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着唇，步伐快了些。
得快些回到世子的身边，毕竟对于现在的她，偌大的江府，其他的人都不能救她，哪怕是曾经亲近的兄长父母。
只有世子身边，才是安全的。
小道曲折，江既宴默默将头低得更为深了些。
侧厅前，依旧是那批候着的下人。
江既宴努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回到他们中间。
雪花飞扬，积雪成堆。
冷得叫人麻木。
大概是过了一会子，便又有人来，要进这侧厅。
江既宴微微抬头，就看见女子曼妙美好的身姿。
既月。
此时的她大概是笑着的，眉梢洋溢着若有若无的喜悦，身上披着宽大的黑色外袍，显然不是她的，牢牢地将她笼罩在温暖中。
进门前，有下人递给她铜手炉。
她笑盈盈地回头，唤了一声身旁从宫中带出来的宫女，语气却是久居高位的气势：“去，把陛下叫过来。”
话罢，便拉开门帘，进去了。
*
那宫女真的唤来了裴泽霖。
江既宴踌躇久了，人便有些麻木。
毕竟刚刚从小看她长大的梳雪咕咕也没认出她来，此刻便也没那么心忧。
那仪架刚到，江既宴随着所有候在外面的下人一起跪伏在地上。
屋内的人也纷纷出来迎接这位雍朝的君主。
“陛下。”既月行了礼便上前去，一双美目带着笑意，将手从铜手炉上移开，攀上了裴泽霖的手臂。
裴泽霖未理会既月的小动作，眼睛扫视过屋内的一行人，挑了最前边的那位，开口：“江夫人，许久不见。”
久病的美妇满脸的病容，被点名，勉强露出笑容，再度行礼：“陛下。”
裴泽霖生性多疑，此刻打量着面色惨白的秦氏，冷笑一声，说起件传闻来：“朕听说，前几日从堤畔打捞出江既宴的尸体时，肉身已经被鱼啃食了一半，身体残缺不全，不知道江府是怎么判断那就是江既宴的？朕可是半点也不信。”
在死者的家属面前质疑死者的身份，好像还没谁会这般做。
不过，他是一国之君，也无人敢反驳。
秦氏的语气更显悲痛：“陛下，那的确是小儿，我作为他的母亲，又怎会不识得？”
话说到最后，有些愤懑，猛烈咳嗽起来。
裴泽霖被秦氏的质问问得一顿，倒也不能说些什么。
一旁，江既宴握紧了双手，心中一片惆怅。
母亲……大病如此，看着人比纸薄，面色如雪，站都站不稳，肯定是心忧她。
那关于她的生死，母亲恐怕是知道她还活着了。
江既宴强行将自己的视线从人群中离开，死死地盯着地面。
耳畔，裴泽霖的笑声有些阴冷，他拖长调子感叹：“朕可是听说，江夫人的心腹婢女刚刚瞧见一位长得特别像江既宴的人，出现在江府啊。”
这言辞仿佛掺了毒，像是冰冷的毒蛇，江既宴嘴唇翕动，掌心莫名濡湿一片。
梳雪刚刚是认出她来了吗？
那母亲是不是也知道了？
而裴泽霖又打算如何呢？
江既宴装作不在意地再看了一眼，刚好对上世子的眼睛。
世子的长袍给了她，如今身上只有墨色单薄的袄，长身独立，一双泓遂深幽的眼睛好比一汤温泉，对着她微微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幅度不大。
却让江既宴安心无比。琇書蛧
有世子在，好似不会有危险。
江既宴心中郁结的气终于通畅了些。
她听见既月在劝：“陛下，且不要在这屋外呆着了，这外边天寒地冻的，妾身瞧江夫人这身子，怕是承受不住，到屋内说话吧。”
她这话说得细心周到，并没有什么错。
可的确打断了裴泽霖的问话。
裴泽霖嗤笑一声，将手从既月的臂弯中抽离。既月见状，又迅即攀附上去，却被裴泽霖甩开了。
他用的力气不大，毕竟周遭还有不少的权贵，用力过猛，叫人看见了不好。
既月的手中还抱着那轻巧的铜手炉，那一甩，既月的手失了力，铜手炉猛然飞了出去，刮擦到她的脸。
金属的物件落了地，发出闷响。
温热的气息只能够暖手，其实伤不了人。
可既月挨不住，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也不顾周围人如何看待她，发出疼痛难忍的“嘶”声：“我的脸。”
她难以忍受地摘下自己罩着的面纱，两颊是密布的烧伤，凹凸不平，宛如烂泥地。
显然是陈旧的烧伤又复发了。
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名动汴京的既月，脸早就被人毁了。
