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远的响,不甚明显。
有人来了。
裴少锦骨节分明的食指放在唇前,注视着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一双深幽泓邃的眼睛半眯着,整个人散发着清冷神秘的气息,修眉斜挑,清隽的长身处于戒备的状态,另一只手放在蹀躞上。
侧耳倾听,走路的声音在更为安静后被放大,鞋摩挲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是普通布鞋摩擦地面时发出的声音。
裴少锦飞快地将江既宴搂进怀里,手臂横在她纤薄的肩膀前,将人拉进一旁的架子后,让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
他身上累月的沉木幽香席卷了她的鼻腔,清淡如他的人,闻着让人静心。
那一双干燥温热的手捂住了江既宴的嘴巴,用的力气不大,遮住了她半张脸。
脚步声越来越大,似乎离他们更近了些。
粗旷男声打破宁静,牢骚:“这祁公公要什么‘寒潭香’,我们这儿根本就没有!和他说了也不听,当真是,砸场子一般的。”
旁边的圆润男声回答:“哎,小声点,你知道这祁公公是什么人吗?那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你和我都得罪不起,要掉脑袋的。”
“切,可拉倒吧,一个阉人而已。”
是两个店里的小二,幸好幸好,江既宴暗自松了一口气。
两人行至这最深处,对于旁边这腥臭的尸体好似已经司空见惯。絮絮叨叨地继续聊着天:
“老板娘也真是,耳根子浅,听了人崔大人一句话,就把这尸体给藏到了酒窖里。”
“是呀,看着也是吓人,味道也不好闻。”
“这‘寒潭香’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怀疑这世界上压根便没有这样的酒,暂且先拿个名贵的上去糊弄一番吧。”
“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从一行架子上搬了一大坛酒下来,陶瓷酒坛中酒水晃晃悠悠地,显然很重,两个搭配着,抬得很慢,许久,才走远了。
“走了。”
裴少锦侧过头告知,江既宴就在她怀里,她的身体软软的,像是春夏交替枝桠上柔软雪羽般的栀子花,雪魄冰花,暗送幽香。
他居然还捂着她的嘴,裴少锦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连忙松开了,退后一步。
镇定下来,让身体隐匿在架子的阴影里。
江既宴看不真切裴少锦的表情,只是瞧着有些疏离。
她被人放开了才觉得尴尬,刚才根本没必要离那么近,就是有人来了,也有一万种办法能够起到同样的效果。
对着一旁没事人一样的裴少锦,江既宴没好气地说:“先上去吧。”
上去时,点的饭菜已经被人收走了。
没有再点一次的意愿,便出了这繁春酒楼。
街上,千灯齐亮,夜如白昼,市列珠玑,人流涌动,热闹得像是银壶里的沸水。
甫一踩进,就被喧闹包围,被眼前的繁华感染。
因为不是节日,没有什么小孩和未出阁的女儿,江既宴处于这人群中,与路人擦肩。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沉溺于灯火中的喧嚣酒楼,一如寻常,只是没想到却是暗藏玄机。
经此番发现,如果不出意外,那这簪花楼中奇怪的案件大概也是这样是他杀,凶手使用银针将被害人杀死之后,伪造成自杀。
……凶手如此厉害,那就代表已经不认识她的既月处在危机四伏之中。
可是,为什么要杀妓.女?还如此隐秘却肆虐?
又是怎样的第三方知道了,于是在花魁大选上将尸体伪装成自杀跳楼,扰乱了人群,将这一切推动到青天白日下。
江既宴垂下眼帘,心中百转千回。
身侧,裴少锦见她深思,轻轻问她:“要买些吃的吗?”
