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小橙?”
“汪汪汪!汪汪!”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
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别追我别追我!……舒沅!救、救我!”
宣展像阵风似的哀嚎着窜进厨房时,新晋狗主人舒沅正在忙着分装狗粮。
为了保证自己去新加坡的几天里,答应来帮忙喂狗的孙阿姨分得清具体喂法,她特意按照宠物医院开来的清单,把定量的狗粮,以及单个的罐头和小肉干写上适当的喂食量和日期,一并装袋封存好。
结果宣展往她身后这么一躲,手上笔迹瞬间被吓到拐了个弯。
“宣展,你……!”
舒沅看着手中划破的便利贴。
眉头微拧,刚要开口训两句。
躲在她身后不肯出来的宣展,这会儿反倒“恶人先告状”,开始向她凄声控诉:“舒,你骗我——这个狗一点也不黏人,明明就很凶!”
“汪汪、汪!”
像是要跟他呼应互证似的。
追到厨房门口,跟宣展只有三步之隔的小土狗立刻汪汪直吠起来。身体后倾,比前几天带它去宠物医院洗澡打针的时候还能闹,做出宛如准备攻击的姿态。
舒沅看了也吓一跳。
急忙放下手中纸笔,弯下腰去,摸着它背不住顺毛。
“小橙,怎么了?……宣展怎么惹你不开心了?”
宣展闻声,急忙在她身后插嘴:“我没惹它。只是去看了看它住的地方,想跟它玩。”
谁知道这个狗前一秒还温顺得很,下一秒突然就变脸,追着自己汪汪叫的?
“你动他玩具了吧。说了让你不要把他从栅栏里放出来,他平时没事就乖乖在那睡觉,多好。”
舒沅将自家小橙抱起,低声哄了两句。
绕到客厅,走到角落新修起的小窝边一看,果不其然,前两天刚给买来让它玩(咬)的小企鹅玩偶明显被动过。
估计是宣展想让它去捡球,做成橘子样式的彩虹球也被扔得很远。
“他以前是流浪狗,领地意识特别强。”
舒沅大概联想到了经过。叹息一声,将小橙放回栅栏里,扭头就教育宣展:“聪明归聪明,所以教上厕所也一下就能学会。但是就因为太聪明了,也特欺软怕硬——你这么好欺负,它不欺负你欺负谁,你还上赶着去逗它。”
“那、那你也很温柔啊,它现在怎么这么乖?”
“……我给他饭吃,能不乖吗。”
衣食父母比天大,宣展又被上了人生重要一课。
然而,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作祟。
他打小在家家教就严,从没有养过宠物,于是直到吃饭时,还在念念不忘想跟小橙玩。
可惜他既不是上次来的顾雁那种香喷喷大美女,又不是陈怀言那种,阴一下眼神、像是马上能把它宰了的帅哥刽子手,于是只能再一次被识人有术的小橙追进厨房,躲在她背后发毒誓,再也不去“以卵击石”。
舒沅:“……你说你何必呢。”
真拿小朋友没办法。
当天下午。
舒沅安顿好小橙,随即便收拾好行李,准备赶赴新加坡。
不过这次不是和宣展一起——人好歹是个金贵的大少爷,再加上成人礼事关紧要,家族那边派来私人飞机专程接送,她原本就想避嫌,更不可能过去强插一腿。
说到底,名义上她是宾客,实际上只是“赴宴员工”而已。
好在公司在上海的分部正好也有人要去。早几天就让她报上行程同行,顺带还给报销商务舱机票,简直是神——
神……神仙待遇,等等?
舒沅走到贵宾休息室内。
正悠闲刷着平板,把她万分眼熟的保温杯(八成装着苦荞茶)放到桌上的某人,轻抿一口茶面,听到动静,蓦地抬眼。
如出一辙的金发蓝瞳。
不过这位比之宣展,明显的五官更加立体,纯粹的欧式五官眉眼深邃,气质斐然——毕竟是三十五岁和二十一岁的区别,宛如“涉世未深”和“人间老狐狸”之间,天差地别。
“来了?坐吧。”
连普通话都比磕磕绊绊的某人标准一百倍。
舒沅满头黑线。
但基于职(金)业(钱)道(约)德(束),还是飞快调整好状态,忍住扭头就跑、宛如小学生看到班主任的冲动,规规矩矩坐好。
“……宣总。你不是说最近要去香港谈合同,让陈秘代替你回新加坡吗?”
