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园与民积怨,加之贪污敛财,被移送澜京查办。新官快马加鞭上任,革除旧疾,减免半数课税,为百姓置办工位之余,还将先前收押的房宅悉数奉还。
其中,陶家开设的学堂便在之列。
说是学堂,实则只是先前陶荇存书用的小斋屋,占地不算大,但其周边清净雅致,胜过阴暗逼仄的柴房许多。
大旱三年,学童寥寥,斋屋显得空荡非常。大雨初歇后,陶荇便邀顾芸秋一行人整顿好行李,再度搬回学堂居住。
无奈自祈雨那日归来后,江葵忽染风寒,浑身发冷,只好暂且在屋中养病,将约定的渡舟之游推迟几日。
是夜。
江葵蒙在被褥里,唇瓣苍白如纸。
额角冷汗徐徐滴落,无声渗进枕中。脸颊与脖颈仿佛被火烤炙似的,烫得要烧起来,身体里却藏着块如何也捂不暖的冰,刺骨难捱。
蘅衣的毒,混在新添的风寒中,时不时跳出来提醒她,期限将至。
老狗贼。
江葵呸一声,索性咬住褥角,防止自己哼哼唧唧吵醒不远处的顾芸秋。
可待她强压下痛感,睡意朦胧之际,却不知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近,动作极轻地掀开被子,合衣躺了进来。
江葵被细微动静惊醒,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腰便被捎带暖意的手臂抱住了。
“身子发寒么?”顾芸秋鼻息擦过她耳廓,声音中带着些许。
“正巧我体热,今夜……抱你取暖,如何?”
许是被褥里逐渐回温,又或是顾芸秋的声音低哑催眠,江葵朦然应答一声,没骨气地窝在她怀里,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听见身边人浅浅的平稳吐息声,顾芸秋这才暗自松懈了口气,支起身子,从桌案上取来一只木盒。
木盒中装了一枚小粒药丸。她借月色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合在掌中,俯下身合水喂给江葵。
不多时,被褥里的女子唇上便有了淡淡血色,蹙紧的眉逐渐舒展开来,面色也比这几日好看了不少。
顾芸秋眸色幽深,打量手里的木盒许久,终是忍不住将之牢牢攥紧,棱角割手也浑不在意。
这解药,她也只有仿的一粒。
但就算是寻遍大澜所有涉猎巫药之人,她也要找到配方,定不会让琬竹以入宫为代价求取解药。
找到之后,就将那玩弄手段的蘅衣杀了。
顾芸秋稍勾唇角,面上却冷硬无半分笑意,她瞥了那木盒一眼,心生厌恶,忽地扬手一抛。
费尽心机用这小药丸牵制她们二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木盒打着转由小窗飞出,落进池塘,掩没在杂草荷叶之下,掀起一圈涟漪。
就像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水面很快平静下来,窗外再没了其余声响。顾芸秋移开视线,再度垂下眼帘,盯着怀里熟睡的人看。
“唔……”
江葵呓语一声,有些睡不安稳。
虽然解了毒,趋暖的本能却还在。像是察觉到身边有个大暖炉似的,她挪了挪身子,脸颊微红,轻蹭了几下顾芸秋的手心后,满足地咂巴几下嘴,埋进去不动了。
顾芸秋微怔片刻,忽地轻笑两声,保持着手托脸的别扭姿势,仔细看这小睡猪。
方才喂药时有些匆忙,琬竹唇边还有水渍没来得及擦。
她抬起手,本想用指尖抹去,却不知忽然想到什么,唇角微微翘起,俯下身子。
脸颊缓缓贴近,几乎能看见月光下琬竹脸上的细小绒毛。吐息温吞,睫羽轻颤,这样放松的睡颜,仿佛从来都未对她设过防备似的。
顾芸秋眸光柔软,垂下头,吻走她唇边的水渍。
愿她夜夜如今,好眠无虞。
……
次日晨。
陶菱臂弯揽着小篮,准备去给江葵送药。
可她踱步到小院附近,轻叩了几下门,静待一刻,却始终无人应答。
奇怪,平素这个时间应该是醒了的,大概是未听见。
陶菱悄悄将门拉开一道缝隙,偷摸摸朝屋中看去。
“啊!”她惊叫一声,忙掩上房门,跑到旁边,捂住烧红的面颊。
为、为何苏姑娘竟与身边那个身手了得的玄衣侍卫同睡一床?!
