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时间亦过去许久,苏锦差不多忘了那人的声音。
但眼下,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
对方虽是故意压力了声音,但这个声线她还是能听得出来。
苏锦淡声,“肖玄。”
肖玄手中僵了僵。
既而口中轻骂了一声,收了手中的短刀。
苏锦转身,肖玄已跌坐在一侧的下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屑,全然没有早前一袭白衣锦袍,手中仅一把折扇,淸矍若谪仙的模样。一身玄色的衣襟上都是血迹,脖颈上也是伤口,手中的短刀见血封喉,同小榻背后那个写意的“禅”字形成鲜明对比。
也同早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但说话咄咄逼人的肖玄反差极大。
“你是怕我不会杀你吗!”他语气中颇为恼火,“苏锦!”
以她的聪明,即便她真认出来他来,也大可装作不吱声,同上次一样,相安无事过去。
她偏生要戳破。
她戳破就是逼他杀人灭口。
他的身份特殊,不能在苍月暴露,别说是她,就是柏炎撞破,他也杀柏炎!
肖玄话音刚落,因得方才动怒,胸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早前的伤口再次崩开,鲜血重新涌了出来,脸色更不好看了几分。
只是任凭脸色怎么不好看,还是如怨念一般看向她,“你就不怕的吗?”
早前在平城的时候不怕,眼下也不怕。
肖玄胸中的恼意似是找不到出处,只能继续流血,窝火看他。
苏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遂应道,“你早前都没杀我,眼下更不会杀我。”
肖玄呲牙,“我早前便同你说过,见到我是谁对你并无好处,你早前你没见到,眼下见到了。”
“但早前我们不是朋友,眼下我们是……”苏锦振振有词。
肖玄微怔,一时未接上,嘴唇上并无太多血色,片刻回怼道,“苏锦,谁同是你朋友!”
难得晴了几日,半空中一道惊雷劈下,又有其是武陟山上,闪电在半空中劈成了一道弧形。
肖玄喉间莫名咽了咽。
不知是伤口渗血的缘故,还是方才说话险些被雷劈了得缘故,总归,心中有些慎得慌。
苏锦笑了笑,“佛堂不说妄语。”
“……”肖玄语塞。
“夫人,方才惊雷可有受惊?”丰巳呈的声音在外响起。
肖玄当即警觉握紧短刀,提防随时可能入内的丰巳呈,也一头冷汗凝眸看向苏锦,生怕苏锦会出声将丰巳呈引来。
他没有全然的把握可以在丰巳呈和平阳侯府的侍从手下全身而退,而不暴露身份。
他也可以杀她,但杀他对他并无益处。
肖玄紧张看她。
今日,比平城那日更依赖她放过他。
眼见苏锦开口,肖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却听温声道,“我没事,下雨了,你们歇着吧,我有事唤你们。”m.xiumb.com
丰巳呈应好。
听脚步声,周遭的侍卫应当撤去,只剩了丰巳呈。
丰巳呈是不会离开。
肖玄垂眸,一颗悬着的心重新放回胸膛。
倾盆大雨,他可以趁乱出去,即便被人发现,但识破身份的几率更小。肖玄起身,按住胸前的伤口,朝苏锦道,“你把丰巳呈支开,今日之事,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日后在京中你我继续相安无事,你若是走路风声,我一定取你性命!”
不知是否又是妄语的缘故,这一道惊雷冷不丁劈来。
肖玄脸色遂又难看了几分,“苏锦,支开丰巳呈。”
苏锦朝丰巳呈道,“丰巳呈,你让小沙尼备些热水来,我要用。”
丰巳呈果真应声。
肖玄在屋内,眼见屋外丰巳呈的身影挪开,肖玄找准时机推门而出,正好空中又一道惊雷劈下,开着门,这雷似是就在眼前劈下的一般,要命的是,肖玄应声倒地,一张脸面无血色,苏锦一度怀疑,他方才是被雷劈死了……
******
肖玄醒的时候,胸口正一阵刺痛。
肖玄惊醒,下意识想伸手拿短刀,但身侧哪有短刀,只有丰巳呈的手刀劈下,“哎哟哟,肖世子还是老实些吧,这么大条口子,都能塞一把刀进去了。”
肖玄才反应过来丰巳呈在屋中,他衣衫已揭开,丰巳呈在给他清洗伤口。只是一面清洗伤口,一面言语上施压,一会儿是塞把刀进去,一会儿是都能看到五脏六腑,听得肖玄头皮发麻。
“苏锦呢?”他还有力气问。
丰巳呈一脸酸溜溜的模样,“怎么,还让我家夫人看你敞胸露腹吗?”
