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护士进来又出去，空气中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不知过了多久，他真的睡着了。
梦里净是些乱七八糟的片段，周渡没办法记清楚，醒来时眼角尤带着泪痕，枕头的一角都是湿的。
还好没人瞧见。
他刚作如是想，就听见床边有人低声说话。
“周哥说他有事，手里的案子交给我来办。”是杜丽丽的声音。
“小王，他手头有刑事案吗？”一个男人问。
“没有了。”另外一个女孩回答，周渡估摸着应该是他的秘书。
男人小声说：“那没问题了。有不明白的，你问周渡问我都行。别有太大压力，另外再有两个月法检系统公务员考试就要报名了，不要为这些事牵扯太大精力，万一考砸了，杜市长那里我不好交待。”
杜市长？杜丽丽的长辈？公务员出身的周渡对这个称呼十分敏感，一觉醒来依旧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估计自己应该是回不去了，陌生的环境，全不知道的人际关系，他只有闭着眼睛装未睡醒，期待听到更多的信息。
怪不得今天杜丽丽出庭的时候，主审法官态度有点奇怪。
“知道了。周哥怎么还没醒？”杜丽丽凑近。
“可能麻药劲儿还没过。”那个男人应该是站在窗户前，停了停，和小王说：“小王，我看楼下那人怎么像是何瑜，你去看看，他是不是来探望周渡找不着地方。”
小王答应一声出了病房。
支走了小王，那男人继续和杜丽丽说：“我刚和你爸通了电话，解释你怎么会在事故现场，还差点受了伤。周渡怎么会让你上他的车，他那人洁癖那么重，不是向来不载其他人的吗？”
杜丽丽别别扭扭回答：“就是顺路呀，瞧你说的，洁癖怎么了，我也很注重个人卫生的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严肃沉稳：“我不是这个意思。丽丽，你前面的路都已经铺好了，先去区法院干几年，再遴选到中院，前途一片光明，周渡虽然年轻有为，条件也不错，但他是干律师的，任职回避的相关规定你应该知道，更何况，他这人争议又比较大……”
他后面又说了些啥周渡已经左耳听右耳冒了。
如果他猜的不错，正在劝杜丽丽的这个男人应该也是律师事务所的，听说话的语气很可能是个管事的。
争议比较大，是名声不好委婉的说法，一起共事的人都这么评价，原身的人缘可想而知。
周渡躺在床上一阵阵地忧心，他实在不愿接手再多的烂摊子了。
杜丽丽没作声。
病房内陷入安静没多久，房门被人由外边推开。
小王的声音响起：“闫主任，你没看错，果然是何公子来看周哥，我把他们领来了。”
接着是乱糟糟递接礼物的声音，花香扑鼻，应该是杜丽丽把花篮接过去了，放在了床头。
一个年轻男人探头过来，用普通话小声问：“睡了？没什么事吧？”
周渡趁机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假装才刚睡醒。琇書網
杜丽丽口中的二世祖何瑜看上去二十来岁，长得细皮嫩肉，半长的头发向后撩起，露出饱满的额头，看五官还挺俊俏，就是眼圈发黑，一看就作息不规律。
周渡觉着自己现在闻到的应该不光是花香，还有此君身上的香水味儿。
“哎哟，周哥你醒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啥时候出院，小弟给你请酒压惊。”
何瑜发现周渡睁眼，立刻满脸堆笑，态度称得上殷勤，周渡甚至觉着和他对视间，对方的眼神有些谄媚。
不知道这个何瑜家里是做什么的，因为什么有求于自己。
这时候肯定不急着出院啊，最现实的，出院他去哪？连家都不认识。
他有太多疑问了，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了毛病，忘掉了做为周律师的那一段人生。
杜丽丽明显不喜欢何瑜，一旁接口：“工作组的专家还没给周哥检查过，不会这么快出院。”
何瑜赔笑：“这样啊，闫主任你们几个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吧，我在南云都订了桌，别浪费，去了报我的名字就行，我留下陪陪周哥。周哥这里你们就不用担心了，我一会儿安排两个特护，阿全，你问问专家有什么忌口的没有，去外头订个养生粥送来。”
跟他一起来的司机出门张罗去了，闫主任不想驳何瑜的面子，招呼律所的人和周渡告别。
周渡没问杜丽丽交警队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想也知道工作组都成立了，他是受害者，全程没有一点违规，即使杜丽丽没有什么家庭背景，也不太可能吃亏。
他只是叮嘱对方：“朱大鹏的那个案子，别忘了去不动产中心帮他取证明。”
杜丽丽明知道案件主审法官虽说是给了三天时间，但周渡载她遭遇交通事故，不用打招呼，举证期限都会给延长，还是乖乖点头：“我明天一早就去。”
何瑜见缝插针拍马屁：“周哥这职业精神，啧啧，真应该找记者拍下来，叫那些要打官司的人都瞧瞧。”
杜丽丽白了他一眼：“都走了你赖这里干嘛？”
“照顾周哥啊。”何瑜讪笑着两手合十，“有点儿事，有点儿事，我都找周哥一天了。”
闫主任带着杜丽丽和小王走了，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周渡没搭理何瑜，对方明显上赶着，先晾一晾也没关系，他拉开被子准备下床去卫生间。
病房是单间，带电视空调，独立卫生间，有热水器可以洗澡。装修虽然简单，但看上去挺干净，这些在周渡看来条件已经十分不错了，不知道原主若在会不会满意。
“周哥，你胳膊伤了不方便，我来帮你。”
何瑜说要帮忙，他哪伺候过别人，扎撒着手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周渡赶紧叫他一边呆着，进了卫生间，把门关好。
