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与兄书>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九哥你看,我买了两个泥人儿!”谢宝真一入水榭,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了两个彩色小泥人,晃了晃其中一个红襦翠裙的女娃娃道,“你猜,这个捏的是谁?”

  这女娃儿形态的泥人面色白皙带红,杏眼圆润,一点朱砂红描出似笑非笑的小樱唇,黑色的鬟发用细签刻出细密的发丝纹路,连衣服褶皱都捏得细致入微,与此时笑吟吟凑过来的谢宝真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谢霁嘴角一扬,很配合地猜道:“宝儿?”

  沙哑低沉的嗓音,听起来颇为撩人。

  “没错,挺像罢?”谢宝真将那‘泥人宝儿’置于石桌上,又将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掏出来。这会儿拿的是个少年泥人,她神神秘秘笑道,“那你猜,这个是谁?”

  这个小泥人的模样穿着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但谢霁并不十分确定,毕竟谢淳风也喜好穿素色白袍。而且,谢霁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泥人这般飘逸好看……

  他从内到外都是腐朽丑陋的。那日小少女撞见他满身伤痕后仓皇逃走的模样,一直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看不出来吗?这个是你呀!”见谢霁迟迟不语,谢宝真按捺不住给出了答案。说罢,她又端详了一番手中的泥人,“我觉得和你挺像的了,怎的还猜不出来?”

  她好像已经忘了前两天那桩阴差阳错的意外。谢霁看着她手中那个泥塑的精致少年郎,许久方若有所思道:“在宝儿眼里,我有这般好看?”

  “自然好看。”谢宝真点点头,抬眼观摩着他的神态,忽而眸子一弯,“笑起来最好看!”

  谢霁其实不喜欢笑。

  这么多年来,他一颗心早已变得冷血麻木,终日戴着伪善的面具,那笑却从未落入眼底过。面具外笑意温润,面具下千疮百孔,也只有面对毫无心机的谢宝真时,他扬起的嘴角才算有了温度。

  “九哥,我送一个泥人给你罢!”少女的呼唤打断了他的遐思。

  只见谢宝真将捏成她那般模样的那个女娃娃推到他面前,邀功似的雀跃,“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如何?”

  那小泥人憨态可掬,赫然就是一个翻版的‘谢宝真’。谢霁有些诧异,问道:“为何,不是送像我的那个?”

  “我原是要将照你的模样捏的这个泥人送你,但老伯的手艺太好了,我见之欢喜,便存了私心留下。以后将它摆在我的书案上,日日端详,如见九哥。”说着,谢宝真将照着自己模样捏的小泥人递到谢霁手里,“这是‘小宝儿’,以后你想我了就拿出它来看看。”

  谢霁摩挲着掌心的泥人,指腹温柔地拂过泥人桃花般可爱的脸颊,轻声问:“宝儿,不怕我吗?”

  “什么?”谢宝真走了神,没听清他方才喑哑的呢喃。

  谢霁并没有表面那般温和,甚至是有些与生俱来的偏执。他望着谢宝真纯净无暇的眸子,内心的眸中情愫翻涌,明知问下去可能会一败涂地,却依旧选择了询问真相,“那日沐浴,你见着了我的……”

  未说完的话语,他想问的是:那些扭曲难看的伤疤,是否真的让她难以接受。

  但谢宝真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脑中不由回想起那日的阴差阳错,脸一烫,忙调开视线道:“哎呀,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谢宝真慌乱地盯着掌心的‘泥人九哥’,变得局促起来。她觉得自己最近怪怪的,明明面前的九哥衣衫齐整,她却总是幻想着他不穿衣服的模样……

  真是罪恶!