“你!”肖玄气急。
“诶,别别别别……”丰巳呈恼火,“才上了止血药,好容易结痂,若是崩开还得再来,奴家可不愿一直给你上药。”
肖玄气不打一处来。
他方才已同苏锦说的够清楚,让她把丰巳呈支开,今日之事,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日后在京中他二人继续相安无事,她若是走路风声,他一定取她性命!她倒好,还没走出容光寺,丰巳呈已经知晓了。
肖玄眼中的恼意袭来,他方才就该直接杀了她。
霎时,房门推开,肖玄目光中又是紧张。
既而阖门的声音,苏锦在屏风后问了声,“人醒了?”
丰巳呈刚替他包扎完,除了包扎之处,肖玄上身皆是裸露,她不入内反倒好。
肖玄尚未应声,丰巳呈先开口,“醒了,夫人,伤口不深死不了,方才就是失血过多。”
肖玄狠狠瞪他,刚才还一口一个伤口能塞得下刀子,能看得见五脏六腑,怕是要完犊子,眼下……肖玄眸间怒意,却没有出声。
屏风后,苏锦温和的声音道,“那就好。”
什么叫那就好,肖玄煞白的脸色似是瞬间气得又有些发青。
屏风后,又是苏锦的声音,“方才听寺里的僧人说,这场雨下得太大,下山不安全,今晚怕是都要留宿容光寺。丰巳呈,你同世子一处,帮忙照看着,有事来唤我,我去瑞盈哪里。”
丰巳呈还未应声,肖玄恼意,“苏锦!”
苏锦这才从屏风后出来,“我想了下,世子早前的提议不错,今日之事等今日之后,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日后在京中继续相安无事。”
“那你还让丰巳呈!”肖玄恼火。
苏锦笑,“我又想了想,让丰巳呈帮你处理伤口,同方才说的也不矛盾,你安心在这里呆一晚,明日回京,早前约定的作数。”
肖玄怔住。
苏锦转身。
他怒目唤住,“你在这里,让他出去!你将房间留出来,旁人会怀疑!”
丰巳呈和苏锦都瞪圆了眼睛看他,有毛病吧……
肖玄恼意,“……我怕他半夜杀我。”
“……”
“……”
丰巳呈和苏锦面面相觑。
……
最后,丰巳呈亦将肖玄手脚绑得结结实实扔在禅房内的榻上,理由是怕他伤夫人。
连肖玄连口中都塞了布条,说是怕他将绳子咬断。
肖玄怒目,但比起暴露他眼下在容光寺,没有更安稳的途径。
苏锦在屏风后小榻上侧卧,丰巳呈就在屋外,她其实并不怕肖玄受了伤,眼下又被五花大绑的肖玄。
小榻上,苏锦在想肖玄若不是揣了秘密,断然不会如此紧张人前人后两张面孔,也怕身份会暴露。长风怀安郡王府权势鼎盛,肖玄一个怀安郡王府世子来苍月搅这摊浑水,背后的原因应当不是那么简单。
……
不知何时,苏锦入睡的,只是过了正月起,她夜间睡得都不算太踏实。
当下,屏风后隐隐有声音传来,苏锦和衣起身,绕道屏风后。
肖玄被绑了手脚,口中又塞了布条,扔在床榻上,当下,似是在发抖。
见她入内,抬眸看她,双眼似是都隐隐有些无神。
苏锦上前,扯了他口中布条,他低声道,“我冷。”
苏锦怔了怔,伸手到他额头,果真是滚烫一片。
“肖玄,你发烧了……”苏锦轻声。
但肖玄似是比她镇定得多,“伤口不浅,一定会烧,劳烦夫人给我两床被褥。”
他声音气若游丝,额头上的冷汗挂了一片,苏锦将床榻一侧的被子给他铺了一层。
“还有吗?”肖玄又问。
苏锦想了想,又从小榻上抱了一床被子来给他。
他似是才不说话了。
“喝水……”不知是真渴了,还是作,但苏锦见他额头的冷汗,以及捂在被子里还在发抖,苏锦还是起身,翻开杯子接了杯水,送到唇边给他。
肖玄遂再不做声了。
屋外继续大雨倾盆,屋内,静得没有旁的声音。
苏锦醒了便无太多睡意。
床榻上,肖玄似是喝了水,盖了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又过了许久,“苏锦……”
她听他唤她。
苏锦本就在一侧的凳子上坐着,看他应是烧得迷迷糊糊喊她名字,苏锦没有应声。
肖玄也没有再说话。
许久之后,又听他道,“苏锦,我不姓肖,我姓李……”