江既宴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冰冷得好似掉落在冰窖里。
她恍然想起怜月死前的遗言，模糊地，重复的两个字：“不是……”
他用手指着一旁，指的是与他心心相印的人，是与他约定三生的人。
说什么不是呢？
不是——
冷眼相看的既月，安静老成的既月，一切与她无关的既月。
原来都不是既月。
江既宴的胸腔好似古琴的腔体，木头之间的空隙，发出难以平息的清鸣。
这样的，好似玫瑰花纹的烧痕，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而那个人，过世数月，叫无数汴京的女人羡艳，是曾经宠冠六宫的静安夫人！
是那个年少无知时被利用，后全族被灭的苏静安。
江既宴的思绪百转千回。
四年前她与静安不过是寥寥数面，竟从未发现，她与一年前才认识的既月如此的相像。
不只是像。
简直是一个人。
静安，既月，好似一胞同出，像得让她难以平静，就像是一场奇幻但不能深思的瑰丽梦境。
*
因为既月的痛苦，裴泽霖没有法子，唤来了太医为她诊治。
趁乱，裴少锦走到江既宴身旁，将她带到了角落，“宴儿，没事吧。”
“没事。”江既宴随口道。
整个心神还凝聚在刚刚的所见所闻上。
静安夫人恐怕就是陆家另外一个在世的孩子，陆既安。
可，既然如此，那既月呢？
既月去哪里了？怜月找不到她的人，难道……已经死了吗？
江既宴抿紧嘴唇，不敢深思。
裴少锦上前来，轻拍江既宴的后背，抚慰她：“可是看见既月夫人脸上的伤，吓到了吗？”
江既宴否认：“不是，”她抬起头看向世子，面容清隽，眼里只有她一人，试探着开口：“是发现……”
“发现她不是既月。”裴少锦打断了她。
“世子哥哥知道？”
“对，”裴少锦无奈，叹气，“因为簪花楼花魁大选那日死了不只一个妓.女，还有一个，被人扔在郊外的乱坟岗，便是既月。”
猛然，江既宴的眼圈红了一片。
既月死了。
那个无限春光般的女子死在她没能下定决心、突破信笺的时候，死在本该是一生中最辉煌璀璨的夜晚。
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叫她，在数月之后，为她伤怀。
江既宴眼睛红得惹人怜惜，满是水光，嘴唇抿成一条线，问：“世子怎么都知道？”
他都知道。
但从来不说。
知道她是一个女子。
知道簪花楼案的进展。
甚至很有可能知道既月与静安的关系。
那知道她是陆家人吗？
裴少锦看见江既宴的悲伤神色，心都软成一片，软下声音哄她：“我也有不知道的，宴儿才是什么都知道。”
江既宴一愣，移开了目光。
“若是哪天，这些东西放在心口熬得难受，便可以告诉些给我，我好同你分担，看你如此忧思过度，属实心疼。”
江既宴莫名觉得臊，眨着眼睛叫泪水缓缓，背过身，移开话题：“世子，我们该如何回府？现在每个门都有太监守着，外面还守着禁军，这该如何是好？”
裴少锦叹了口气，笑，按着江既宴的肩膀，将她的人转了回来，“你且信我，我能带你出去。不过，现在还未到结束的时候，这是我最为看中的人的葬礼，我得参加完整，以示对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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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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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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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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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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