就算……就算她已看出两人情投意合,但未经说媒,怎可……
她越想越羞,索性蹲下身子,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膝间,借晨风吹醒思绪。
雀雀恰巧路经此处,想知会江葵一些事情,可目光一扫,却瞧见房门外蜷成团的熟悉身影。
她抿了抿唇,认出那是陶菱,心中莫名一跳,有些拘谨地走过去。
却意料之外地发现了张羞得通红的脸颊。
“阿雀。”陶菱听闻脚步声,小声嚅嗫道:“你,快去看看呀……屋中……”
雀雀没听清,目含担忧道:“脸这么红,是身体不适?”
陶菱瞪了她一眼,“不是。是苏姑娘,与那玄衣公子……唔……”
余下的话像是烫嘴似的,如何也说不出口。
雀雀二丈摸不着头脑,“哪里来的玄衣公子?”
陶菱指向屋中,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便是那二位呀,男女授受不亲……”
雀雀最看不得她哭,心里一揪,忙替她去拭泪,又好言好语把人劝了又劝,才有空去想什么莫名其妙的玄衣公子。
待回过味来,她忽地扑哧一笑,意味深长地重复,“男女……授受不亲?”
陶菱重重点头。
“傻。”雀雀揉了揉惊慌的小姑娘的头发,“她们二人与你我一样,都是女子呀。”wWW.ΧìǔΜЬ.CǒΜ
陶菱霎时怔住,眨了眨眼。
“顾公子,是姑娘?”
雀雀点头,“对呀,都是女子,为什么不可以一起睡觉?”
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也不知为何,话未经思索便脱出了口:
“所以,我们也可以一起睡觉。”
话说完,雀雀才觉脸上有些发热,颇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陶菱以为她又在逗趣,鼓起脸颊瞪雀雀一眼,挣脱她的怀抱,“油嘴滑舌,混淆视听!”
“不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她眉头紧皱。
“若顾公子果真是女儿之身,那便没有理由拒绝了。”
“拒绝何事?”雀雀见陶菱正色,轻声发问。
“先前那刺史曾背地找上我爹爹,我躲在门外偷听得一些字句。大抵是圣上正背地派人寻苏姑娘,此次祈雨有功,恐怕不多时便要召入宫中封妃……之言。”
“我早早看出苏姑娘心中是有人的,可她们都是女子,又未婚配,实难违抗旨意。”陶菱咬着唇。
雀雀心中一凛,不动声色,笑着对小姑娘点头,拎起她脚边的篮子。
“你说的是。好啦,不要多想,这药都快凉了,由我送去罢。”
哄走陶菱后,她敛起脸上笑容,心知需及早将这桩事告知江葵,让她早下定夺。
毕竟,琬竹姑娘旅居长河的目的就在此。
……
久旱逢甘霖。
大雨连绵不止,自降下起已淅沥半月不歇,枯木抽芽,水池满溢,滋养着长河这片土地。
这半月,陶家学堂重开。不少百姓本就信任陶荇声望,又听闻那卜雨之人借住在此地,纷纷慕名将家中孩童送来。
白日里,陶荇与妻教授四书五经与实用技艺,傍晚便由陶菱看管学童们习字,等家里人来接。
自此,江葵隔壁不时传来稚嫩的琅琅书声。童言稚语,与窗边雨声相映成趣,总令人心情闲适。
这日雨停后,读书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孩童雀跃的叽喳声。
江葵倚在窗边,揉了揉看书酸涩的眼,眺望远处。
半卷烟云与夕日徐徐交叠,晕染出藕粉橙紫之色,暮雾渐起,为远方层峦叠嶂涂抹一层亮色。
原来已到傍晚,想必隔壁学童们也该放课了。
窗外飘进一道凉风,带着雨后草露清香。江葵搁下手中的书,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神思清明。
自那夜痛骂蘅衣老狗贼后,不知是她良心有愧还是如何,风寒在几日里悉数好转,毒症也略有减轻。她不必整日窝在被中取暖,也能在雨停之时外出走走。
不过,她还是更倾向于顾芸秋的火炉疗法。
屋中四下踱步活动筋骨,江葵像是突然发现什么,怔了怔,走到屋角处,拾起一把杉木琴,掸去其上灰尘。
没想到这里会有琴。
有两月不曾弹,身体却仿佛本能似地按弦勾弦,发出一连串悠鸣曲调。
江葵稍讶,旋即有些了然。她笑着抱起琴,推门出屋,朝池边小亭走去。
想必是原主手馋了,也好,便趁雨停活动活动手。
小亭周边景致清幽,有稀疏树木与浅池环绕,视野极佳。
坐在石凳上时,江葵突发奇想,在心中唤出031。
“三幺,点歌啦,想听什么?”
