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风一离开段府,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吵吵嚷嚷地一刻也不愿停息。
段暄是知道桐风性子的,他有些无奈。拉着缰绳的手,不经意地动了动
身前的哑好像感受到了他这微小的动作,便轻轻地向后缩了缩
可往后缩就贴上了段暄的背,惊得他又往前倾了倾
这姿势,活像一个等待被先生训斥地小儿
段暄觉得他有些忍人疼,刚刚扬起嘴角
忽地却收住了
他侧眸看着哑微微泛红的耳垂,居然很想伸手捏一捏
那股强大到骇人的熟悉感,又猛地袭来。激得他有些慌神
“族长,我们往哪儿走啊?”
桐风倒是很能在关键时刻打断他的思绪
“听闻'落葵'一带关于蛊毒的传言颇多,先往此处的方向走,如若途中遇到山林路口的茶铺,可以向店家打听。茶铺接触的是来自各个地方的人,知晓的多。”
“好。”
段暄本想再好好看看哑,他想知道那突如其来,又
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可桐风倒是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族长啊,我有一个疑问?”
段暄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
“如今江湖流传的毒物中,蛊毒最为盛行,我读书少,你给我讲讲到底什么是蛊毒啊?是不是就是那种小虫虫?”
段暄刚想回答
桐风就又开口了
“哎!要不这个哑,是叫哑对吧?你肯定试过不少蛊毒,不然你讲讲?”
桐风说这话其实没有恶意,他并非段府的药侍。故而对药人之事知之甚少。他总是没心没肺,自然不会去考虑一个深受毒害多年的药人,对蛊毒有多么恐惧。
哑并没有回答,段暄注意到他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药人炼制的痛苦段暄虽没亲眼目睹,却也看过不少记载
他轻轻碰了碰哑的手背
“无事,我来说。”
哑快速地将那被碰过的手缩成一团,拘束地坐着。而后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又微微偏了偏身子。
段暄这才注意到
哑一直低着头好像是在躲避头顶温热的阳光
哑皮肤苍白的有些病态,或许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由
段暄伸出手臂,用长长的袖子挡住了阳光
哑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蓦地光线一暗。他下意识抬眸对上段暄的眼睛,带着一丝吃惊。
段暄也毫无预兆地对上哑的视线
他很奇怪。这个小药人明明面容如此的陌生。可有时候地行为,还有这眼神,真的令自己无比熟悉。
另一边骑马的桐风见一旁半晌没有动静
便转过头,刚想说话。就撞上了这一幕
桐风。
正儿八经的直男
像这种骑马聊天,为自己心仪的姑娘细心挡阳光什么的
他也不是没有幻想过
可若对象是两个男子,在他看来就清奇不已
关键从他这个位置看过去,段暄的衣袖正好挡住了两人的脸
就好像他们两人在偷偷地
……
嗯
……
接吻一般……
于是下一秒,桐风整个人都炸了起来
“族长!你们在做什么?!”
哑又被桐风这突然炸起的声音惊了一下,他慌乱地低下头。
“不怕,没事的。”段暄柔声道。而后才微微降下手臂对桐风道
“光线刺眼。”
“哦……”
桐风长长地舒了口气
段暄这才想起桐风方才的问题,缓缓道
“关于蛊毒的说法其实并不绝对,它的范围可以很大
古书记载:以毒药药人,令人不自知者,今律谓之蛊毒”【注】
“也就是说,江湖中各种致幻的药物,都可以称之为蛊毒。”
“当然人们大多对蛊毒的认识以及段家多年所收集到的蛊毒中,还是你刚才所说的虫或者养在盒中的活物。”
“……啧,真恶心…这毒不好治吧……”
“不,恰恰相反,大多数的蛊毒并不难解,它最大的问题是找不到根源。也就是找不到下蛊之人,便很难消除此毒。”
“段家历代寻找蛊毒的解法,研制药物,施用镜术。虽毒不难解,但一步一步,极为耗时。医者不多,即便我们精确地记录所收集的每一种蛊毒的解法,想要一一救治也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那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见识,收集,记录。”
“哦……”
桐风听不得太多这样的话,聊多了无趣。也就继续驾马前行了
他一边走一边还再想刚才那一幕
片刻,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想着:要是他的马前能坐着一位美丽的姑娘就好了
可惜什么也没有
半晌,他愤愤地扬起头,故意让烈日洒落在他的整张脸上
行于山林之间,景象于四时有所不同。
刚刚行过两山之间空旷的平草地,春日灼灼。
如今以行至山中,自是身旁凉风习习,耳边流水潺潺
“那是……”
突然听到了不同于自己和族长的声音,桐风猛地回过头来激动道
“你居然真的不是哑巴?!”
