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气晴好,比预定的走得快。
有人来报,说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宿营地,来请示撒达丁是否立刻扎营,还没等撒达丁说话,自他头顶落下一道清幽女音,说的不是北狄语,而是大赵的语言:“……今晚怕是要出什么事,如果可能,还烦请左贤王警戒全军。”
“……”撒达丁抬头,驼峰上的纱帘掀开一线,一色浅蓝之下隐约现出陆十半张雪白的面孔。
她合着眼,垂首向他的方向,轻声道,“莫非单于没有告诉左贤王,我虽是个瞎子,却颇能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么?”琇書蛧
“……那敢问殿下看到了什么?”
撒达丁问。
106
——天火坠,彗星犯勾陈,大地震动,山川倾覆——
107
人话就是:唉呀妈呀,半夜陨石砸下来了!
108
感受着脚下大地震动,撒达丁放飞了腕上向王庭报信的鹧应。
他往下望去,只见坡岗之下,百里之外一片鲜亮火光——那里原本是今夜预定的宿营地,如果没有当机立断立刻拔营起寨,行军百里,他这五万大军怕不是要全交待在这里。
他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十。
后者裹在雪白的裘皮里,坐在骆驼上,十十在她身前,被她单手拢住,脊背挺直,阖着眼,面朝流星坠下的方向,秀丽面孔在火把照耀下,明灭不定,显出一种大理石般的冷硬。
然后她极慢地,唇角轻动,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
似哭似笑,却惊人的美丽。
109
她极轻地对怀里的十十道,娘去世了。
十十惊愕抬头,陆十却不再说话,她只是就那么面朝远方。
110
“她”要醒了。
陆十无声地对自己说。
111
荒原之上,天色漆黑,云团翻涌,暗星掩月。
带着恐怖木雕面具的老妪,面前有一堆幽蓝色的火。
老妪肮脏的长发结成一束一束打着卷的绺子,身躯佝偻,胸口几乎要贴到膝盖上,脑袋却向上仰着,那副没有眼睛的面具下巴指着天,像是脑袋被拧过去的什么死鸟,乌鸦一般嘶哑的声音震荡着荒原上菲薄的雾气。
“邪祟将醒。”
幽火对面,银发蓝眼的王静默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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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血迹的深宫之内,一身黄衣的孩童仓皇逃窜,他拼命地逃,想要躲开身后那若有若无的女子笑声。
那笑声极轻,如同一道雾,围绕着小小的孩童,染了血一般的恶意、冰冷,但是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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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醒了哟。”
114
陆十慢慢睁开眼睛。
一切全都消失了。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115
陆十坐在驼峰上,揽紧了怀里的十十,十十反过身,偎在她怀里,小小的一只,嚅嚅地道,姐,怎么啦,你告诉我,怎么了,我有点怕。
陆十闭着眼,拿兜帽把十十裹了,听到鞭子空响,有人长长地吆喝了一声,身体一颤,骆驼起行。
凌晨的朔风把帷幕撕开一条缝,原野上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五万大军举着火把夜行,只能照亮窄窄的一线,仿佛随时会被这黑暗吞噬了一般。
过了好一阵,陆十才低低地道,“娘……在春天就去世了,她当时魂魄碎散,用残魂囚住了杀她的凶手,直到昨晚,那凶手才破开娘的魂阵,前来寻我们的仇。”
十十听了呆了片刻,艰涩地吐出一个字,“娘……”然后怔住,只觉得喉咙里卡了个滚烫的炭团,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所有的话都被烫焦了,从嗓子里坠到胸口。
她不记得娘长什么样子,她也不怎么在乎自己有没有娘这件事。
她和陆十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打记事起,能依靠的、能信任的,就只有陆十。
对十十而言,姐姐就是她的娘。那个不要她的娘,她不在乎,也不想念,日常也几乎从来想不到她——她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刚才,姐姐告诉她,娘死了。
她不记得章阳王女,她从未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过,她就是个活在参军戏、传奇本子里的传说而已。
可当十十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她只心头一颤,耳朵嗡的一声。
胸口涌上的,不是悲痛,而是茫然和一种空洞。
她现在,是真的没有娘的孩子了。
十十用力搂住陆十,把头埋在她怀里。陆十没说话,就把她抱紧。
过了一会儿,十十闷声道,“姐,我心里闷。”她顿了顿,声音几乎有点委屈,“还有点慌。”
陆十闭着眼,抚着妹妹一头长发,十十继续道:“我从没见过娘,我以前也不觉得没娘在身边怎么样,反而觉得自在,但现在——”她顿住,在十十怀里咬着嘴唇,不再出声。
陆十在摇晃的驼峰上一下一下地抚摸她,队伍前行,火把明灭,像是深海里摇曳的一线发光的海草。
十十被她摸着,心情渐渐平复,呼吸悠长,陆十一股倦意上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
大军一日夜不眠不休地行进,很快就到了荒滩边缘。
前方是一大片黑沙漠,无数被风蚀得奇形怪状的巨石嶙峋耸立,一望无际,在黑夜中看来仿佛无数头巨大的凶兽,分外恐怖。
沙漠晚上风大,吹过巨石孔隙,有些时候听起来像女人在呜呜咽咽的哭,有时候像猫头鹰在叫,稍微胆小的人走都走不动。
撒达丁心中却松了口气。
今晚这场陨石来得颇为蹊跷,他怕出事,连夜跋涉,一旦进了这片黑沙漠,再行五十里,就到了北狄境内,咬咬牙继续全力行军,中午时分就能到当于氏的辖地。
他怕陆氏姐妹害怕,抬头低低叫了声殿下,过了一会儿,陆十回了一声,撒达丁道,“再过一个时辰,天一亮,我们就能到北狄境内,两位殿下再委屈一阵,午时就能到左骨都侯的洗练月城,我们就能好好休息了。”
陆十还没说话,只觉得臂上一紧,伏在他怀里半天没动的十十猛的抬头,低声问道,“姐,你刚才说,现在是有娘的仇家在寻我们对么?”
陆十点头,十十慢慢眯起眼睛,一双略尖的瞳仁在夜色中渐渐变细,小女孩冷声道:“有人在跟着我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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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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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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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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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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