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庐峒山最近的小城名为栖川,是水陆交通要道,不少车马船只往来时都要途经此地。因此,城中聚集了诸多山南海北、慕名而至的旅人,有些在此处做些小买卖讨口生计,有些则是特地为了碧波宗逾年弟子招收早作准备。
阮漓在此处闯荡近一月,对很多事都熟门熟路,很快拉着江葵到了一家貌不惊人的旅社,牌匾上是平平无奇的“同福客栈”。
客栈中人烟稀稀拉拉,掌柜的远远瞧见阮漓,忙热情地迎过来,给她们安排天字客房,又拉着阮漓的手家长里短,一会说家中的邪门事好了不少,又一会说拙荆即将生产,想让她帮忙起名。
小狐狸在宗门里何时被如此对待过,被他连连称赞吓得窘迫不已,垂着头,时不时应和两声,眼神到处乱飘。
木质柜台后,一梳发髻的女人笑得温婉,颇有些嗔怪地看一眼过分热情的掌柜,无意中瞄见阮漓身侧的人,微笑着示意。她小腹隆起很高,饶是坐着也有些不便,做不了粗活,只得摆弄算盘,帮忙做些账。
阮漓总算应付完掌柜,暗松一口气,拉着江葵上楼。
路上,江葵好奇问她:“起了什么名字?”
阮漓抿抿唇,小声害羞道:“风沂。”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大抵是愿这孩子能放情旷达,不拘于尘泥,不困于俗世。春风沂水,沐浴乘风,不去追寻虚无缥缈的道途,落得精神自在。
江葵揉了揉小狐狸的头。
这或许也参杂了几分阮漓的愿望。若不是父母双双亡故,谁愿去孤身闯荡仙门,受世人鄙夷目光,将心中憧憬悉数打破。在她书中,小狐狸就是应当活在蜜罐里的闲散狐妖,本不必经受这般多苦楚。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迈步上楼,倒是没有注意到,手腕上的红绳在抬手时没了衣袖遮挡,露出边角。
面前忽地被一只手挡住,江葵顺着看去,就见一个穿青袍子的女人倚在扶手处,醉意朦胧,眯着眼睨她们。
她听见那女子开口,声音不大,喷出来的酒味却足以让人皱眉,“你们……竟有孩子了?”
青袍女子撤去手,眼神不可置信,手指颤抖,意识涣散地念叨:“都要起名字了?不不不……我家小白不能就这样被拱……”
她语速过快,江葵没有听清,权当是醉酒之人胡言乱语,没放在心上,只领着小狐狸绕开她,继续走路。
“等等!”青袍女子泫然若泣,猛地拽住江葵手腕,细细打量一番她腕上红绳,咬牙切齿道:“姓月的臭老头子……!”
她身上酒味缓缓消散,眼神也变得清明无比,口中念咒,在江葵肩上一拍。
江葵面前倏然立起一座高墙,深棕色、原木质地,有些像……她们此前踏上的楼梯。
她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放大了几倍的小狐狸的脸颊,还有青袍女子得逞的笑。
方才青衫女子那一拍,不仅让她变回兔身,似乎还卸去了她大部分气力,江葵此时难以挣扎,被女子闷在怀里就要带走。
一抹刀光拦在女子前。
“放开白姐姐。”阮漓短刃出鞘,险险擦过青袍女子衣袖,距她脸颊不过半寸。她蹙紧眉,谨慎地盯着这个半路杀出的陌生女子。
她此前接下悬赏,为这家客栈驱魔时,也曾与这人照面。只是,女子总是懒散倚在楼下一角,面前桌上摆满各色佳酿,眼神迷蒙,喝得醺然。琇書網
还从未见过这青袍女子清醒的模样。只是如今褪去了颓然神色,这人平白给她带来几分危险之感。
阮漓握着短刀的手开始细微颤抖,锋刃偏移,被青袍女子轻飘飘推开。
青袍女子似乎未料到有人会阻拦她,定睛一瞧,拦她的还是一个矮瘦的小娃娃,心中愈发气恼。
姓月的老头子瞎扯红线!
她瞪了阮漓一眼,却没成想对上一双漆黑眸子,眼神冷冽,似乎要将她身上烧出一个洞。
青袍女子饶有兴趣地挑眉,忽地探手过去,在阮漓头上一虚晃。
细软漆黑的发丝上倏然冒出一对尖耳。
女子轻轻掸了掸那对棕红色的尖耳,调笑:“原来是只小狐狸呀?”
她虽这么说着,笑得却比阮漓还像狐狸。
阮漓像是被人扯住要害,惊慌地本能向后躲开,低声反复念着压制咒术,却如何也不管用,反倒是身子一抖,藏好的尾巴不听话地露出一截。
她咬紧下唇,迅速察看四周。
客栈好似被施了什么术法,除她们三人外,时间如同静止。楼下的掌柜正忙着招呼旅人,脸上表情缓慢变动,迈出一步怕是要一刻钟。
“怕了?”青袍女子促狭一笑,摇摇手指,“放心,不会暴露。”
她正准备迎接小狐狸的谢意,就见阮漓转过身来,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眸光冰冷如霜。
“还给我。”
这小狐狸怎么油盐不进。
青袍女子一噘嘴,“不还,这是我的兔。”
她看这小狐狸可可爱爱,本想带去天界,却没想到她竟如此顽固!若是要和她抢兔子,那还是算了。
更何况,狐狸怎么能和兔待在一起呢!不把兔吃掉就算万幸了。
想着,她从储物囊中随手抽出一柄剑,垫在脚下,一边念着御剑咒法,一边警惕地盯着阮漓。
一定是她盯上了小白的肉!可不能让她接近!