段暄看了桐风一眼,示意他不得无礼。桐风只好悻悻地转过头去
“那是兰草。”
原来,在山间一侧流水旁的碎石坡上长有一株兰草。它静静地长在那里,似翠玉雕琢而成。于四周杂乱野草之间,很是显眼。
它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意味,丰骨清冷。
“兰草可以做药物吗?”
桐风道。
“兰草。味辛,杀蛊毒,辟不祥。”【注】
“兰草原来也可以解毒啊。”桐风盯着那小巧的兰草
碎石间看上去阴凉潮湿,有些许的杂乱。可这兰草却能亭亭立于其上,孤清脱然。
“可……可解……”
哑断断续续地答道
“嗯?你也懂草药?药人也要学这些啊?”
桐风奇道
“没学……我吃过…试……试毒…解毒……的时候…”
段暄又感觉哑有些隐隐地发抖
他轻轻地靠近哑,哑又本能地想要前倾。可这次段暄却轻轻地拢住了他。
“无事,不怕,以后不会让你再试毒。”
段暄说这话很轻,像是在哄小孩子
一旁的桐风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完了,完了。长老说的话全给丢了
他用手肘撑着下巴,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拽下来的狗尾巴草
郁闷地喃喃自语。
“就族长这个性子,这个药人怕是没有任何用处了……”
良久,他又听到段暄温和地声音响起
“你可记得你从前的名字?”
哑摇了摇头
“那可有喜欢的名字,想给自己起?”
哑还是摇了摇头
“族长,你给他起吧,你看他话都不太会讲呢。”
桐风性子急,又忍不住插嘴道
“我可以给你起名字吗?”
哑抬起头看向段暄。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抬头看段暄
不是下意识地。
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些藏不住的期待,好似还细细地流出点点光亮
“段呤。口、令,呤。可好?”
“段呤?!”
桐风惊道,想起自己已然有好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那个爱端一盘小糕点,乖乖坐着背书的小儿。又再一次地浮现在他眼前,令他忽然有些伤感。
段暄也不是无由来的想将这个名字说出口
而是因为,他实在觉得哑给自己带来的熟悉感,像极了从那很远很远的过去传来的亲切。
小药人害怕的样子,乖巧的样子。都像极了那个听话的小儿
许久,哑的声音才轻轻响起,软软地还夹杂着些许小心。他道
“好。”
…………
…………
穿过山林,阳光又细细的渗出。隐隐约约,能瞧见前方有一家小小的茶铺。
那是一间简陋的小木屋,木屋旁支着一根高杆,上面挂了一张布,略微泛黄的布上歪歪斜斜地写有一个大字
“茶”
桐风走在最前面,他一下就看到了那个小茶铺
“族长!那儿有个茶铺!”
“好,去看看。”
………
茶铺的店家是个男子,看上去正处于弱冠之年,很是年轻。
瘦瘦高高的,十分热情
他帮着段暄等人栓好马之后,就忙给三人端了茶来
桐风一口干了一大碗,还急急地催着店家又给了他盛了一碗
段暄则端起来抿了一小口,用袖口轻轻拭去嘴角的水渍后,便看向一旁的段呤。
段呤正直勾勾地盯着那比他脸还大的瓷碗,有些坐立不安
仿佛……在等待一个指令……
段暄以为他不喜欢喝茶,便柔声道
“可是喝不惯茶?”