“宿主心情真好。”031幽怨上线,“倒不如想想雀雀提的那事,明日该如何应付刺史。”
“别想那么多嘛。”江葵勾了一下弦,“来,给我一个曲名,奖励我和天气预报最准的小系统一起祈雨。”
这宿主怕不是风寒烧糊涂了?
031干笑两声,却颇为受用,“祈雨也是宿主的功劳。那就……荷塘月色。”
江葵稍弯起唇。
这类就是典型的年轻系统。她精通人性的女讲师才只说两句话就消气了,所以说年轻系统很无趣。
不过,天色将暗,荷塘月色也的确应景。
江葵垂下眼,手抚琴身,指节压紧弦线,另一手随心轻拨。
霎时,清脆澄澈的曲调随弦颤徐徐流出,如清风拂面,在平静池面上染出一圈圈涟漪。
荷叶轻摇,随风招展,隐有暗香浮动。阖眼,仿佛月色也有了实质,融为一滩亮银色冰雪,在小亭里温吞蔓延开。
曲子过半,江葵缓缓睁眼,望见亭檐外与琴音异曲同工之景,一时失语。
虽无盛放荷花,也无如雪月色,可天边逐渐升起的清透牙月,渐与万道暮光同融天幕之景,比起曲中清冷,更添几分烟火气息。
小院里栽了稀疏树木,此时也染上薄暮之色。仔细瞧,树后似有人影。
江葵按弦拨弦不停,分神仔细望去,才发觉其人背影熟悉。
像是顾芸秋。
琴音未止,她也顺势轻轻抽出腰间刀刃,应和着曲调,随晚风肆意轻舞。
刃锋透亮如雪,在树丛掩映之下影影绰绰。顾芸秋足尖稍点,步法是极其精妙的路数,阴影之下看似迟滞,却夹杂凌厉。
江葵弯唇,手中拨弦力度加大,曲调也跟着转弯。
恬淡的荷塘月色倏地融入杀伐之意,柔缓琴音转疾转烈。
顾芸秋迅速反应过来,调整步伐,却禁不住勾起唇角。
音缓,她便钝,音疾,她即锋。刀光如练,倒映出斑驳树影,纷乱云霞,还有顾芸秋如竹般修长的身形。
她如身陷沙场的少年将军,虽处不利之局,仍沉着应战,挥手下令一呼百应,眸中尽是破釜沉舟的意气。
江葵一时怔忡。
她很少在顾芸秋脸上瞧见这样的神情。面对她时,小将军始终是一副温柔娇憨的笑脸,还时不时撒娇求摸,像个麻烦小孩。
或许在她们不曾谋面的几年间,这副杀伐果决的冷硬神情,才是最常出现在顾芸秋脸上的。
曲终收声,顾芸秋的招式也随之收起,刀刃入鞘,静立于晦暗林中。
她略转过身子,侧颊霎时暴露在余暮之下,被温软光晕模糊了棱角,神情早不似方才冷硬,现出几分柔和。
江葵起身,朝她笑着招了招手。
……
此时池旁柱后突然露出一个小脑袋。
“好听……”小孩痴愣地瞧着亭内,一时不舍移开视线。
可待她正想跳出柱后,与仙人好生亲近时,却忽觉后脑一痛,被熟悉的力度重重敲了个大包。
“小、妹,什么好听?”
兄长隐含怒意的声音自身边传来,惊得她如鹌鹑般一抖,立马捂住嘴。
“这就是逃学的由头?”
远处传来陶菱焦急万分的呼唤,“徐家小果你去哪里了?”
