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歪在竹榻上,美服华冠,鬓发如墨,夜光杯在手中旋转,面容虽模糊,那双眼睛却格外清亮,满含玩味之色,细看又是一派萧索与寂寞。
他举杯指着她,轻佻的动作,一本正经的语气:“不如你以身相许,嫁给我如何?”
“这……我是妖怪。”
“我喜欢妖怪。”
“可我喜欢别人。”急了。
他大笑:“那就没办法了,是你想求我救你,小红茶。”
她恼了:“跟你说了我不叫红茶。”
……
半夜,红凝被一阵细微的敲击声惊醒,躺在床上发呆。
这不是做梦,只是无意识的冥想,她竟然在冥想的状态下看到了这样一幕场景。一切真实得让人难以置信,仿佛早就存在记忆中,又仿佛刚刚才发生过,那个女子并不陌生,而那个男人,更是熟悉得让她心惊,尤其是那双轻狂又落寞的眼睛。www.xiumb.com
不是“神尊大人”。
蓦然回神,原来先前那个一直缠绕不去的怪梦已经很久没做了。
如释重负,红凝长长地吐出口气。她并不想知道自己与那女子的渊源,也不想知道她与“神尊大人”的关系。梦不做也罢,至少从今往后不会再有那种凄凉的坚强,不会再有饮下瑶池水后剥皮削骨般的疼痛……
可是这次的梦……
敲击声时断时续,仿佛有人屈指在轻叩桌面,动作极其小心。
红凝察觉异常,当下便收了思绪,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抛开,翻身坐起,发现声音来自旁边桌上的传音符,顿时忍不住微笑。
院子里死沉沉的,杨缜房里亮着灯,窗间映着两条人影。
粉色衣衫仍透着暧昧,可出乎意料的是,毕秦这次竟像变了个人,举止之间再无半点媚态,反倒满脸羞愧:“小弟前日……甚是鲁莽。”
杨缜似是无意,屈指轻敲桌面,神色平静:“是小弟误解毕兄,带累你险些被女道所伤,深觉惭愧。”
传音符必定被贴在桌子背面了。红凝见此情形,不由心生佩服。大敌当前,喜怒仍不形于色,还能事先料定最坏的可能,随机周旋应变,此人比想象中要强多了,幸亏他想出办法通知自己,那毕秦浑身妖气,自己分明在房间外用了符,到头来竟毫无察觉,足见其修为不浅,硬拼定难取胜,万万大意不得。
红凝握紧手中柏木剑。
房里二人继续说话,杨缜生平头一次扮演这种角色,多少有点不自在,瞅空瞟了眼窗外,掩饰性轻咳一声,伸手取过旁边的酒壶:“你我兄弟有缘相聚,今夜正该尽兴,毕兄何不先饮一杯?”
窗下,红凝嘴角微扬,看向毕秦。
毕秦自是意外,沉默半晌,忽然起身抱拳作礼,只听他正色道:“小弟之前多有冒犯,本无颜再见杨兄,此番前来,是想求杨兄一件事。”
这回不光杨缜,连红凝也听得愣了。
杨缜放下酒壶,看着他:“毕兄何出此言?”
毕秦叹了口气:“小弟伤人性命不假,但事出无奈,小弟实是有苦衷的。杨兄身份不凡,又有此等雅量,小弟惭愧,有意放你离去,但先前误伤属下之事,还望杨兄看在相识一场,不要再追究了。”
情况有变,杨缜虽然惊疑,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往杯中斟酒:“毕兄既出此言,小弟敢不遵命?天亮后起程便是。”
毕秦大喜,长揖拜谢:“杨兄大恩,来日必当图报。”
觉察对方没那意思,杨缜也自然多了,示意他坐下,举杯道:“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见,小弟敬毕兄一杯。”
毕秦再不防备,举杯饮干:“见面原本不难,只是……”话未说完,他忽然变色,掷杯于地,起身指着杨缜:“这……这……”
拿不准符咒的效果,杨缜惊得后退两步,转脸看向窗外,方才叩桌传信,却不知她究竟来了没有。
既已得手,红凝立即飞身掠进去,挡在他前面:“孽障,还不束手就擒!”
法力被封住大半,毕秦始知是计,怒道:“杨兄既已答应不再追究,如何出尔反尔?”
不待杨缜回答,红凝挥剑刺去:“仗着妖法兴风作怪,吸食人脑,残害性命,若轻易饶过,世上何来公道?”
