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次,把自己沉入了岁寒之海。
陆十在无数的“时间”里起伏着,每一寸肌肤都浸满她看不到的悲欢离合、爱憎忧怖。
那么多的生死,就这么缓缓淌过。
她不知道自己漂浮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无数个十年。
她破水而出,玉枝血花,正在她怀中。
她托腮看着怀里娇艳花朵,唇角轻弯,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人说。
她道,我一直认为我虽然贵为章阳王女,有继承章阳夫人之位的资格,但我这异能毫无用处,不过,我这次忽然想明白了。
“我之所以会出生、会拥有看到时间的这个能力,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地,有能力折下这朵花。”
“‘时代’出错了,对么?”
“而我,只有我,可以看到时间的我,有能力纠正‘时代’。”
血色花朵应声而落,坠入她的掌心。
然后花朵飘散,她沉入岁寒深海之中,从一缕一缕的时间中向下、向下、向下……
在意识完全消散之前,她抓住了飞逝的“时间”中,最为耀眼的那一束。
那是弥兰陀的“时间”。
而她的、撒达丁的、十十的、甚至于那些她知道名字或者不知道名字千千万万的人,都攀附簇拥在弥兰陀的“时间”上,构成了“时代”的主枝。
她用尽全力握住,“时间”自她掌中划过,入肉刻骨,扬出一串艳丽血沫。
陆十凝视着所有时间中染了她鲜血,血红的那一束,直至意识消散。
337
陆十一次一次,在无数“时间”中,寻找染了她的血的那一束,找到它,保护它。
她那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凝视着无数飞过的时间,找出那一束,一次一次尝试、一个节点一个节点摸索,看到底错在哪里。
最终,她寻出了钉在“时代”深处,那根扰乱一切,需要她拔除的错误的钉子。
——永夜幽——
338
诸神的爱子是不应存在于这个时代的。
永夜的继承人虽被诸神所爱,却被这个大地,或者说,人类的历史所排斥。
神和人,本就相斥。
永夜幽是诸神的爱子,而弥兰陀,被人类的历史所爱。
339
陆十一朵一朵,折尽寒枝。
340
一次一次修正错误,一次一次,从纷乱如麻的线索里拼尽全力,捡出唯一正确的那一根。
导正命运,让“时代”向着正确的方向行进。
“我有很多次,崩溃到想干脆放弃吧,我为什么要一次一次的死,一次一次看着我所爱的人死?”
“可是死了又怎么样呢?重新回到岁寒海中,在无尽的时间尽头沉浮,直到发疯?”
“我在岁寒海里,想的全是你,想着你在夏天的草原上给我编花冠、想着你的血怎么滴在我脸上——我想着你……只有你……”
“我只能一次一次咬着牙重来。”
“我啊,想看你好好活着、想看你笑、想看你子孙绵延,是我的孩子最好,不是我的孩子也没关系,我想陪你到最后,但如果不能,有别的人陪你白首,那也没关系……”
“而支持这一切,让我能一次次咬着牙,重新开始的,只有你啊……”
“弥兰陀。”
341
陆十温柔平静地轻语,她笑着,泪水滑落。
晶莹水滴落在弥兰陀指尖的刹那,已然冰凉,然后融进皮肤上的纹路,银发的北狄之王捧住她的面孔,一个吻落在她轻轻颤动的长睫上。
陆十按着他的手,抬脸看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她轻轻地笑,眉目如画,泪水盈睫,漆黑的眸子像是浸在天河里的明星,温润得像是一捧清梦。
“弥兰陀,我爱你。”
她倾身向前,环住他的颈子,将一个吻落在他的唇上。
342
话没说完呢!
深吻之后,弥兰陀特别粗暴地把她拽开。
343
“我该怎么办?”弥兰陀扳着她的面孔问她。
陆十只对他一笑,她道,“弥兰陀,我说的这些,你信么?”
弥兰陀深深看她。
眉目如画,一双眸子笼着烟水薄泪,一头散丝一般的长发迷乱在大红礼服上,而绣着金色牡丹的衣领,斑驳深浅,全是她的眼泪。
他一颗心便倏忽软了,像是落在他指尖的泪水一般融化。
他忽然叹气,吻了过去。
唇齿相依之间,他道,我怎么能不信你呢?
344
第二日一早,风雪呼啸,侍女把食物放在外间地炉上,便悄然离开,陆十靠在弥兰陀肩上,两人无言,帐内静谧得能听到柴火细微的噼啪声,和雪霰打在帐顶极轻的簌簌。
弥兰陀半阖着眼,懒洋洋地拨弄着陆十一头长发,编成一条一条细细的辫子,陆十翻身,侧躺进他怀里,抵着他锁骨,轻不可察的呼吸一缕一缕,若有若无地搔在他颈子上。
“饿么?”弥兰陀问,陆十摇头,往他怀里又偎近一些。
“千岁寒。”
“嗯?”
“水泠山上,我并不是第一次见你。”
“……真的?”
“你不知道?”弥兰陀用指背轻轻推了推她的脸。银发的王撑起身,从上往下地看她。
男人的影子笼下来的一瞬是凉的,然而肌肤和气息却是热的,暖烘烘地熨帖着她,陆十阖目而笑,软若春水,她道,你之前从来没和我说过。
“……那我之前看起来还挺害羞的。”
陆十笑出声,她徐徐睁开眼,那双不能视物的眸子流光莹润,她柔声道,“不过我告诉你我的事,也只是第三次而已。”m.xiumb.com
“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弥兰陀似笑非笑看她,陆十轻轻垂了眼,她柔声道,“……弥兰陀,我其实希望……你最好不要知道一切。”
弥兰陀哑然,他挑眉正要再度开口,门外响起了急促的靴音,弥兰陀敏捷地跳了起来,套上旁边的大氅,把陆十裹好,下一瞬间,伴随着一股破门而入的寒气,奴奴活力十足的声音传了进来。
“弥兰、阏氏,该起床啦!”
345
然后陆十两口子就被轰起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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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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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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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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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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