小果兄长一挑眉,等她回答。
“我才未逃!课已上完,习字又无趣,才、才跳窗出来的。”小果瘪着嘴辩解,顺势扯了扯男子的衣角,指向亭中。
“阿兄,你看!”
他顺势看去,一眼便瞧见亭中垂眼端坐,专心拨弦的女子,琴音正从她手下缓缓泻出。
不知怎的,瞧着女子抚琴的模样,他脸上莫名有些发烫。
降雨那日,他内心感怀不已,便大着胆子喊住她,牵着小妹对这高人道谢,说出一连串词不达意的句子。
可这位琬竹姑娘却极其认真地听着,还笑着朝他点头。
再加她一袭青衣,恍若仙人,在台上不紧不慢地一条条揭露县官罪行时的自若模样,不知让多少百姓惊叹共情。
人美心善,琴技也佳,当真配得上名动京城的头衔。
“阿兄,我想学这个!”身旁小妹在他耳边悄悄道。
可男子只是但笑不语,揉了揉小果的后脑勺,继续屏息凝神地听着琴曲。
不多时,忽见雪光阵阵,似是有人在林中舞刀,那人身姿飘逸如风,步伐与琴音完美相合。
不多时,琴音也像是配合她的刀风似的,调子陡然一转。
他远远瞧见两人相视一笑,配合愈加天衣无缝,恍若心有灵犀的模样,顿时有些失落。
佳偶天成。
身旁的小果倒是惊呼一声,紧盯着顾芸秋,“阿兄,是舞刀!我要学!”
男子拍了拍她的脑袋瓜,无奈地拉长音,“什么都想学。”
“哦?不知小果可否先与我习完字,再去学这两样?”
语气平静,却略显森冷的声音自两人背后响起。
小果一哆嗦,身子动得比脑子快,哭丧着脸迅速躲在兄长背后。
陶菱痛心疾首地望向男子,“徐哥哥也想包庇?”
男子燥着脸垂下头,“陶小先生,是我疏于管教……”
“诶,我看倒不然。”雀雀不知从何处走过来,从腰间翻出弹弓,朝低头认错的两人眨眨眼。
“人生苦短,就该及时行乐呀。”
她拉开皮套,迅速一松。
石子弹落进池中,上下起伏三次,在水面上漾出一圈接一圈的漂亮波纹。
“哇!”小果双眼放光,“兄长,我想……”
话还没出口,便被男子迅速捂住了嘴,顺道收获一个警示的眼神。
这时,学堂屋门大开,小孩儿们兴奋地奔出来,朝不远处来接的父母怀里拱去,奶声奶气地诉说今日所学。
“陶小先生,那我便带着小妹先行归家了。”男子歉意一笑,捂着小果的嘴,逃似的随人流出了学堂。
雀雀正朝他们挥手道别,一回头,却见陶小先生的脸早已黑了下来。
“阿雀”
她举着小拳头冲上来,模样气呼呼,“你与苏姑娘顾公子都居心不良!弹琴舞刀玩弹弓,劝诱学童逃学!”
可惜一个文弱小先生怎能追上步伐敏捷的雀雀。
雀雀人如其名,果真像只鸟儿似的在池边树下穿梭躲避,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此言差矣。并非逃学,陶家学堂日后可开设琴曲课、匕首护身课与弹弓课嘛。”
一边说着话,她却忘了仔细瞧路,没留神险些撞树,被陶菱疾步赶上,重重捏住了脸。
两个小姑娘嬉闹声音太大,很快传到亭边。
江葵抚平琴弦上的颤波,笑道:“琴曲课,听来不错。”
“长河是方福地,距你想去的锦州也近。”她望向身旁之人,眉眼稍弯,“待你我闲下来,就远离尘嚣,再来此处教书,你觉如何?”
就作为本世界即将结束时,她对小将军的补偿。
顾芸秋坐在她身边,闻言微讶,旋即眼睛晶亮地朝她点头,“甚好。”
说完这句,小将军垂下眼帘,脸上莫名浮上一抹羞赧。她指尖微勾,做贼似的瞥一眼江葵,忽地悄悄覆上江葵的手。
“先生,先教我……如何?”