咒术念至一半,她忽觉手心一疼,白团子挣脱开她的束缚,蹦跶在地,跑没影了。
青袍女子:……
“白姐姐。”阮漓接住兔子,怜惜地吻了吻,问:“伤口还疼不疼?”
女子以手扶额,心中暗叫不好。
光顾着和小狐狸对峙了,竟未注意到小白身上有伤。联想到前些时日小白走失,掉到凡间,应当是摔坏了脑子,恐怕早已忘记她这个亲妈。
若不是这样,她怎会对一个陌生可疑的臭狐狸投怀送抱!
她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羡嫉地看着白兔子在阮漓手心里拱来拱去。
江葵是无奈之举。虽说她被这个女子护在怀里,可力道实在是太紧,且不论她衣袍满是酒气,即使未被掐死,也会被熏死。
她未绑定系统时,曾在网上看过一组照片,名为“醉生梦死”的兔。大白兔子蹲在高脚酒杯后,闻见葡萄酒的香味后,陶醉地仰起头,伸出粉色小舌。
太憨了,她丢不起这脸。
但是……
她转过身来,仔细看了看沮丧败北的女人。
一身极为普通的青袍,没有半点繁杂装饰,青丝随意拢起,邋遢地垂了几缕在脸侧,再加上散不尽的酒味,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失意酒鬼。
只是,在她怀里短暂窝了一会儿,她竟觉得心中久违地安定下来,像是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落入深谷,响起沉厚回声,将不安与躁动悉数抚平。
奇怪。
而且,就031方才提供的信息,江葵自己,也就是小白的档案悄无声息地更新了。身份一栏,填充上了“红线兔”三字。
那不就是媒婆?
若是这样,面前的这青袍女子,就是媒婆头头了。怪她穿一身青色,害江葵总无法将这个身份与她对应起来。
青袍女子看了她们半晌,鼻子里哼一声,语气是十足的不耐烦:“亲够了没?该走了。”
她在袖子中漫不经心地掏了掏,翻出两张皱巴巴的黄纸,往阮漓身上一拍,“臭狐狸,不想走,就乖乖留下干活。”
白光笼起她们身形,青衣女子的身形渐渐看不清楚。恍惚间,江葵听见一声叹息:“总算回来了,小灰和花黄都快忙晕了。”
原来是缺苦力了,总感觉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只不过……小灰?花黄?
江葵:……忽然觉得小白还挺好听的。
她复杂地望了媒婆头头一眼,与阮漓在白光中消失。
青袍女子把她们送走,撤去术法,袖袍一挥,身形消散于空气中。
楼下,掌柜的迈出柜台,热情地替来人订好客房,目送他们上楼,却不知想到什么,疑惑地挠挠头,“小仙长怎么也不来?还指望着她给孩儿起名呢。”
柜台中摆弄算盘的夫人温柔一笑,“便名,风沂。如何?”
“风沂?好名字!”掌柜笑答,“小仙长也会喜欢的。”
……
几息后,两人被传送至一雾气萦绕处,四周空旷非常。不远处,有一灵泉温吞吞地吐着热气,凝成厚重云雾。周边花草盛放,缀满大颗露水,郁郁葱葱。
这里灵气充裕,方一踏入此地,江葵便觉四肢暖意融融,变回人身。
她环视周围,心头涌上亲切感,向前走了几步。雾气如同有了灵智,随她动作自发地散开,还亲近地绕上她的脚踝,呵起一阵痒意。
衣服被人在后面扯了扯,阮漓小声开口问:“白姐姐,这里是?”
江葵缓缓摇头。
她也不知道,不过这里定然是与小白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地方。
幢幢云雾中,忽地映出一道纤弱影子。雾气自发散去,一个小孩子蹦跳着走近,见到入口处熟悉身影,兴奋地扔下什么,跑过来。
一只黄色的毛团被她扔在雾中,滚了几圈,同样蹦跶着跑来,贴在江葵脚踝边转圈圈。
那个小孩子一袭灰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眸子亮晶晶的,“白姐姐,你回来啦!小灰和花黄都好想你!”
她合起双手,举到江葵眼前,神情凝滞了一瞬,“咦……?”
江葵蹲下身,把黄色团子捡起来,抱在怀里,“在这里。”
花黄似乎更加好动,顺着江葵衣襟爬上来,不住地拱着她的脸颊,有几下还触到她唇边。
阮漓攥着不知什么时候抽出来的短刀,面色不虞。
叫白姐姐也就算了……还撒娇着去亲她!这两只兔子,一定是故意的!
她强忍住把这两只杂毛兔子剥皮的想法,惘然若失地盯着江葵的背影看。
白姐姐竟然在外有别的兔了!
她不是白姐姐最爱的小狐狸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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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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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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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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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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