“后来想了想,要是太子爷的生日都不回去,家里三姑六婆会把我骂死,所以腾出空回一趟。”
“我们这算是,一起去,一起回?”
“放心,反正不会一起住。”
“……”
连三姑六婆都会用,呛人也是一流,不愧是昔日智商一百六十五的设计系天才。
只可惜转行以后,这智商全用在压榨员工的精神摧残上——饱受其害的舒某人回忆起初入行时,眼前这位宣总手把手的“催稿教学”,不由沉默五秒。
末了。
“宣扬,不是,那宣总。”
“嗯?”
“现在改头等舱还来得及吗?我感觉商务舱配不上您的级别。”
“……”
*
秉持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准则,实际上,这两年舒沅也算摸索出一点和宣扬相处的门道。m.χIùmЬ.CǒM
毕竟真算起来,其实她和宣扬才是最初相识的千里马与伯乐。
当年,他从设计师行业金盆洗手,迫于家族压力回到wr就职,相中的第一个“苗子”,正是彼时初出茅庐、在导师支持下发行中篇小说集的舒沅。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宣扬那天。
对方前一天还在社交软件上和她洽谈合作,双方就合约上关于版权年限的问题发生争执,不欢而散;
后一天,他便径直从意大利飞来爱丁堡,在gs校区主图外的喷水池边,发消息告知她:“或许我们可以当面谈谈。”
那天下着濛濛细雨。
他撑着一把大黑伞,金发及肩,散散拢在脑后,西装笔挺。宛如她怀春时代看过的少女漫画,五官深邃的大帅哥双目含愁,为了向心爱的女人表达心意,不惜冒雨等在图书馆外。
——如果按照这个发展,估计会是个浪漫的展开。
可惜宣扬看她第一眼,伴着温柔无害的微笑,说的第一句话是:
“真是有缘,果然,你就是买了我那个蠢货侄子肖像画的人。”
“……哈?”
“这么看来,我以后也要把我的孩子送来爱丁堡大学。”
宣扬笑容依旧,向她伸手。
两手交握瞬间,才补上后面那句:“不管他之前什么样,一定可以培养出审美水平质的飞跃——我非常欣赏你的文字,舒小姐。”
舒沅:?
虽然后来的高薪签约,版权分成,年限让步,确实让她心甘情愿踩进了wr上海分部这个巨坑,从此过起了老板笑里藏刀催稿,后来还塞来宣展这么个□□的艰苦生活。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宣扬当年的一眼相中,极大程度上,改变了她可能还需要经历更多真正“艰苦”的命运。
他或许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可确实是个好老板。
正如在她并不漫长的一生中,与初见那一面一样,始终也记得去wr报道的第一天。
在落地窗前,他举起手中的红酒杯与她相碰,问她:“你相不相信命运,舒沅?”
“命运?”
什么有的没的。
宣扬看向窗外,万里无云。
只是喃喃着自问自答:“我不相信神,不相信宿命,但我相信冥冥之中有种‘运’的存在,这或许是你们中国人所说的‘时也命也’。”
“……?”
“两年前我第一次见你,就发现你很像我一个老朋友——宣展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不然他不会对你这么亲热。甚至于,你人生成长的路径,包括走进上流社会的方式,都曾经和她如出一辙。”
舒沅终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默然片刻,索性单刀直入,直接问出:“所以你和宣展都认为我会是‘她’吗?”
