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张凌墨没有再阻拦,只恳请明老爷,允许他亲自将明承志抱上火床。
明承志穿的依旧是月白锦华服,戴着镶嵌有青白玉的精致银冠,唯一与平日不同的,便是那白到极致的肌肤,不留一点血色,就连唇都是白的。
张凌墨细心地帮他整理头发、衣襟,并趁此机会,用自己的衣袖挡住明承志的袖口,在重叠的衣料下悄悄牵住了他的手。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明承志的掌心,冰凉,僵硬,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明承志的手腕上,系着与张凌墨一样的七结绳,是张凌墨亲手替他戴上去了,怀着他的最后一点私心。
“小墨,时辰差不多了。”名老爷在一旁提醒。
张凌墨这才念念不舍地松开了明承志的手,从怀中掏出了那一枚青白玉玉环。
他一直以为,明承志早就扔掉了它,直到明承志死后,他才发现这枚玉环一直被他好好地收在怀里,随身携带。
他将玉环放入了明承志的手中,“师尊,你从未说过你喜欢这份礼物,弟子擅自将它作为了您的随葬,还请师尊,不要责怪弟子。”
明承志双眼紧闭,长睫如羽,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平和,瓷白的肤色更是让他增添几分病弱的美。张凌墨忍不住想要触碰他的面颊,却又怕打破他的平静,硬生生收回了手。
明老爷用火把点燃了明承志的火床,橘黄色的火焰瞬间就将明承志包裹。
明泽城没有忍住,哇的一下哭出声了,朝着火床扑去,被明正光拉住了。
郑霓华也侧开了头,悄悄用袖口沾掉了眼尾的泪珠。
只有张凌墨,从头至尾都不曾回避一分,看着火舌吞没明承志的身体,看着他的身体在浓烟中逐渐消失,默默在心中起誓。
【师尊,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不管是下一世,还是再下一世……】
等到火焰燃得最高之时,一道浅淡的青烟从火床中升起,开始往天涯之巅漂移。张凌墨的身上同时钻出了一道淡绿的灵光,纠缠在青烟的尾部,随着它一起飘向远方。
远处,站在老树上观望着这一切的沐挽风,忍不住蹙起眉头。
这样的东西常人或许看不到,但他却看得很清楚。
“怎么了?”洛青雨贴在他的身旁,看着沐挽风脸色有变,忍不住关切,“师父,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姻缘扣。”沐挽风回答道,“张凌墨对师兄用了姻缘扣。”
姻缘扣,是类似魂扣的一种结魂术法。施展之后,施术者的一魄便会随着他人的地魂下入冥府,一同轮回,等到对方降生之后,此人才会跟着出现。
因为自己的一魄融在他人的魂体中,所以施术之人很容易收到那人的影响,其中最常见的情况便是会倾心于对方,十生十世,绝不相离背叛。
这种术法本来是道侣间互相使用,用以再续前缘的,所以姻缘扣一直都是双向施用,像张凌墨这般单向施展,来生有极有可能出现求而不得的爱慕。
姻缘扣的施术代价也是很大的,需要施术者用所有的灵力作为交换。
“所以,张师兄现在……”洛青雨疑惑道。
“他现在,或许,又变回了一个普通人了吧。”沐挽风哀哀地道。
但有无灵力,对现在的张凌墨来说,也许已经不重要了吧。
“青雨,”沐挽风转身道,“我们回去吧。”
“师父!”洛青雨拉住了沐挽风的手,“我们不会这样的。”
“嗯?”沐挽风疑惑。
“我们,不会这样的,对吧。”洛青雨再次求证,“师父答应过我,不会再离开我的。”
洛青雨或许是对明承志的事情感觉到了害怕,又或许是有了别的不安。
沐挽风回身搂住了他,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抚上他的后颈,即便因为洛青雨比他还高一些,让他维持这个姿势有一些难受,他脸上依旧带笑:“不会,你别胡思乱想。”
火床上的火焰还在继续燃烧。
张凌墨却已经跪倒在了明老爷身前。
“小墨,你这是做什么?”明老爷起身去扶他,“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别在地上跪在,让志儿看到了像什么话。”
“明伯伯,”张凌墨低垂着头,“我想进书院,求明伯伯成全。”
“你……”明老爷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小墨,你……”
张凌墨握紧了手腕上的七结绳,坚定道:“我要参加科考。”
*
沐挽风回到平溪乡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祭拜了他的养父母。
