次的梦魇,只不过,这一次稍稍有了一些区别。
他的师父穿着不一样的白色长衫,头上也没有戴着他送的玉簪。
而他,仅一剑就刺穿了沐挽风的心脏,毫不犹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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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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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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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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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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