是怕她饿了。
江既宴回神,瞥过这一街的繁华盛景,略有些茫然。的确,刚刚忙于去查探情况,饭也没吃几口,现下是饿了,点头:“嗯。”
又提议:“买些小食吧。”
许久未尝到摊头上售卖的吃食了。
她记得小时候,若是元宵、乞巧这样的节日,秦氏便会带她来街上尝尝,她以前最是喜欢吃街角的甜糯米,不过卖甜糯米的大娘已经过世多年。后来,父亲的官也越做越大,秦氏便需要应酬一些宴会酒席,不再带她出来过这样的节日。
沿街的小商贩叫卖着,吆喝声拉长了调,配着食物咸香的气味,充满生活的气息。
循着香味,江既宴点着手指数,挑了一家看着顺眼的,要了一份五味杏酪鹅。
“小公子,可是要一整只?是整只还是切碎了?”商贩抬起头,用包着头的四方头巾擦了擦汗,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切碎吧,一整只。”江既宴点头带笑,在温柔朦胧的纸灯下,美颜如玉,眉眼似画。
商贩用菜刀轻车熟路地沿着脊骨切下,刀起刀落,杏酪鹅成了块,又从一旁抽下油纸袋,将杏酪鹅装了进去,递到了江既宴面前。
打算付钱的江既宴摸了摸钱袋,面上划过一丝窘迫。
空的。
她好似……又忘记了带钱出门。
“额……”
商贩见眼前小公子迟疑的模样,皱眉,扬声问:“您这不会是……没有钱吧?”很是不敢置信。
确……确实。
江既宴正心虚,面上烧红了一片,像是天边映日红霞。
正想着干脆弃了这桩买卖,一双手便伸了过去。
那镂金挑线的墨色锦袖下伸出一只青筋暴露、骨节分明的手,握成拳的手翻了过来,缓缓摊开,上面摆着几个铜钱。手的主人瞥了眼一旁羞红了脸的江既宴,暗自勾唇:“我帮她付了。”
“好咧,客官!”商贩收了钱,点着个数,是对的。连忙将装了杏酪鹅的油纸袋塞进江既宴的怀里,殷勤地露出笑容,“这位小公子,好吃的话,记得下回再来啊。”
江既宴收下了那袋杏酪鹅,两颊酡红一片,有些不想见人了。
太丢人了。
她点完头,便快步走向人群,像是想找个角落急急地躲进去。
裴少锦见状,步履快了些,跟了上去,问:“宴儿,还要买什么?”
“不用了。”江既宴小声地拒绝了,垂下眼脸,用竹签子戳了一块肉,细细地咀嚼起来。
甜而不腻,酥而清香,是好吃的。
她微微低头,看色泽诱人的杏酪鹅。兀的,联想到裴少锦那付钱的顺畅。
也太自然了。
不过不是第一次了,裴少锦于她好似从来有求必应。
她恍然念及数年前,她求裴少锦的时候。
大约标配是……
江既宴试探着说:“谢谢世子哥哥?”
数年前,她好似都是这样叫的。
裴少锦一愣,听着这久违的称呼,倏然笑了起来。
清风拂面,裹挟来集市上的气味与人声。
也许是中秋佳节将近,远处有人家放了巨大的烟花,升至空中,孤单的烟花冷了。
万家灯火,幢幢的民房鳞次栉比,熙攘热闹的人群成了背景。
眼前,那没有烟火气的人兀的笑得尘世气息十足。
他问她:“这是表示还有其他想买的东西吗?”
江既宴脸还热着,没搭理他,继续往前走。
喧闹的吆喝声与食物的气味混杂,让身处闹市的人觉着惬意。
他们绕着集市走,兜兜转转,又走回了繁春酒楼。
夜已经降临,来往的食客却依旧熙攘。
只是现在的繁春酒楼氛围截然不同了。m.xiumb.com
它失去了原本单纯的红火,多了一份血色的瑕疵。
昏鸦停在红瓦的檐角聒噪地啼鸣。
拉长了调,凄厉如同索命,不是个好兆头。
人群像是溅了水的油锅,噼里啪啦,一下子慌乱了起来。
从京兆府尹衙门赶来的差役团团围住了整座酒楼,围成了铜墙铁壁,在内的所有食客被赶出来排在了一起,差役叫他们蹲下,方便依次检查。
“怎么回事?”江既宴蹙眉,寻了一位路人问情况。
这路人也是不明情况的,只是途经此处,摇了摇头,“不知道啊,突然就如此了。”
旁侧,一位富商打扮的食客刚刚被差役检查完,愤愤地走了过来,骂骂咧咧的。
他一道带来的歌姬仍旧被留在那儿,自己又被如此羞辱,觉得有些恼怒。
站在路边上便开始破口大骂。
旁侧有人询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便顺便答了,态度缓和了些,但语气依旧不太和善:
“听说是大理寺卿崔大人在这里丢了东西,特地还去京兆府尹衙门报了案,让京兆尹派差役来帮他找,刚到就说我们之中有贼偷了他的东西。呵!甚为可笑,不就是丢东西吗?青天大老爷是丢了什么宝贝呀?是黄金白银还是什么稀罕物件儿,至于把人都赶出来搜身?”
“我什么稀罕物件儿没见过,他这是丢了东西还是丢了人呀?”
他怒得发冠直立,眼直喷火,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诡异的感觉如同水滴青石,江既宴的心咯噔一下。
她猛地侧过脸,小声和裴少锦说:“这不会……是丢了那具被藏起来的尸体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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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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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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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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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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