苏锦微微愣了愣,李是长风的国姓。
“我父亲要杀我,我来长风……”肖玄说到一半,似是皱了皱眉头,苏锦亦起身回了屏风后,没有再听。
……
翌日,天色放晴,因得昨日一场大雨,多在容光寺呆了一日。
丰巳呈给肖玄找了一身平阳侯府的侍从的衣裳,肖玄混在平阳侯府侍从中出了寺。
离开寺庙时,苏锦还见有人在寺庙周遭寻人。
应是长风国中之人。
侍从中,肖玄亦低头避过。
这里是平阳侯府的人,寻人的人没有仔细看,怕打草惊蛇,待他们走后,还在容光寺徘徊。
……
容光寺回京差不多半日路程。
苏锦昨夜没睡太好,上了马车基本在打瞌睡补觉,柏远和瑞盈未敢扰她,遂去了叶浙和魏长君的马车一道共乘。
过了不少时候,马车在途中的凉茶铺子缓缓停下歇脚。
苏锦才醒。
在凉茶铺子同叶浙等人一道用糕点的时候,丰巳呈附耳道,“夫人,世子走了。”
苏锦颔首,遂也未多问。
容光寺回来是初三。
年关过后,日头仿佛也似上了发条一般,过得飞快。
转念就到了正月十五。
苏锦终于绣好了第一个小虎头肚兜,第二个也在如法炮制中,第二个的速度便快了许多。
期间,也在京中偶遇到过肖玄两次。
肖玄再见她和丰巳呈,神色微微诧异,但旁人面前,依旧是一把折扇在手,面容淸矍的偏偏公子一个。
苏锦亦未戳穿,仍同早前一般,不算亲近不算疏远,寒暄一句,便同魏长君等人一道离开。
看着那道背影,肖玄低眸不语。他盼她同他说话,又怕她同他说话,他会句句猜疑。
但仿佛,从容光寺一晚后,诸事在心中悄然不同。
明知不应当,但他莫名想,隔三差五便寻到苏锦会出现的地方,他也出现。
他喉间微微咽了咽,他,好似越界了。
……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罗晓邀了柏远和瑞盈同去了。
苏锦多有不便,则在宝胜楼顶层的阁楼处小坐,一面等他们几人,一面看街市上的元宵花灯和人群中的热闹猜灯谜,玩杂耍。
年关时候的热闹是家中的热闹,街市上是冷清的。
元宵时候的热闹是街市上的热闹,衣香鬓影,摩肩接踵。
苏锦端起水杯轻抿一口,正看着楼下一处变戏法的掏空心思讨得路人欢心,说来也巧,顶层阁楼处看下去,这戏法的来龙去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苏锦忍不住笑笑,原来戏法拆穿了竟变得如此简单又觉早前怎么没想到……
苏锦托腮笑笑,一侧,脚步声传来,苏锦循声望去。
肖玄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夫人,好巧。”
苏锦微微敛了笑意。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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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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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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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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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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