“不。”
宣扬摇头:“我不知道宣展怎么想,但我不会,相反,我希望你一定不要是她。”
说话间,他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与她遥遥举杯。
那是唯一一次,她看出那是个真心实意,满带祝福的微笑。
而他说:“我希望你能有不同的命运,因为你值得。”
昔日言辞,言犹在耳。
舒沅默默在心里长叹一口气,为此忍了又忍,最终也是直到飞机落地前几分钟,才终于把旁边睡得安详——然而歪着头,金发乖乖耷拉着,看起来莫名有了股温顺感的某人叫醒,没有实行登机前的“恶魔计划”扰人清梦。
“到了。”
她说。
宣扬睁开眼。
看向窗外熟悉的景色,蔚蓝碧空下熟悉的鱼尾狮,金沙酒店,巴拉湾海滩。
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只是点头,淡淡说:“行吧,开始steven历险记。”
*
说是历险记,但毕竟这次的成人礼并没有在steven家族位于美国洛杉矶霍尔姆比山的庄园,抑或某个海岛上举行,放在档次明显略低数级的新加坡金沙酒店,本身已经缺少了历险这一层含义。
但其实,个中用意也不难理解。
——宣展的生母两年前在新加坡过世,父子两人,对于这位华人出身、新加坡成长的贤妻良母,都有着深厚的感情。为此,即便当下深受宠爱的继母再三表示选址不佳,最后也没改变父子俩的心意。
所谓的大家族,男女关系总是一个比一个乱。
想来当年蒋母在拍卖会上一语中的,说他们家“私生子多”、“关系混乱”,舒沅还以为只是玩笑话。
现在看来,已经是比较委婉的说法。
——“stevenjones!”
——“mrsteven,pleasewait!”
从机场一路坐车到酒店门口,她心中腹诽还在继续。
然而刚一下车,紧随而来的镁光灯和嘈杂的喧闹声、争先恐后的提问,瞬间便打乱她思绪。
四面八方涌来的媒体将宣扬团团围住。
不比国内娱乐版面永远占据风头尖端的气氛,在国外,有权有势的家族内部风闻才是群众最爱吃瓜的对象。
舒沅被眼前的场面吓得有点懵。
好在一旁早有准备的宣扬及时递来口罩,这才让她得空飞快戴上,矮身避开镜头。
很快,在宣扬驾轻就熟地打了几个太极、把难缠的问题一通怼回去后,保镖后脚赶来。
“行李让门童给你拿,走。”
一声低斥,在人墙筑起的护卫护下,他一把拉过她手臂,快步走进酒店大厅。
媒体被拦在门外,镁光灯、快门声依然未断。
舒沅惊魂未定,好半会儿才缓过劲来,轻声问:“他们平时都这么疯狂的?”
宣扬拽着她的手臂未松。
若有所思地看向四周,半晌才答:“那你应该去问宣展。据说他小时候在别墅裸/泳,还被周报的记者拿无人机航拍拍到,他害羞,非要让他爸派人把照片处理掉,结果最后花了几百万美金才买回来。”
舒沅:“……”
“不好笑吗?”
“……”
在他背后,未曾注意到的方向,她的脸色在抬眼那一瞬间,倏然血色尽褪。
直到这一刻,摸着良心说,也并不是她真不想吐槽。
实在是——话都梗在喉口,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该先说“卧槽”还是“哈哈哈哈好好笑”?
“……舒沅?”
宣扬没听到她回答,一扭头,这才注意到她脸色极为不佳,几乎称得上是僵硬。
说话间,亦随即循着她方才抬眼时的方向看去。
一张熟悉的亚裔面孔,鹤立鸡群。
正停步在一侧,和steven家族的话事人,宣扬的长兄,年届六十的stevenlrichard谈笑风生。
这一秒,宣扬终于迟来地意识到刚才进门时的不对劲之处。
不是隐藏在暗处的某些不想看到的人,更不是完全没有历练出这样资历的宣展能比——
对方,或者说,蒋成。
从两人踏进酒店开始,就一直在看向他们。
准确来说,是看向舒沅。
以及,他握住的,舒沅的手臂。
那厢,精明了几十年的richard同样“触觉灵敏”,注意到蒋成的走神,随即也扭过头。
看见是他,表情微妙一变。
不过下一秒,还是端起笑容,领着蒋成向这头缓缓走来。
“蒋,向你介绍,这是我们wr上海分部的精英——”
“嗯。”
“宣扬,你认识吧?他曾经是你母亲很喜欢的设计师,也是我的亲弟弟。至于这一位,”richard冲舒沅笑笑。与宣扬八分相似的面孔,不过带了数分衰老痕迹,依旧英俊,“这位,是我们wr旗下的新锐,舒沅,舒小姐。”
“原来是舒小姐。”
蒋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两人四目相对,舒沅——可惜舒沅完全没有偶像剧女主角的自觉,在这个时候没有流眼泪,而是咽了口仇人相见才该咽的口水。
蒋生伸出五指,摊开在她面前。
俊秀面容漾开虚伪微笑。
“原来是舒小姐,”他说,“你的小说非常优秀——久仰了。”,,网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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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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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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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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