  谢霁见她颇为难堪的模样,眸色黯了黯。他垂下眼掩饰情绪,嗓音更沙哑了些,缓缓颔首道:“好,我不会再提。”

  只要她不喜欢,只要她不疏远自己,谢霁甚至可以将伤痕藏一辈子,继续扮演她最完美的九哥。

  新荷上的露珠坠落,池中的鲤鱼摆尾跃出水面,打破了一池沉静。

  微风习习,谢宝真摒弃杂念,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九哥,你跟着阿爹习了两年武,如今的身手和淳风哥哥想比,谁比较厉害?”琇書網

  谢淳风的身手,谢霁并未真正见识过。更何况谢淳风那种正人君子的手段,如何能跟他那野兽般的招式比较?便随口道:“应是他厉害。伯父,只教了我些防身术。”

  谢宝真立即道:“防身术我也会,不过只会三招。阿爹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只需学会这三招防身即可。”

  谢霁听了,不禁回想起春祭那夜的波折,眸色一沉道:“那晚,你用来对付仇剑的那招?”

  “对,先咬手,再顶腹。阿爹说腹部是一个人最柔软不设防的地方,若一击即中,则有七成把握脱身。”

  “那还有三成呢?”

  一提及此事,谢霁仍是心有余悸。那夜谢宝真挣脱仇剑的钳制后意外落水,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冰冷的河水里沉浮挣扎,千刀万剐也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若不是忙着救她,谢霁一定会将仇剑按在河水里活生生淹死方能消恨。

  “对付那个坏人,我只用了两招。”

  谢宝真并未看出谢霁深埋心底的阴狠,只一时兴起,将手里的泥人搁在石桌上,朝谢霁招招手道,“九哥你假意挟持我,我把第三招演练给你看!”

  谢霁拗不过她,整理好神色,犹疑着起身。

  “你从身后扼住我的脖子,像这样……”谢宝真背对着谢霁,抓住他的手轻轻横在自己脖颈处。

  谢霁一愣。

  指尖触及谢宝真幼嫩的脖子,如同在抚摸一块羊脂暖玉。他不敢用力,唯恐伤了她,只眸色深沉地望着怀中矮一个头的少女,心中长久以来的空缺被填得满满当当。

  谢宝真还在不遗余力地展示她那‘防身三连招’,先是作势张口一咬,谢霁却先一步料到她的动作,下意识揽住她的肩一转,两人顷刻间调转方向,由前胸贴后背的姿势变成了面对面。

  接着,在谢宝真惊异的目光中,谢霁一手作势‘掐’上谢宝真的脖子,是很轻很轻的力道,微笑道:“若是这般挟持,又该如何?”

  谢宝真呆住了,心道:九哥怎么不按常理出牌?面对面挟持的破解之法,阿爹没有教过啊!

  “不成不成!你要假装不知道我会反抗,什么动作都让你猜到了,那还怎么玩?”谢宝真一张脸涨得通红,倔强道,“再来!”

  于是两人重新调整姿势,谢宝真依旧背对着谢霁,曲肘去顶他的腹部!

  谢宝真这两招只适合在对方不知情时突袭,可谢霁早就料到了她的动作,故意逗她似的,不慌不忙抬掌一挡,将她的肘部包于掌心顺势一扭——谢宝真的臂膀便被反剪在身后,再也动弹不得。

  接连两招都被谢霁破解,谢宝真急了,下意识使出了第三招——旋身抬腿,朝对方两、腿、之间顶去!

  ……犹记得多年以前,那是一个天晴带风的秋日,阿爹的脸格外严峻,一步一步动作拆解,于谢宝真谆谆教诲道:“这招叫‘鸡飞蛋打’,乃是偷袭之绝技,缺点是只对男人有用。宝儿切记,不到万不得已莫用此招!”

  谢宝真也没想到如此绝技,第一次出脚便是用在了九哥身上。

  好在谢霁刀山火海里滚惯了,天生反应神速,忙推开她后退一步,虽是避开了要害,但还是被谢宝真擦到腿根,不由疼得一皱眉,倒吸一口气,撑着柱子缓缓坐下。

  谢宝真反应过来犯了错,也是唬了一跳,忙蹲下-身与谢霁平视,左看看右看看,歉疚道:“九哥你没事罢?我还以为你能躲开呢,没想到……”

  谢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谁能料到堂堂英国公会教女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呢?

  谢霁不说话,谢宝真更着急了,想要去摸被她踢到的地方,可又不敢,手足无措道:“很疼吗?要不……要不我给你看看?”

