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刚走到大老板住的总统套房门前。
她尚在心中默背腹稿,一旁的宣扬也还正和门口的两个保镖简单解释来意。恰是时,里间却陡然传来一声几近破音的咆哮。
四人同时动作一顿。
下一秒,一门之隔,那无从遮掩的慌张怒意,更是瞬间逼到眼前。
“你应该知道zack是我最珍惜的孩子……蒋,你应该知道!所以我希望最好不要是你,不然,就算你是阿秀的儿子,我也真的会……!”
真的会什么?他能做什么?
舒沅和宣扬对了个眼神:比起蒋成的静默无声,richard表露出的愤怒早已出离想象。那蹩脚的中文发音背后,无疑正隐隐透出某种近似威胁的杀意。
察觉到宣扬也有同样猜测,她瞬间心头一紧。
又想到新加坡本不是蒋家主场,蒋成这次前来,八成也没有做相关的准备。当下,也等不及保镖默许,只当机立断、把烂摊子尽数扔给宣扬,便猛地上前推开房门。
一开一阖。
舒沅站定门前。
对面两人一坐一站,虽暂时沉默,气氛仍是一看即知的剑拔弩张。
急怒之下,大老板甚至气得双手叉腰、在房间内不住来回踱步。一听见推门声,便急急看来,见到是她,当即快步走到门边。
“舒!你来了。”
“是,boss,”她点头,“我来跟你解释昨天的……”
“我不想听这么多!”
她还想从头为人梳理始末。却不想richard猛地一摆手,却是直接打断了她的后话,红着眼,话音开门见山:“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昨天在金沙赌/场发生了什么,蒋,他是不是和zack起了冲突?他们说了什么?”
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像是早已经确认了这次的主谋就是蒋成,找她来,完全就是为了增加铁证。
舒沅听得眉头紧锁,下意识看向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某人。
然而蒋成似是依旧气定神闲,只双手抱臂,定定看向她,末了,四目相对,做了个“尽管说”的手势。
“舒?你在想什么!说啊。”
顾不得新仇旧帐,多年来默契依旧,两人眼神交流片刻。
直至被richard的愤怒召回,舒沅才不得不收回视线,重新垂眉顺目。
“大老板,你冷静一点。”
她低声劝着,尽可能简洁明了地摆明立场:“是,昨天晚上我和zack确实在赌/场和蒋先生碰到过,但是这只是过程中的一个小小插曲。蒋先生和zack开了个玩笑,但很快就归还了那五百万的筹码,没有为难我们,之后也很快离开,我们再没有过接触。我想,蒋先生没有立场再去针对zack做些什么,或许只是您误会了。”
“误会?!”
“是的,在我看来,他们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矛盾。”
“这还叫没有!”
richard听出她弦外之音,登时怒而回身,从茶几上甩出两张薄薄碎纸。
他声音霍地扬高:“谁不知道zack最喜欢的画家就是陈文希?这幅seapalace是他之前一直遗憾没能拍到的作品。画在阿秀那,蒋特意把画拍下来,还撕成两半,夹在送给zack的成年礼盒子里,你告诉我这是误会吗?!他对zack本来就有敌意!”
舒沅闻声,眼神落低。
飘落地面那两张碎纸,赫然是当年她和蒋母出席的拍卖会上,蒋母力压众人拍下的那副油画——当然,只是照片,不过被人恶趣味地撕成两半,看着也颇有些故意气人的意味。
但,蒋成和宣展能有什么矛盾?
他们完全没有利益冲突,蒋成不至于上纲上线。更何况,还用这么无聊的炫耀当手——
等等。
联想起昨晚赌场闹剧,以及蒋成对宣展奇怪的态度。
她试着再往前推,这才发现:他们俩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养云门前,当时她反应不及,宣展还拉着她手走了很远。
而当时她以为似乎并没注意到自己的蒋成,现在看来,则大概、八成、一定是目睹了全程,只是之前装没看见而已。
舒沅:“……”
虽然用疑似“看不惯前妻另觅新欢”来解释这一切略显牵强。但如果真按这么算,倒是有很多奇怪的细节,都有了“合理的”逻辑链。
一瞬间,她陡然明白过来个中微妙之处。
却不好说是气还是无语,只到底没忍住,趁richard不注意,狠狠瞪了对面一眼。
蒋成又在装没看见。
倒是richard还在等着她的解释。
舒沅假装思考了几秒,再开口时,依然坚持劝说:“boss,我还是觉得,现在zack失踪,在没有最直接的指向证据之前,并不能说蒋先生不欣赏他,或者两个人之间相处不太愉快,就代表他要谋害他。而且,比起现在在这里干坐着,我想我们更应该立刻派人去找zack的下落,清查酒店所有的监控——”
“你以为我没有做这些吗?!”