一旁的段呤将置于桌下的双手捏地紧紧地,一听到有声音响起,便迅速端起面前的茶来。紧闭双眼,一饮而尽
速度快到,如同条件反射
段暄有些奇怪刚想开口,桐风就抢了先
“你这是喝毒药呢?”
段暄才猛地反应过来。小药人这个样子,的确很像是在喝毒药
但又不像是为了赴死。就如同,喝下这碗茶后他便要承受某种巨大地折磨一般
段暄将手覆于段呤那用力抓着茶碗且还在颤抖的手,柔声道
“无事,这只是普通的茶水,没有毒。你看,我们都喝过了,对吗?”
段暄地声音轻轻柔柔,好似春日里的暖阳,细细地流转于段呤心尖。
段呤点了点头,放下了茶碗。他的皮肤太苍白了,方才用力抓茶碗的动作,便令他双手通红。如同才从寒冷的冰窖里拿出一般。
段暄望着他,温柔地眼神里满是担忧
他默默地想着:药人到底是怎么炼制的?过程到底有多痛苦?
而桐风想的便完全不同了,他属于看到小可怜就想欺负的捣蛋鬼。
且他也突然在这个药人身上,找到了一丝从前想要欺负小呤儿的感觉
于是,思考片刻
他还是一下子拿走了段呤的茶碗,凑到他身旁道
“哎少年,你明明不是哑巴,怎地只会点头和摇头?”
突然有人靠近,段呤又被惊得一下子端坐起来。
“桐风。”
段暄平和地呵道
旁人自是听不出段暄这语气有什么不妥,可桐风听得出来
族长若是这个语气,就说明他有些不悦了。
无奈,桐风只得悻悻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那个……对了!店家,你来一下。”
桐风突然想起自己可以找店家小哥聊天,便开心地冲一旁的他招了招手
这店家看起来也是爱热闹之人,乐呵呵地就过来了
“客官有什么吩咐啊?”
“你这儿人来人往地,平日里听人聊天你肯定知道不少消息吧?向你打听个事儿?”
听这话,那店家小哥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哎!客官这你就问对人了!这方圆几十里,大到县城小到这山野村落,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哟,这么厉害啊!那……”
桐风兴奋地搓了搓手
段暄一看他这个姿势就知道他又要扯东扯西地了,若是由着他聊,估计他俩得聊到猴年马月才能聊到正题上
于是段暄抢先一步开口道
“那您可有听说过,这附近哪里流传过蛊毒?”
桐风本来想先问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奇闻异事,比如鬼怪传说,男女悲情故事什么的
这下好了,族长一下子断了他聊天的话题。他整个人如同霜打茄子一般蔫儿了下去。须臾,也只能气鼓鼓地又喝掉一大碗凉茶。
那店家小哥用目光将这三位公子扫了一圈后,凑到桌前神秘地道
“看三位公子的穿着就知道你们出身不凡,身上还隐隐有股药香,哎!特别是这位小公子!”
店家说着指了指段呤
“是江湖医者吧?”
桐风当时就要急
什么江湖医者!这可是只有我们段家才能炼制的药人!
可还没说出口,就被段暄给噎了回去
段暄平和地道
“店家好眼力,我们正是云游江湖的医者。若您对蛊毒有知晓,可否告知我们一二?”
这山野路边小茶铺,以往来得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赶路人
段暄一开口俨然就是一个十分有教养的富家公子。这就引得那店家小哥很是兴奋。
他甚少被人如此礼貌相待过,大多数的客人待他都与桐风待他的样子差不多
于是,他有些激动地道
“行啊行啊,您放心!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您!”
“多谢,那就有劳了。”xiumb.com
那店家小哥挽了挽袖子,左右张望了几下,见没有其他客人来,就安心地坐到了段暄的对面
片刻,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不瞒您说,离这约莫五十里地的地方。有一个村庄,叫青黛村。那儿一直流传着一种很邪门的蛊毒。名为………”
“玲珑碎。”
……………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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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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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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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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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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