江葵笑望她一眼,应声,握着她的手,轻轻拨响细弦。
……
渡舟当日。
这一日顾芸秋许是期盼已久,天刚蒙亮,她便早早洗漱修整,预备去船家取订好的游船。
临行前,她伏在困倦怠眠的江葵耳边,轻声告知今日去意后,为她掖好被褥,才脚步轻快地离去。
门扉吱呀一声合拢。
江葵指尖稍勾,缓缓睁开眼,坐直身子。
她眼底并无半分睡意,望向门口,目送那道身影远去后,才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顾芸秋从燕云归来以后,江葵似乎从未见过她如此高兴。渡舟长河,于小将军而言,恐怕是桩铁马兵戎外的难得之事。
可惜却要被旁事搅合。
她正垂眼思索,却听门被轻轻叩了三下,传来雀雀的声音。
“苏姑娘,……来了。”
提及来者名字时,雀雀似乎刻意放轻声音,似乎是知晓江葵心知肚明。
江葵稍蹙眉,淡淡应了一声,翻身下床,披上那件求雨时穿的青绿衣袍,推开门。
门外站着位身形干瘦,身着粗布短衣的男子。这人虽相貌平平,举手投足间却处处透露着高位者的气息,立在此处十分突兀。
正是刺史。
见有人走出,刺史颔首示意,打量来者一番后,赞叹不已。
“苏姑娘这袭青衣,恍若画中走出,当真配得上众人口中仙人之称谓。”
“当今圣上也喜青色,在下见过诸多女子,却从未遇见一人能与青色如此相称。”
说完,他不忘笑着补充,“今日算是见到了。”
江葵抿唇,知晓他是为将苏琬竹送去宫中,意图行功论赏,才这般谄媚奉承。
内心略有些不齿,面上却不能表露,她只得装作羞赧地笑了笑,“谬赞。”
“不过,大人拨冗前来,怕是有要事与小女子说。”她侧过身,朝刺史示意,“便请来屋中详谈罢。”
刺史也乐得她如此,进屋落座后,言辞几经辗转,终究是落到入宫面圣一事,开始旁敲侧击地打探。
本以为会遭到推拒,却未料女子像是早已预料到似的,脸颊微红,轻轻点头应允,眸中俱是期盼。
倒省了他工夫。
二人接着谈了半个时辰,定下入宫时日后,刺史面上明显松了一口气,作势告辞。
无人知晓,他离去后,面上笑容逐渐消失,心中存了些感慨。
传闻中清冷如月的琴姬,与皇权富贵相遇时也不过如此,总免不了像寻常人那般追逐垂涎。如此来看,他们倒都是同一类人。
他未瞧见,身后女子颊上羞红早已淡了,正眯着眼望着他离开背影,掀开茶杯盖,浅浅酌了一口。
……
刺史敛袖匆匆离开,心中想着快些传令,命下属将消息传至宫中。
行至学堂门口,正待他想着该如何启奏之时,余光一瞥,却见身侧有道玄色身影擦肩而过,有些眼熟。
顾芸秋神色平静,并未行礼,只余光瞥他一眼,站定稍稍颔首,算是朝他示意。
“你……”刺史眼中闪过一抹困惑。
“大人。”
顾芸秋开口,并未看向刺史,只是远望不远处江葵所在的小院子,眸中情绪不明。
“求官求财本是人之常情,可也要懂得人为财死的道理,不可苦苦营谋,免得竹篮打水。”
刺史被她眼中冷意激得打了一个寒颤,再抬头时,面前之人早已无声走远,只留给他一道单薄背影。
他摇了摇头,虚晃着朝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背后的衣料竟不知何时被冷汗打湿。
或许,他已经知晓方才那人是谁了。
难怪觉得熟悉。那人长相与谋反篡权的顾尧之有五分相似,话音里的伪善狠厉也如出一辙,恐怕是顾家之人。联系近日下的旨意,不难想到返京述职的顾三。
只是,顾芸秋怎会在此处?方才那一番话又是何意?
传闻顾芸秋是个愚忠之人,被当今昏庸无道的小皇帝处处排挤,捏圆揉扁也不作声,本该是温吞懦弱的性子,怎会这样与他说话。
刺史抬袖擦了擦汗,想起祈雨那日,苏琬竹身边似乎总有一道玄衣身影护着。
恐怕便是那时,顾芸秋冷眼旁观,已然窥知了他的想法。
“愚忠?”