“不是,boss,我的意思只是……”
“shutup!舒,我叫你来不是让你来开解我的,我需要的是目击者的证词。如果你只是来说废话,现在你就可以出去!”
“uncle”
richard话音刚落。
旁边一直保持缄默,悠哉悠哉看大戏的蒋成,突然脸色一变,泠然开口:“你要的是什么证词?”
这一声下来,局面忽变。
蒋成也不理睬对方的目眦欲裂,只冷笑了声:“问她有什么用,看她那样子就不会撒谎。你不如找你弟弟来问,昨晚居心不良,带宣展去赌场的到底是谁?”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希望uncle你用平时的脑子想事,不要被人牵着走的意思。”
蒋成说着,手指开始有一下没一下轻敲沙发扶手面——如果方忍在,大概能认出,那往往是他工作上耐心告罄,即将发火的标志。
更别提眼下面对的,还是舒沅在richard背后,像是有些惊到缓不过神的表情。
他不喜欢看到她露出那种表情。
蒋成眉心紧蹙,再开口时,愈发锋芒毕露:
“uncle,说了这么久,你难道还没发现自己现在是在做无用功吗?我绑架你儿子,有什么好处?”
“你父亲一直都对我有意见——”
“对不起,我对我爸应该更有意见,这点不成立。另外,我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在商场上沉浮四十年的成功商人,竟然会在一件甚至都还没有定论的事上大乱阵脚,您真是用实际行动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还是您觉得,所有人都那么意气用事,会因为一点私人的恩怨,不惜拿违法犯罪的风险来发泄?”
“……”
“至少我不会,uncle。还有,我必须提醒您,哪怕在警察查案的程序里,除了考虑因为个人恩怨冲动犯罪的可能之外,更应该考虑的,难道不是在受害者出现意外的情况下,谁能成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既得利益者。
这场成人礼背后的交接意义,在宣展缺席后,应当交付谁来“做做样子”?
在座的几个,其实都心知肚明,如今的steven家族,早已不复当年私生子遍地跑的情况。richard虽作为当代家主,也的确滥情,但与之生有子女的,却仅仅只有聂桑这一位妻子,而唯一活到成年的,也只有宣展一人。
至于,与richard同辈,接在宣展之后的有力顺位继承者——
蒋成没再把话摊开细说,只随手理了理领结,起身。
他似乎已全然将眼前发生的一切视为闹剧,连礼貌的客套话也不再说。
却好整以暇,搬出更大一座名誉上的枷锁,以英语淡淡补充:
“我为我今天的遭遇感到无比失望。原来,我母亲的挚友,从小就非常疼爱我的richard叔叔,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给到我们蒋家。希望您能早日找到疼爱的小儿子,同时,我也会如实将今天的一切转告给我母亲,并慎重考虑接下来双方的合作。”
他发音极标准,吐字也分外清晰,舒沅却听得一阵心惊。
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想法是否真就直指宣扬“作案”,蒋成已迈步走过她身边。
衣角轻擦。
她听见他说,这次是温和许多的语气,近在耳边:“走吧。”
换了别的情况,她大概率只会在心里对他翻白眼。
但这次情况不同,她一时有太多话想问,也没再矫情什么,跟颓然跌坐在沙发边的大老板低声道过歉,便找了个借口,紧随其后出了门。
宣扬却已不知何时离开,不在门外。
两个保镖满脸都写着心虚的“我什么都没听到”,问了也没用,舒沅想了想,只得还是先追上前脚出门的蒋成——他就走在前方不远处,似乎也刻意放慢脚步,在等她跟上。
舒沅几步上去,很快与他并肩。
“你到底知不知道宣展去哪了?”
“我说了,我不清楚,他们家的事也跟我无关。”
话虽如此。
他顿了顿,注意到身旁人不自觉眉心紧锁,又漫不经心,顺带提了句:“不过我猜,聪明人是不会撕票的,你可以放心。要是再聪明点,可能还会把这件事做得更没痕迹——最好,这只是一个因为任性而引发的事故,这样既能降低宣展的继承合理性,他自己也不会失信于人。”
“那是什么办法?”