“青雨,过来。”他招手将站在一旁的洛青雨叫来,拉着他跪在自己身边,却始终没有说话,只盯着石碑前的酒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洛青雨望着他许久,忽然俯身,向着石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伯伯与婶婶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师父的。”
洛青雨笨拙地言语逗笑了沐挽风,他没再说什么,拉着洛青雨又离开了。
临走前,两人背对着石碑之时,沐挽风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他说:“我现在这样,已经很满足了。”
*
自从上次与邹通交手后,已经过去了接近半月。
半月来,沐挽风与洛青雨二人一直躲藏在原来的茅草屋中,只偶尔收到传信时,会去明府送别一下明承志。
他们二人的伤势也在这段时间内完全养好了,至于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早就有了定论。
他们要杀了邹通。
不论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安稳,邹通都必须死。
即便他无法对现在的沐挽风出手,但若他始终觊觎着半仙道体,日后则还会有无数的人遭受他的毒手。
然而,邹通的行踪并不是那般容易寻到的,他若想躲,藏个十年八年,沐挽风也未必能够找到。
但是让洛青雨比较在意的一点,就是同时失踪的邹盛傲。
他不知道邹盛傲是否知道邹通的所作所为,又或者说,他们原本就是勾结在一起的。他甚至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如今的邹盛傲,说不定根本就是邹通冒充的。否则,无法说明为什么之前所有的一切事情指向的都是邹盛傲。
那真正的邹盛傲又去了哪儿呢?
既然邹通一直以邹盛傲的名义做事,上次为何又要现出真身?
若说他此前的目的是为了夺取沐挽风的半仙道体,但沐挽风死了,成了鬼,他却还是想要利用他胁迫沐挽风做一些事情,那他后面又是为了?
洛青雨想不透,沐挽风却能猜到一二。
“深说起来,他只是觉得天道不公,想要自改命运罢了,不论是成仙,还是成鬼,只要他能掌控自己的去路,他应当,并不在乎方法。”
“人魂孱弱,很容易就会消散,若他能得到我的元魂,必定可以存在得更久一些,他想让我烧掉肉身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我的肉身彻底消失,才能完全断绝我恢复成人的所有可能。他才有足够的时间,去谋划将来的一切。”
沐挽风冷静地说道:“他现真身,就是看准了我当时心境不稳,想多给我一些刺激。毕竟我从未怀疑过他这位师尊,在此之前,我甚至很是敬畏他,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庇佑天洪。”
洛青雨蹙眉望着小屋中的其他摆设。
这里是他们查到了邹盛傲的第四个藏身之处,与之前一样,这里除了一些生活常用的物什之外,再无其他。
沐挽风仔细翻查着屋内的木柜和木箱,企图从里面找到一些线索,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轻叹一口气,目光忽然落在了墙上一块凸起的土坯上。
他想伸手去探一下,却发现踮起脚也离那块土坯差了一点距离。
墙壁落下一片阴影,身材比他略高一些的洛青雨将他卡在身体和墙壁之间,贴在他的身后向着那块土坯伸了手。
“多谢。”沐挽风随口道谢,但等了许久也没见洛青雨把手拿下来,只感觉他贴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要把他挤到墙壁上了。
“青雨?”沐挽风以为洛青雨又要像平日一样黏糊他,语气中微微带着无奈。
“嘘……”洛青雨按着他的肩膀,眼睛瞥向木门,“师父,有人来了。”
洛青雨躲避过数年的追杀,五感比沐挽风要敏锐得多,即便房屋四周没有发出一点儿异动,洛青雨却还是能够从一些细微的变化中感受到其他人的存在。
传闻,修为深厚的修者在魂体达到一定强度之后,灵识外泄变为神识,就可以察觉旁人察觉不到的东西,其中所指,或许就是洛青雨现在这般境界吧。
近段时间,他们为了追踪邹通与邹盛傲,时常都会出现在一些比较危险的地方,被人包围追杀也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沐挽风明显很不高兴。
因为他与洛青雨已经约好了今日去看日落,搜完这间小屋赶回沉日峰时辰恰好,如今却半路杀出了这么些人耽误他的时间,他岂有不生气的道理。
“门窗被他们设了禁制,从那里出去会被他们缠上。”洛青雨低声道。
沐挽风仰头望着他的侧脸:“所以?”
