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好像所有的血都冲到头顶上。苏乐生慌乱地跑到王父面前替他解手上的绳子,听见他撕着嗓子怒骂一声。绳扣在对方的挣扎下越收越紧,苏乐生急得眼睛都红了,索性捡起地上的碎砖替他把绳子磨开,拉着人往雨布的方向跑。
但挖掘机的速度比他们快得多,沉重的挖斗在他们身后落到屋顶上,天花板在皲裂中寸寸坍塌。
“我操!”
王父被倒在地上的椅子绊了一跤,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半边身子就被簌簌落下的砖石埋住了。
苏乐生的心重重往下一沉,转回身跪到王父面前,不管不顾地用手去搬那些碎砖。指尖很快就被磨出了淋漓的鲜血。
“操,你小子傻了啊!”
砖石落下来的速度远比苏乐生搬动的速度快得多,王父很快就从腰部被埋到了胸口。他的脸紫涨起来,咆哮着捡起身边的碎石去砸苏乐生。
“不是让你滚吗?滚啊!”
【别动!】wWW.ΧìǔΜЬ.CǒΜ
苏乐生用唇语吼了他一声,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皲裂的痕迹蔓延到他头顶的天花板上,在巨大的噪音中摇摇欲坠。
“轰隆”!
一阵惊雷般的巨响在苏乐生耳边炸开,沉重的预制板砸在地上扬起呛人的烟尘。苏乐生匍匐在地上咳得一阵头晕目眩,舌根处泛起一阵甜腥的铁锈味。
过了好几分钟他眼前的世界才清晰起来,抬手抹掉眼角生理性的泪水,发现自己看看趴在刚倒塌下来的废墟外面,那辆挖掘机已经轰鸣着开远了,挖斗高昂着,像某种庆祝胜利的姿态,让人不寒而栗。
“你他妈什么毛病!”
见苏乐生还要往废墟里冲,身边的人气得一把将他撤回来:“没事儿专门往这种破地方钻,老子差点跟你一起死里头!”
苏乐生回头,这才发现那人是尹嘉澍。刚才要不是他在危急时刻拖了自己一把,现在废墟下埋的就不只是一个人了。
感激的话来不及说,苏乐生更来不及问尹嘉澍怎么回来这里,甩开对方的手开始搬那些砖石。沉重的闷响一声接一声,仿佛墓穴里的丧钟。
“操,真是服了你了。”
刚才那一刻的恐惧还没从尹嘉澍心头褪去。他看着远处夜幕下的挖掘机骂了一声,跪到苏乐生身边替他挖起来。
王父的脸很快出现在被清出来的一小片空间后面。苏乐生伸手去拖他垂在一边的手,却听见他气息微弱地说了一句:“别动……断了。”
他青紫的脸上全是斑驳的伤口,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喘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下一句话:“我不中用了,姓郑的逼崽子也不会再放过我……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话……她真的还活着吗?”
苏乐生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女儿,哽咽着重重地点头。王父艰难地睁眼想看清他的动作,却不管怎样都是徒劳。
“他说是。”尹嘉澍看不下去,替苏乐生说了一句。
“……好。”
王父闭着眼睛笑了。那张因为沉溺酒色财气又长时间逃亡、总是带着几分浮肿颓靡似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属于一个父亲的光辉:“你真是那小子的朋友?”
“是。”尹嘉澍看了眼苏乐生,又替他说了。
“喏……给你。”
王父开始“嗬嗬”地往外咳带血的唾沫。他僵硬地把头往一边转,苏乐生见状飞快地趴到那一侧,从他破衬衫的胸带里掏出一只用牛皮筋捆着的钥匙。
“本来是该给他的,但是……咳咳咳!”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苏乐生即便是趴到他耳边也几乎听不见了:“你最好记得自己说过要做什么,要是敢骗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最后这句话王父几乎是用气音撕着带血的嗓子吼出来的,话音刚落游丝一样拂在苏乐生耳边的呼吸就随之停止,像某种恐怖的讯号让他的心皱缩起来。
他直起身子,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探王父的鼻息和脉搏。
却没发现半点生命的迹象。
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还睁着,空洞地倒映出四周黑茫茫的夜色和稀疏的灯火。
“别这样。”
尹嘉澍拦住苏乐生伸到王父面前的手。他偷跟着苏乐生来这儿之前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脸色也有点发白:“走吧,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了。”
苏乐生没理尹嘉澍。
他打开对方拦着自己的手,看着王父僵硬的脸调整了下紊乱到不像话的呼吸,颤抖着把手覆到他眼睛上。
死人皮肤的触感很奇怪,冰冰凉凉的像一块冻过的猪肉,可偏偏又不是猪肉。苏乐生忍着恶心的感觉让他瞑目,松开手的时候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干呕。
这是第一次,苏乐生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失去生命。除了恐惧之外更深的是无力感。死神长着一双兀鹫的眼睛举起镰刀,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死在这里的不是王父,而是自己。
“你没事吧?”
