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抓住了沐挽风的袍袖，慌乱与无措让他的吐字都变得凌乱了：“师，师父，我，错了，我错，我不，走，师父。”
“青雨啊。”沐挽风长长地唤了一声，“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吗？”
洛青雨捏着袍袖的手顿了一下。
“你认错，可你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再给你同样的机会，你还是会这么做。”沐挽风凝视着洛青雨的双眸，问得极其认真，“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那婴灵伤了人，便是死有余辜？那若——”
那若伤人的是我，杀人是我，我是不是也要死在你的剑下。若是这天下人都认为我该死，不该活，你是不是也会像昨日杀死那婴灵一样，不留情面的杀了我？
洛青雨是一个性情凉薄的人，沐挽风一直都知道。
他杀了被怨鬼附身的双亲，杀过被凶兽吞食下腹的同门，只要是该死之人，他绝不手软。
沐挽风原本以为，自己在他眼中是不同的。直到他被前世的洛青雨亲手了断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错了，他与众人并无区别。一切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洛青雨怔怔地望着沐挽风。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沐挽风这个问题。
那婴灵伤了他的师父，难道不该杀吗？
那婴灵肚子的胎儿与他何干？
凭什么他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认错？
可师父说他错了。他为什么错了？他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
洛青雨的迷茫，落入沐挽风的眼中，即成为了一种无声的默认。
他叹了一口气，抽出了自己的长袖，轻声道：“你走吧。”
洛青雨猛地一下再次拉住了沐挽风的衣摆，他浑身都在发抖，泛白的双唇一直在打颤：“我知错了，师父，我真，知，知道错了，我不该，不该杀……师父若，要罚，我都认，我不想，不要走，我……”
洛青雨平日从不多言，这是沐挽风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长的句子。
他能感受到洛青雨的慌乱，可他要的岂是一句认错服软的话？
沐挽风没有回答，他无视洛青雨的挽留，抬腿毫不留情地走出了小院，沿着攀山石阶向着山顶走去。
洛青雨伸出的手，无助地僵在了秋风中。
他望着沐挽风身影消失的方向，慢慢将伸出的手握拳收回，垂在身侧，五指牢牢掐在了掌心。他完全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只是微微垂下头，继续挺直腰板，咬牙控制住不断发颤的双腿，继续跪在原地。
*
第二日一早，钟长卿照例拎着食盒来到沉日峰给沐挽风送早食。m.χＩùmЬ.ＣǒＭ
方一走出攀山石阶，便见着依然跪在小院中的洛青雨。
钟长卿瞳眸微缩，诧异无比。他并未先去敲响沐挽风的门，而是端着食盒走进小院，站在了洛青雨的身边。
跪了一夜，洛青雨的白色弟子服上沾染了不少露水湿气，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冰冷的寒意，垂在地上的衣摆，也因为浸润了泥土表面的水汽，而变得粘腻不堪。
他一动不动的垂着一颗脑袋，看不清面容与表情，甚至无法看清他是睁眼还是闭眼。
“青雨？”钟长卿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洛青雨的名字，这泥塑一般的人才动了一下身体，而后缓缓地仰头望着他。
钟长卿拧了一下眉毛。洛青雨的脸色看起来非常不好。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毫无血色的双唇甚至已经干得起皮了。
洛青雨抬头望着钟长卿时，眼皮已经垂下了一半，整个人看起来昏昏沉沉，就连身子也有些摇晃，可他仍然逼着自己不要合上双眼。
“长……师，兄。”他从干涸的喉咙中吐出几个字，低哑沉闷，甚至因为吐息不均匀而漏掉了一个字的音。
自从那日沐挽风提剑闯进罡阳殿后，钟长卿已经感受到了自家师叔一些微妙的变化。准确的说，是独独对洛青雨态度的变化。他对自己，对邹盛傲，甚至是对派中不相识的弟子，都一如常态。
唯独看到洛青雨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暴露出令人不悦的寒意。
他不明白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沐挽风对待洛青雨的态度有如此大的转变，但洛青雨不论犯了什么错，放在以前，沐挽风也绝不会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钟长卿不自觉地想起了近日的那些传言，也想起了沐挽风昨日刚带回来的，那个天赋颇佳的小弟子。
他正欲开口询问，跪在地上的洛青雨却微张这双唇，断断续续地问了他一句话。
“师父，他，是不是……讨厌，我了？”
洛青雨晃了一下身子，强撑着虚脱的身体，又问了一遍，“师父收徒，是不是……后悔，了？”
说完这句话，洛青雨终于受不住身体与精神的双重重压，直接扑倒在了钟长卿脚边。
钟长卿赶在洛青雨倒地之前扶住了他，伸手探了一下洛青雨的额面和脉搏，闭眼吐出一声叹息。
早在沐挽风把洛青雨从饕鬄间带出来，认领他为自己的第一个弟子之时，天洪派内就有了传言，说沐挽风无心收徒，只是为了保住他的长老之位，顺从天洪派长老必须收徒的规定，逼不得已，才在拜门生中随便选了一人。而那人，恰好就是洛青雨罢了。
这个传闻至今也还会被人提及，而沐挽风也从未有过澄清之意。此前，众人因为忌惮沐挽风对洛青雨的纵容，所以不敢妄言。可如今沐挽风态度的忽然转变，才让这个传言死灰复燃，一次又一次的传入洛青雨的耳中。
洛青雨年岁不大，早年间又是乡野的孩子，遭过不少罪。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归处，被人捧起来之后又被摔回了地面，岂有心甘情愿接受的道理？
钟长卿猜不透沐挽风的心思，但他知道洛青雨此番受罚，绝不是犯错那般简单。
他扶着洛青雨的手臂，将他背到了背上。打算将他带去苍术峰。
背着洛青雨没走两步，钟长卿就见着小院旁边的竹林中，站着一个素白的身影。
沐挽风披着外衫，随意的挽着长发，拢着双袖蹙眉望着他，沉默不言。二人对视的时候，沐挽风挪动了一下目光，瞥了他后背的洛青雨一眼，随后转身走进了竹林，不置一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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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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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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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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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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