见她有恃无恐,毕秦先自怯了三分,再次化作香风遁出门外,谁知刚出门就发觉不妙——院子里竟阴气弥漫,仿佛罩着一层青黑色帷幕,灯笼昏昏将近熄灭,墙头鬼影幢幢,无处不透着萧索肃杀之意。
红凝紧跟着追出门外,见机马上高举柏木剑,口里念诀,这一年来她借助妖物内丹,法力着实提升不少,但见空中青气快速凝集于剑尖,随着一声“斩”,直向毕秦劈去。
阴气阳气本无高低,互相转化,互相制约,万事万物方得平衡,真要斗起来,也就看谁的势头更强盛了。如今院中早已布下阵法,阴气汇集,桃之阳气再难凝聚,毕秦明白其中厉害,慌忙闪身避开,神色不定。
红凝冷笑:“你还能往哪里逃!”
毕秦看看阵法,忽然冷哼:“雕虫小技,岂拦得住我?”
数朵桃花大如海碗,带着柔和的白光冲向上空,撞得漫天阴气如海波般动荡!
然而法力受制,要破阵到底不容易,桃花飞出两丈后便被阴气所摧,凋落于地。
这一来,前方青黑色阴帷却被扯开了道缝隙。
长袖张开,翩翩然若粉色蝴蝶,毕秦趁机掠向院外。
想不到他饮了符水,竟还有这等能耐,不惜折损自身真灵,生生开了条路出来。红凝十分震惊,心知机会难得,哪里肯放他走,全力扑上去拦阻。
毕秦回身,弹指。
数点白芒破空而来,红凝情急之下慌忙挥剑去挡,星星点点又如何挡得尽!低估对手,后悔已来不及,她只得咬牙,跌落地面滚了两滚。
人影闪过,但闻“叮叮”几声,眼前火花四溅。
有东西纷纷掉在地上,细看,竟是几片轻飘飘的桃花瓣。
两只云纹朝靴映入眼帘,杨缜执剑而立,瞟她一眼:“这便是你的量力而行?”
虽说已尽力避过要害,但若非他及时赶到,受伤是难免的,此人武艺确实不凡。红凝翻身爬起来,感激地朝他笑了下。
杨缜见状登时一愣。
红凝倒没留意他的反应,眼见毕秦踪影全无,忙道:“让赵兴他们起来守住院子,有事就用传音符叫我。”
说完作法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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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开始下起来,映着灵符的光芒,细密如针。
再次追入桃林,妖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红凝不敢大意,拖着长剑警惕地一步步朝前走,这桃妖修为至少在一千五百年以上,半仙之体,隐藏妖气很容易。
雨打枝叶,发出动听的“沙沙”声,却衬得周围气氛更加紧张怪异。
行至桃林深处,依然不见有任何动静,红凝猛地站住脚步,扬手抛出一件东西,口里喃喃念诀。
照妖镜被高高祭起,光华大盛,整片桃林都被笼罩其中。
再厉害的妖怪,在照妖镜下至少也会露出点形迹马脚,然而此刻,林中除了几十上百株桃树,唯见漫天细雨纷飞,其间空空落落全无半点异常,哪里还有毕秦的影子!
调虎离山!
脑后冷飕飕的,红凝当即取出传音符,急唤:“杨公子?杨公子?”
片刻,杨缜的声音传来:“在。”
红凝松了口气:“有事就叫我。”
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她泄气地收了照妖镜,烦躁不已——毕秦饮下灵符水,法力短时间内受制,此刻应该是逃回老巢躲着去了,只不知他的巢穴究竟在哪里,半个时辰后灵符失效,就再难对付了……
转身之际,几页纸从袖中滑出,飘落地上。
那是文信留下的修行手稿,红凝向来视如珍宝,见状慌忙俯身拾起,发现页面被泥水所污,她更加心疼,正要拿袖子擦拭,视线却猛然定住。
最上面那页,赫然画着一幅山势地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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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燃着火把,无人会守阵,漫天阴气已将消散,杨缜与赵兴等人都站在阶前,神情紧张。
红凝匆匆进门:“你们尽快离开。”
见她安然无恙回来,杨缜面色略缓,沉声问:“怎样?”
时间紧迫,红凝没精神慢慢跟他解释:“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我没把握保住你们。”
杨缜皱眉。
众护卫不知底细,都一脸莫名。赵兴仰脸望望天色:“这天还未亮,怎好冒雨赶路……”
红凝冷冷地打断他:“想活命就快走。”
话说得严重,加上此情此景,莫名地为她添了几分威信,众人想到先前王虎诡异的死法,竟不敢反驳。
红凝转向杨缜:“灵符虽制住他的法力,却只有半个时辰的效用,过了这个时候就很难对付,你先带他们离开这里,去旁边庄上投宿,天亮后我自会来与你们会合。”末了又补一句:“放心,到时我会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诉你。”
情势凶险,这么多人不懂法术,留下也是枉送性命,甚至拖累她,杨缜是明白人,立即扣住她的手:“既没能拿住他,他必会回来报复,不如一起走。”
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那些关切之色,让她全无斗志。
红凝移开视线,语气冷淡:“我既然肯留下,自有我的道理,他真有心报复,没人能逃得过,何况我们都走了,周围这么多人家可能会被他迁怒,别人的命在杨公子眼里果然卑贱吗?”