他默念几声,挥袖走远。
这可不是愚忠之人该有的表现。
看来顾芸秋不似传闻那样单纯。此番震慑,究竟是为了社稷安泰,或是……单纯只为苏琬竹其人?
答案还犹未可知,可惜风声已传到澜京,此事他难以如顾芸秋所愿,轻易收手。
……
小院屋中,江葵刚好喝完一盏茶。她站起身,懒散地舒展了一下筋骨后,伏在窗边静静看院中景色。
忽然,窗边闪现一道人影,熟悉的玄色衣角曳过,紧接着门被匆匆拉开。
“芸秋?”江葵望向来者,有些意外,“船这么快便备好了?”
顾芸秋身形带风,快步走至江葵身侧,无意间瞥见小案上尚有余温的茶水,稍稍蹙眉,没有应声。
她盯着江葵看了一会,随后闷声坐下,摆出和江葵方才如出一辙的观景姿势,不言不语地望向窗外。
“怎么啦?”
江葵摸了摸顾芸秋的发丝,忽然低下头,故意遮住她的视线,眨眨眸子。
她正对顾芸秋的态度一头雾水,没怎么在意距离,自然也就未察觉,随着话音落下,她忽扇的睫毛轻轻落在顾芸秋脸颊上,惹得小将军霎时脸一红,飞快退开身子。
“无事。”顾芸秋移开目光,手指却在案下悄悄攥紧。
怎么脸这样红?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被气的?
江葵托腮看着她,绞尽脑汁思索,“是不是未取到船,和船家生气了呀?”
“……不。”
顾芸秋眸光复杂地望她一眼,本想解释,却忽地瞧见江葵身上穿着的青衣。
联想到祈雨那日,长河百姓望着江葵时的炙热目光,还有宫中那喜青绿色的刘顼……
一时心头来气,顾芸秋抿紧唇,语气冷硬,从齿缝里挤出一句。
“你穿青色……不好看。”
江葵眨眨眼,再度凑近小将军气闷的脸,悄悄问:
“就这样?”
顾芸秋这次没有脸红,只是无声地朝后挪了挪,把头埋进臂弯里,继续盯着窗外。
任谁都能看出胸中憋着一口气。
江葵心中有些莫名,垂头捻了捻自己青绿色的衣袖,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
晨起时随意抓来的一件衣服,为什么会让顾芸秋生闷气?
江葵抿唇思索,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
不过连日阴雨,这件衣服也有些染上潮气,是该去换一件。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江葵披上新换的白衣,走到顾芸秋身后,轻声道:
“别气啦,青绿色是我晨起时随意披的……若你不喜,我便不穿了。”
听闻这番话,顾芸秋眸光轻晃,回头悄悄看她一眼,耳垂有些红。
瞧见顾芸秋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江葵抿唇一笑,坐在她身边,故技重施般地再度凑近,促狭问:
“原来芸秋喜欢这件?”
热气萦绕在耳边,顾芸秋身子一僵,桌案下的指尖被掐得发白。
“嗯,喜欢。”
“那为什么不喜欢青色呢?祈雨那日还好好的……唔?”