洛青雨一言不发,将放在桌上的揽风召回手中。
轰隆一声,小屋一面的土坯墙瞬间倾倒,房顶木架与茅草也被剑风劈开。
一青一百两抹身影从倒塌的房屋烟雾中飞出,直冲云霄。
“他们要逃,快追!”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原本隐匿于林中的众多修士如雀鸟一般腾空而起,御剑追逐,等他们升空之后才发现沐挽风二人并未离开,只平稳地御剑于空,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们,仿佛他们才是被狩猎的一方。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沐挽风踏在揽风的剑柄上,缓缓拔出无修,笑着说道:“谁若误了我的时辰,我便,要他的命。”
*
京州京华城,皇宫某宫殿中。
殿门之外站着两排带刀侍卫,甚至还有两名四阶的修士。看起来,这像是对待极其重要的罪犯,而殿中,却摆满了一整桌的山珍海味,看起来像是款待某位重客的阵仗。
而桌前,仅坐了两人。
一人是辰华帝,一人,是王念息。
王念息望着眼前的美食,悄悄咽下口水,表情冷漠异常:“用不着对我耍花招,你捉我,不就想从我嘴中问出玄天长老的下落吗?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辰华帝盯着王念息的脸,良久,才忐忑地问出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王念息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不予回答。
见着辰华帝被如此无视,他身旁的奴婢太监们都吓出了一身冷汗。然而,辰华帝竟没有一点动怒,只沉默片刻后,将他们都支遣开了。
王念息禁不住起疑。即便他现在受制于人,没有灵剑,但他终究也是一名修士,辰华帝竟敢支退下人与他独处,难道不怕他对他不利吗?
还是说,这人有什么计谋?
王念息害怕自己中计,只静静不说话,打算试探久一些,寻到时机抓住辰华帝做人质,再想办法逃走。xǐυmь.℃òm
辰华帝心中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现在一心只想确定王念息的身份。
他原本只是在下属递出的晶石中随意一瞥,正巧就看到了被抓回地牢的王念息。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太像了。王念息与当年荷娘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特别是那双锐利又坚韧的眼眸,他根本不用怀疑,几乎一瞬就确定了王念息的身份。
他称帝数载,不是没有子嗣,但荷娘的死,永远是他心中无法抹平的痛,她腹中的孩子,更是承载他对荷娘一生的愧疚。
王念息望着辰华帝的表情变来变去,一会儿酸楚一会儿悲恸,过一会儿又像是懊悔。他满心疑惑,防备心更甚。他到底想干什么?
辰华帝晃过神来,匆忙拿起筷子:“是朕唐突了,来,先用膳,吃完再说。”
王念息只望着他,眼睛不动,手也不动。
辰华帝知道他心有顾忌,便挑了一道清蒸鱼头,夹了一大块送进自己嘴中,随后道:“你想吃什么,朕先替你尝尝?”
王念息:“????”
这皇帝……有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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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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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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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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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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