这话虽是嘲讽,却也有理,杨缜没与她计较,迟疑:“你可有把握?”
红凝道:“你们不在,把握更多。”
清楚此女的脾气,杨缜忍怒丢开她,转身挥袖:“走!”
赵兴等人总算安心,立即跟着他撤离。
刚踏出院门,他忽又顿住脚步:“当心。”
孤身作战,红凝原本烦躁着急,听到这话不由一怔,心中什么地方再次被碰了下,沉默半晌,她才微微一笑:“多谢。”
杨缜也不回身,领着众人径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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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恢复沉寂,雨渐渐变大。
红凝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几件物事,走到院子各个角落,将它们一一布好,阵法启动,不多时就见重重阴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来势比先前更加凶猛。
安置妥当,她缓步走上阶,面朝着墙站定。
一堵结实的墙。
红凝笑了:“果然是高明的障眼法。”
笑声未落,照妖镜已取在手中,镜面光华骤现,强烈光芒的照耀下,原本完整结实的墙壁上竟凭空现出一道门来!
借着镜光,红凝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里面有两个人,俱着粉色衣衫,不同的是,一个双目紧闭仰面躺在床上,对外界的事毫无反应,似乎生了重病;另一个原本坐在床边,发现动静立即站起,满脸紧张恼怒之色,正是毕秦。
情况出乎意料,红凝也吃惊,禁不住后退一步:“两个?”
毕秦厉声:“我兄弟二人不想与你为敌,何必苦苦相逼。”
看出另一个不能为害,红凝镇定许多,收了宝镜:“你取人脑髓残害性命,就该料到今日报应。”
毕秦缓缓地道:“你真不肯放过我们?”
红凝道:“放过你们也不难。”
她答应得爽快,毕秦反而愣住。
红凝道:“只要你肯交出内丹,我便饶过你们。”
内丹是修行的见证,岂能轻易与人,毕秦冷笑两声:“小丫头不自量力。”长袖一挥,数片花瓣夹着风声袭来。
红凝这回早有准备,柏木剑带着阴气将花瓣尽数挡开,同时退至阶下。
毕秦遁出门外。
柏木本就属阴,搅动满院强盛的阴气直朝他涌去。
先前是红凝轻敌,这次却不同,小院四周已经布下严密的阵法,加上误饮灵符水法力被封住大半,毕秦再难遁走,再者他也不能丢下房间里的兄弟,因此只得咬牙将双掌一拍,顿时掌心千万朵桃花飞出,与那阴气抗衡。
桃花片片,美丽妖娆,红凝只觉胸口如受重压,几乎窒息,很快整个人就被漫天花瓣淹没。
毕秦也秀眉紧皱。
这种时候谁先松手,下场就是死,双方都明白这道理。
红凝勉力支撑,握紧了剑,暗地念诀想要祭出照妖镜。
毕秦岂会不留意她的举动,见状冷哼一声,瞬间,无数巴掌大的桃叶飞起,将小院上空遮得严严实实,几无缝隙。照妖镜本是借九天日月星云之灵力生威,如今无处得力,也就没用了。当然,他这一分神,免不了被阴气侵袭,面上逐渐现出黑气。
渐渐地,双方都感到不支。
一朵粉色桃花自红凝脚底盛开,越变越大,很快长至腰间。
无论如何逼迫,毕秦始终苍白着脸不肯收手,竟是置自身安危不顾。
想不到他真的横了心,再继续必会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红凝到底不甘,情急之下心中一动,大声道:“我能救他!”
毕秦果然抬眸。
忍住胸中翻涌的血气,红凝一字字道:“你交出内丹,我救他。”
毕秦喘了口气:“你有办法?”
红凝想也不想:“他是精魂受损,我曾服食过昆仑山麒麟草。”
毕秦大喜,接着又怀疑:“麒麟草乃是昆仑神族之宝,你不过一介凡人,我怎能信你?”
“你只能信我,”红凝微笑,“他现在和死差不多,你交出内丹,不过是从头修炼,却能换回他的生机,兄弟二人尚有重逢之日,如今我死了不妨,你若死了,无人替他接续灵气,他必定也会死,而且是精魂俱散。”
毕秦猛地收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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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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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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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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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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