话未说完,顾芸秋倏地侧过身,把江葵揽进怀里,脸红喃声道:
“白衣好看。”
她一介粗人,向来对衣料颜色之类的琐事不以为意,可此时却因为一人,独独喜欢白衣。
太多人喜欢你穿青绿。小到长河百姓、小果兄长,大到所谓刺史、皇帝。
只我一人见过你我初遇时的白衣,自此,再难忘记。
……
这日傍晚,二人登船,沿长河南下泛舟出游。
顾芸秋租来的是一尾乌篷小舟,棚顶竹篾被漆成深墨色,帘门处颇为喜庆地挂上两只红灯笼,在暮光中摇曳出澄明光晕。
在船头,早有一船夫倚杆而立,似乎是认出了顾芸秋,老远便憨厚地朝她们挥手。
顾芸秋先行踏上船板,接着轻握住江葵的手,扶她走上小舟。
“来。”
“多谢。”江葵朝她抿唇一笑,借力稳住身子,朝前方试探走了几步。
掀开隔绝内外的帘布,舟中景象霎时铺陈在眼前。
舟内空间虽狭窄,却被收拾得很规整,让人几乎忘记身处船中。中央置了一张小桌,其上摆了几道时令小菜,香气四溢,惹人饥肠辘辘。
草席上摆着两只松软蒲团,坐在此处,只需稍微侧过身去,便可通过小窗眺望河岸景致,着实方便。
顾芸秋悄悄勾住江葵指尖,轻声道:“要撑蒿了,我牵你进去落座。”
“好。”江葵捏了捏她的手心。
小舟缓慢起步,推开一层又一层波纹。烛火映照下,水面恍若撒上点点金箔,又随竹蒿撑水逐渐破碎,漾开。
启程后不久,天色渐暗,河上花灯依序点起,光亮由窗透进舟中,将船里映得如同白昼。
过了一刻,似乎是船家将小舟划到了水市附近,远远便能听闻岸边人家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其中还混杂着孩童的嬉戏声,好不热闹。
蔬果鲜鱼整齐地排列在诸多商船之上,百姓仔细地挑选好所需,递过银两,叫卖商人接过来,憨厚地挠挠头,又抓起一大把果子塞进百姓牵着的孩子怀里。
“常来常往”
“真好。”江葵怔望窗外,唇角微微弯起,“尤其是与初至长河时相比。”
顾芸秋笑着点头,许是花灯暖光映衬,她望向面前之人时的眸光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
“诶呀……这不是苏姑娘!”岸边突然传来的叫嚷声传入舟中,原是位叫卖蔬菜瓜果的阿婶。
阿婶划着船儿靠近小舟,边殷勤地把蔬果往舟内送,边乐呵呵道:“来,吃些新鲜果子。”
江葵连声推脱,可抵不过阿婶一片热心,只好收下。
阿婶的大嗓门引来不少叫卖商船停驻。很快,这些憨厚实诚的长河百姓便围在一旁,纷纷将船中的瓜果朝两人所在的舟内掷来,甚至还有渔家豪爽地甩来一网乱跳的活鱼。
船夫见前路被船只堵住,索性停了蒿,翻翻找找,不知从何处取出火盆与火石供她们烤鱼,还送来一坛陈酒。
这些实在是有些却之不恭了。
江葵叹气,望着那些飞快撑船离去的长河百姓们,别无他法,只好看着舟内堆积的蔬果,还有那条还蹦跳着的活鱼干瞪眼。
见顾芸秋取来那只火盆,仔细擦干净,像是要做什么事的样子,江葵好奇问:
“芸秋,你会烤鱼吗?”
顾芸秋没有回答,手上打火的动作却十分娴熟,她找来铁棍,将鱼处理干净后串好,用瓶瓶罐罐鼓捣一阵,架在蹿起的火苗上烘烤。
似乎是察觉到江葵惊叹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轻声说:“在燕云时学的。”
周边围绕着的船只逐渐散去,待船夫将船划到顾芸秋示意的一片恬静湖泊时,焦香四溢的气味也飘满了船舱。
船夫分得烤鱼后,笑呵呵地道谢,拉下帘布,留下两人单独交谈,自己则到船头大朵快颐去了。
江葵接过烤好的鱼肉,对着顾芸秋期许的目光,试探地咬了一口,顿时睁大眼睛,叹道:“真香!”
顾芸秋垂下头,掩盖眸中闪过的笑意。她把余下的鱼肉剔好盛进盘中,又拍开酒封,为江葵注满一小杯,轻轻推过去。
“怎么不给自己倒呀?”江葵问道。
顾芸秋抿了抿唇,像是回想起什么,面色微红,“我、我再也不要喝酒。”
怕不是想起此前在天香楼之事了?
江葵哂笑一阵,郑重其事地朝顾芸秋点头,“合该如此。”
顾芸秋垂下头,眸光乱飘,有些不太敢瞧她。
“不过,我倒很是喜欢醉酒的芸秋。”
江葵边打趣她,边抿了一口酒,顿觉身子暖和了些。她打量几眼埋头吃菜的顾芸秋,很轻易地便能从小将军扬起的唇角中窥知她此时雀跃心绪,于是也跟着笑了笑。
可才刚翘起嘴角,她心中却突然莫名跳了一下,如同石子落湖,荡起圈圈涟漪。
“……再也不喝酒了,会让小坏蛋看笑话。”“才不会笑话,分明很可爱的!”