盥洗台上面的镜子清晰映出他现在的模样。
这位周律师身高最少有一八零，身材是受女孩子追捧的那一款，腿很长，标准的欧式大双眼，瞳色幽黑，鼻梁挺直。这副皮相在周渡看来唯一的缺点大约是眉骨稍微有点突出，显得眉眼有些凌厉，透着不好接近。
这么帅的长相，结合不菲的身家，活脱脱一个钻石王老五。
如此好的条件，便宜了自己，原身要是灵魂未灭，应该十分不甘心吧？
周渡两手拄着台子，神游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进来是干什么的。
等他洗了手出来，何瑜守在门口，殷勤地递上纸巾：“周哥，特护已经找好了，一会儿就来，保证懂事干净。”
周渡忍着纸巾上的香味随便擦了两下：“不用了。外头有护士，再说我也没伤到不能动。”
对方明显是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周渡不知道原身和他是什么关系，不想走得太近。
何瑜哪知道他的顾虑，一脸讨好：“周哥，你今年是不是本命年啊，都说北头山观音院的香火挺灵验，我认识院里的主持，改天陪你去上上香。”
周渡：“……”身份证显示原身今年28，本命年早过了。
他重新躺下来，拿起手机。
何瑜没听到回应，摸不透他的想法，拖了个凳子坐到病床边：“周哥，我这两天找你确实是有正经事，我有个朋友，投资开了家小网红公司，签的都是些娱乐主播，你知道干他们这行的是非特别多，他们公司有自己的法务团队，大概有六七个人，还想再找个法律顾问，有空的时候给他们上上课，带一带。出庭代理案子价钱另算，一年薪酬给这个数。周哥你有没有兴趣？”
何瑜比了个“八”，一副明晃晃得意求表扬的模样。
周渡情不自禁挑了下眉：“多少？”
“八十万，你要是不满意可以再商量，不过业界差不多这就是天花板了。”
周渡哪怕不了解行情也知道何瑜此举不是在求他，而是送了块肥肉上门。
他做公务员的时候可听说过律师行业竞争之残酷，谁谁的顾问单位一时没看好，被另外一个律师撬走了，相互间撕破脸的都有，这个何瑜无事献殷勤，是想干嘛？
别说他眼下没有金刚钻去揽这瓷器活儿，就是原身在此，肯定也得好好想想。
成年人的世界需要相互给面子，哪怕他心里已经拒绝了，脸上却不动声色：“等我考虑一下吧。你朋友的这家公司叫什么？”
“帝豪娱乐。”
周渡忍不住吐嘈：“听上去像家夜总会。”
何瑜哈哈一乐：“做主播不都得加公会吗，他家就叫帝豪公会，听上去豪横有实力，其它公会不敢招惹。”
正事说完，去买粥的司机还没回来，何瑜觉着周渡态度挺好，两人比之前亲近了不少，有点暴露本性，笑嘻嘻地说：“周哥，他家有几个刚签的小姑娘还不错，我叫个听话的过来，晚上陪陪你，保证干净没动过刀。”
周渡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刚才说的特护是这意思。
这也太纸醉金迷了。
接受主流教育严格要求了自己多年的周渡一时很难接受，连忙拒绝：“用不着，我不用人伺候，也不好这口，让我清净清净。”
何瑜显然不怎么信：“那换一个。”
不等他再给周渡推荐，司机把晚饭买来了。
查房的医生、护士跟在后面一起进来，主治大夫是个高个儿男子，穿着白大褂，带了口罩，口罩上方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站在床边问：“伤口现在什么感觉？”
周渡回答：“就是疼，一抽一抽的。”
主治大夫点点头，表示没事，周渡又说：“睡了一觉起来，我觉着头有点不舒服，好些事都记不清了，能不能帮我检查一下。”
查房的医生、护士们面面相觑：周渡住院的时候可没说在事故中撞到头了啊，不就是伤了胳膊么，这批伤员属他最轻，这是心里不平衡，想讹对方做个全身检查？
何瑜信以为真：“啊，周哥，你怎么不早说？赶紧看看，不行拍个片，做个脑部CT。”
病人有这种要求，医生自然不会拒绝，主治大夫下了单子，何瑜带着司机陪周渡去做检查，折腾到天黑结果出来了：新旧伤一概没有，健康得很。
周渡想，排除失忆加臆想，那看来就是单纯的穿越了，自己倒霉，穿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何瑜忙到现在也饿了，叫司机阿全照看周渡吃饭，自己倚在门口频频看表。
有他俩在场，周渡想查东西都不方便，索性赶人：“行了，我自己可以。你俩快去忙吧。”
何瑜接了个电话，没说几句挂了，笑着解释：“周哥不要小姑娘，我叫他们给换了个男的，人已经来了，不合眼缘别怪我，我也是头回见。”
周渡一阵无语，敢情自己那句“不好这口”，他是这么理解的。这富二代上过学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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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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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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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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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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