尹嘉澍急了,摸遍全身也没发现什么能压吐的东西,急得骂了句脏话,抬眼却发现苏乐生哭了。
小哑巴连哭的时候都没有声音,大颗的眼泪融进地上乱七八糟的瓦砾里。惨淡的光线照着他苍白面庞上的血痕和因为情绪激动带起来的绯色,可怜得不得了。
尹嘉澍的心疼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伸手去碰苏乐生颤动的肩膀。
却被他躲开了。
“你……”尹嘉澍落空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见苏乐生撑着膝盖站起来走到不远处的大榕树下,忙跟上去,“你去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苏乐生捂住了他的嘴。
苏乐生掌心柔软的触感让尹嘉澍有一瞬间的失神,可他还来不及想其他的,就看见苏乐生的脊背绷紧了,直勾勾盯着王父遗体的方向。
尹嘉澍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遗体身边,手里的大铁锹三两下就把那些碎砖撬开了,把遗体用白布一裹抬到停在一边的车后备箱里,扬长而去。
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这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之前在自家屋门口警惕地“审视”过苏乐生的女人拿着根细竹竿走过来,在废墟里挑挑拣拣一阵,把王父用过的破被子挑走了。
她不知道这场直冲着屋里的人来的所谓“拆迁”极有可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也没看到王父的遗体被送上了去向不明的车。只有苏乐生想起了会所里那些被莫名处理掉的omega和beta,心头泛起一股森森的寒意。
【你走吧。】
苏乐生平复了一下呼吸,对尹嘉澍下了逐客令。
“苏乐生,你是不是也太没良心了点?”刚才的一幕也让尹嘉澍心有余悸。他再怎么后知后觉也能猜到这件事不简单,看着苏乐生一脸拒人千里的样子愈发恨得牙痒痒,“要不是我半路遇见你偷跟上来你死这儿了知道吗,你就他妈是这么报答我的?”
【那你想要什么,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你诚心气我是不是?”尹嘉澍急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得跟着你,省得你又去找死。”
【你别那么幼稚行不行?现在的情况很危险!】苏乐生的忍耐也快到了极限。他太阳穴涨得难受,好像下一秒就要“突突”跳动着裂开。
“哦,很危险。”尹嘉澍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所以你一个omega能单独面对这些危险,我一个alpha做不到?”
苏乐生到最后也没能阻止尹嘉澍跟着自己。他无奈地转身往附近的小超市走去,因为王父给他的钥匙上粘着超市的标签。
这个点超市已经快关门了,几个穿工作服的员工正在做最后的打扫。苏乐生找到相应的那格柜子,用钥匙扭开生锈的柜门,看见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只透明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即便是在深沉的夜色下,苏乐生也能看清它泛着微弱的银色光泽,上面刻着一个字母“z”。
郑飞的“z”。
但这肯定不是郑飞现在用的这只,因为上面沾着陈年的黑褐色血迹,有些地方已经锈蚀了,和血迹混在一起,有种久远的恐怖感。
仿佛有某种感应一半,苏乐生耳畔忽然回响起苏兰录音里那阵“咔咔”的声音,还有郑飞那声惊慌的“操,出人命了!”
“别藏,我都看见了。”
见苏乐生飞快地把打火机抓起来塞进口袋,尹嘉澍走到他身边用手叩上柜门:“从帮你查‘东城’那些事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究竟在干什么?”
他现在稍稍缓过来了点,隐约觉得苏乐生之前调查的事和眼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没有证据和理由:“别说这件事和我无关,也别说我幼稚让我走,不爱听。”
【我说过了,这件事很危险,你刚才也看到了。】
苏乐生的体力和精力已经快要耗尽了。他靠在柜子上,发觉自己后背上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虚汗。
“可我喜欢你,我他妈愿意和你一起面对这些!”
【你确定吗?】
后颈的地方久违地开始发烫,苏乐生从口袋里摸出医生开的药片,倒了两粒生咽下去【难道你要为了对我的这点“喜欢”连累你自己和你的家人?】
“家人?我爸妈就是生了我,从小到大没关心过我一回,你管这叫家人?”
【你这话应该和开挖掘机撞人的的人去说。】苏乐生看着尹嘉澍的眼睛,眼里的神情愈发冰冷【看那些人会不会因为你和你父母关系不好而放弃伤害他们。】
“我……”
尹嘉澍犹豫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席卷了他的心。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远没有想象中勇敢。尹嘉澍不禁在想,如果是梁颂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苏乐生见状知道他被说动了,松了口气转身,却听见他又喊了一声:“等等!”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尹嘉澍不甘心地问。他有种预感,苏乐生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和自己有什么交集了。他们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多说了两句话,转眼又要成为陌路人。
苏乐生没有回答。
他甚至连一个回头都没有给尹嘉澍,只是顿了顿脚步就继续往前走,直到消失在被惨淡昏黄的路灯照耀的道路尽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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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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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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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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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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