好像此情此景,她与另一人曾亲身经历过一样。
顾芸秋敏锐地察觉到她身子一僵,顿时抬头,“怎么了?”
江葵怔了怔,熟悉的感觉随这句问话出口而霎时消散。她回过神,笑答:“无事。”
像是为了掩盖方才,她不由自主地转移话题:
“芸秋,这半月你我在长河耽搁了不少时日。未去成锦州,又错过了馔玉会,你可曾后悔?”
顾芸秋立直身子,眸光认真,“不曾。”
说完,她忽地垂下眼,小声到几不可闻,“因有你。”
江葵未听见她这一句细若游丝的话,沉吟片刻,悄悄勾住她的小指,“不过,日后都会实现的。”
“待日后再回长河教书之时,锦州花与馔玉会,我与你一同去看,如何?”
顾芸秋眸光微颤,紧紧地回扣住她的小指,“好。”
江葵笑着望她一眼,摇晃两人勾连的手指,口中念着童稚的调子。
她也不知为何会突然立下这个承诺,就像是要弥补曾经留下来的遗憾似的。
不仅仅只在这个世界里,或许还会在别处。
“说好了?”顾芸秋抬眸望向她,其中夹杂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希冀。
江葵与她拇指相合,微微歪头一笑。
“说好了。”
顾芸秋垂下头,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不自知地翘起唇角,攥着江葵手指的力度又加重了些。
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鱼,静听舟外柔缓的水流声。
江葵又饮下几杯顾芸秋为她倒的酒,胃中辛辣,眼前也稍稍有些模糊。她眯起眼睛,忽地前倾身子,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将军。
“嗯……这是?”
她抬手,摸了摸顾芸秋脑后别着的木簪,忽地笑出声。
“这是,我们还在天香楼时,我送你的那支罢,光秃秃的。”
顾芸秋点点头,安静地看着她。
比起那时已经有些磨损了,因为总是拿在手上把玩。
江葵对上她的目光,怔了怔,忽然想起一个未兑现的承诺。
我、我快十五了……
待你得胜归来,我便亲自为你行笈礼,如何?
燕云军营,即将出征的顾芸秋,小心翼翼试探的请求。
“芸秋。”江葵轻声道,“记得吗,我还欠你一个笈礼。”
顾芸秋睁大眼,似乎是没有预料到。还未等答话,她只觉脑后一轻,发丝尽数散在肩上,那支光秃秃木簪已然落在了江葵手中。
“未仔细选个好日子,也无旁人见证,连笈都这样寒酸。”江葵抿抿唇,“着实是过于仓促了些,你若不愿……”
“我愿。”顾芸秋轻声打断她。
烛火轻轻摇曳,在她肩头发丝上晕出柔和的光芒。她牵起江葵的手,轻轻摇晃,“我愿意的。”
“好。”江葵微微一笑。
她斟满一杯酒,搁至桌案上,随后站起身,以手作盘,托住木簪。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顾芸秋依矩跪坐在地,朝江葵深深作揖。
祝词念毕,江葵走到顾芸秋身边,屈膝跪下,用手轻轻地为她梳顺发丝,随后将其一缕一缕仔细盘起。
本是极为正式的仪式,可盘发时,她的指尖不慎勾到顾芸秋耳廓,那里竟迅速烧红了。
江葵闷笑着继续为她理好发丝,直至在脑后盘成规整发髻,接着,缓缓将木簪别入顾芸秋发间。
顾芸秋红着耳垂,悄悄偏头望她一眼,迅速移开目光,朝她再拜。
起身后,她举起桌上酒杯,朝空地上倾洒作祭,接着象征性地佯抿一口,又将杯置于案上。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江葵念道。
“礼成。”
顾芸秋面上红晕仍未散去,却怔怔地抬手,去摸脑后的发髻,以及那支寒酸不已的木簪。
“有些迟了。”江葵叹道。
整整迟了五年。
“不迟。”顾芸秋眸光柔软,轻轻摇摇头。
只要是你,就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非典型性及笄礼,胡编乱造,勿考据。
“令月吉日……介尔景福。”“甘醴惟厚……寿考不忘。”土冠辞感谢在2021072600:14:192021091901:2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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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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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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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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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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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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