  谢霁一挑眉,嘴唇几番张合,终是按住她摸过来的小手,沙哑无奈道:“宝儿,不能看。”

  “那怎么办,可要请大夫?”谢宝真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湿润的眼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像是林中的温顺无害的小鹿,软声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你总是拆我的招,情急之下才……”

  “无事,莫急。”谢霁其实早就不痛了,即便是痛,只要是宝儿赐予的他都甘之如饴。但他骨子里带着恶劣,之所以假装受伤、坐着不肯动,就是想多看一眼小少女关心他的模样。

  “可是……”谢宝真还有些担心。

  “你哄哄我,就好了。”伪善狡诈的野兽,向小鹿抛出了诱饵。

  谢宝真眨眨眼,又眨眨眼,而后倾身飞快地拥抱了他一下,轻声问:“还疼吗?”

  谢霁有了一瞬的诧异。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好像他期待的只是一颗糖,而对方却送给了他整整一座糖山。

  明明一点也不痛了,可虚伪的野兽怎会轻易餍足?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有一点。”

  于是少女温软馨香的身躯再一次轻轻覆过来。谢宝真甚至还学着母亲安抚她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背,于耳畔担忧道,“好些了吗?”

  耳畔少女的气息掠过,微痒。

  谢霁嘴角微扬,过了许久许久,才轻轻‘嗯’了声,说:“以后,万不可以对我用这招。”

  谢宝真不疑有他,忙连声说好。

  ……

  七月七乞巧节,城中花楼上会有各家女儿围坐,穿针引线斗技,攀比的谁的素手最巧。

  女孩儿们在花楼上斗技,未婚少年们则会在对面酒肆、茶楼上寻个位置远远围观,若是看中了谁家手巧的姑娘,回头便会请个媒人牵桥搭线上门提亲。故而每年次日,街上都热闹非凡、情思涌动。

  谢宝真对穿针引线的比拼并无兴致,也不在乎谁家儿郎英俊倜傥——反正外边那些俗人无论如何比,都比不过她族中的九个哥哥。

  她最感兴趣的,是勾栏瓦肆里每年此时聚集的杂耍表演,以及犄角上挂满了鲜花冠冕的水牛。

  今日谢临风和谢淳风都不在府中,陪在谢宝真身边的只有谢霁。

  瓦肆之中灯火如昼,来往人群摩肩接踵。街边有人在贩卖各色面具,若是出门凑热闹的年轻男女已成亲或是有了心上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便会以面具遮面。

  谢霁的容貌太过出色,又到了十七岁的年纪,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最俊逸的时候,走在大街上难免会招惹桃花。看着路边时不时有少女对着谢霁掩唇轻笑,谢宝真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去路边买了两个面具。

  她将谢霁拉到人少的地方站稳,随即将半截眼尾上挑的狐狸面具递给谢霁,酸溜溜道:“九哥你快戴上这个,免得总是招惹觊觎!”

  谢霁并未多问什么,乖巧安静地接过那半截狐狸面具戴上,只露出淡色的嘴唇和线条优美的下巴,然后垂首望着有些呆愣的谢宝真,问道:“怎么了?不好看?”

  谢宝真回神,忙摇头。

  她怎么觉得,九哥戴上面具后好像更有气魄啦?那眼尾上挑的狐狸面具,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嘛!

  想着,她拿起另一只流苏面具罩在自己脸上,盖住发烫的面颊。

  这款珍珠色的流苏面纱是女人家戴的,美则美矣,就是绑起来比较麻烦,脑后的布条怎么也绑不好。正捣鼓着,谢霁悄声挪到她的身后,修长的指节轻轻触上那段纠结的布条,哑声道:“我来。”

  两人的手指一触即分,谢宝真飞速地垂下手,像是被烫着似的。

  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墙上,一高一矮,亲密无间。

  半晌,脑后布条一紧,谢霁低哑的嗓音再次传来:“好了。”

  谢宝真转过身晃了晃脑袋,面具上的流苏也随着甩动,衬得她一双眼睛灵动逼人。她看着谢霁,谢霁也看着她,俱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艳。

  谢宝真最先反应过来,强自镇定心神,轻咳一声,目光游移着投向前方杂耍的人群,脆声道:“九哥,我们过去看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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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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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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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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