“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想法,我只能告诉你我的。”
蒋成在谈论公事时,用词总格外严谨。
某种程度上而言,唯有这个时候的他,在她眼中依旧格外高大,有着她难以企及的人情智慧。
“如果是我,我会让宣展因为情绪问题躲在这间酒店的某个地方,监控正好故障,值班的保镖正好换班。而他反省并且回来的时间,也正好卡在刚好的地方——这次的成人礼会拖延,但依然能进行,只是他的表现一定会不如人意,至少不符合这次花重金砸下的排场,没法让人信服,更坐实他无能继承人的身份。”
舒沅:“……”
她是不是该为蒋家人庆幸?在接班人这件事上,蒋成幸好没有竞争者,不然得被他整成什么样?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
这一刻,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在不讨论过去和感情的前提下,他们竟然还是可以是这样轻松轻快,坦诚以待的。m.xiumb.com
一如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崇拜他,他在讲,她在听,他在教,她在学。
不过,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发现自己之前没能发现的细节上,来不及细想这些,又急着追问一个确切答案:“那你觉得这件事是宣扬做的?但他看起来对家族企业一点也没兴趣啊。”
“不知道,只能说很有可能。而且,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表里如一,最不在意的人其实最在意,这种情况也很常见。”
“这样……等等,那你刚都算到这么多了,怎么一开始一句都不说?”
还一度让自己吓得够呛,差点在大老板面前摊牌?
迟来的,意识到蒋成很可能又在扮猪吃老虎,不惜拖人下水,舒沅一改之前和真相似乎越来越近的好奇心情,脸色又微微有些难看起来:“你故意的?”
蒋成坦言:“我只是觉得他那副样子很好笑,而且,他一开始气势越大,之后就越狼狈,这样我放完话,以后如果有机会合作,拿这个当借口压价也会有力很多。”
都那种时候了,他竟然还在考虑这个!
“如果不是他对你太大声,我还能继续再看会儿热闹。”
他又补充。
“……”
“阿沅。”
蒋成突然停住脚步,顿足于电梯前。
电梯屏幕上的数字逐渐跃升,即将来到他们所在的51层。
他依旧直视前方,不曾看她,顿了顿,话音却放低,像是深思熟虑过后,才继续开口:“我从刚才就想说了。”
“比起聊他们那些有的没的,我更想跟你聊聊——聊聊我们。”
*
他话音刚落。
电梯“滴”一声,抵达51层。
然而两人都极默契地没有迈步,电梯可怜兮兮等了十几秒,只得又一次下降。
与此同时。
舒沅点了头,问他:“聊什么?”
却不想,答案竟是空气尴尬得寂静了五秒。
蒋成愣住了。
他其实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原本从昨晚、一直到从刚刚坐在房间里就开始排演的画面一时间都没了上下文呼应效果,惊得他频繁眨了眨眼,仿佛一下又从刚才干练总裁的高大形象。回到他最本真的、低情商恋爱白痴。
从哪说起好?
“我……”
舒沅摁了电梯上升键。
“你说,我听着。”
从没想过他们之间竟然还能有这么平静的谈话时刻,或许归功于他那句“如果不是他对你太大声”,令她回忆起少年时他对她的许多维护,说不感谢是不可能的。
为此,虽然他们如今无言的时候更多,也早已经在夫妻情分上一刀两断了个彻底,她还是给了他“聊天”的时间。
见他不好开口,舒沅想起之前自己那出猜测,甚至还主动给提供思路:“对了。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跟和你们蒋家有关的人在一起的,免得到时候见面让大家尴尬。而且,宣展跟我就是普通姐弟,你不用因为看不惯我,也连带着看不惯他。”
蒋成:“……?”
不、不是,这是说到哪了?
她越往下说,他的脸色变化堪称精彩。
然而舒沅的注意力却并不在那。
见他还不说话,又觉得既然自己打开了话匣子,反正四下无人,她干脆趁此机会,一股脑把之前因为离婚案蒋成没有出席,而没能说出口的话说完:
“还有,之前离婚的事,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知道你很生气,所以上法庭的时候也接受了你那边提出的所有要求。但是,我还是觉得,说真的,蒋成,那个孩子当时对我对你都是负担,我不后悔流掉了它。只是处理的方法确实有点偏激,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再去迁怒妈……蒋阿姨,还有蒋叔叔了。”
“……??”
“事情过了几年,其实我的情绪已经平复很多。也真的不再奢求说,让你去理解当时的我,现在能够这样好好说几句话已经很好了。怎么说呢,说句俗气的,希望我们各自安好吧,也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以后我也会尽量避免跟你撞见,免得有些不必要的尴尬,大家都不舒服,说实话上次在上海碰到你,我就……”
“等等。”
不是。
不是,等等。
蒋成越听越傻,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她。
怎么这个聊天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谁说他是因为怕尴尬所以这样那样的,他们的脑回路什么时候这么天差地别了?难道正确的发展不该是:理解,感动,感慨,“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他喉口哽了又哽。
“阿沅,我的意思是,三年前的事——”
滴
不识时务的电梯又一次掐点到来。
只是这一次,却没给他把它“赶走”的机会。因为这次电梯上,来了一个赶不走的“不速之客”。
蒋成脸色铁青。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舒沅已经迎上前去,不由分说,便将电梯里满脸不情不愿、不愿挪步的少年一把拉了出来。
“宣展!”,,网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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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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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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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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