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容光寺,最好奇的要数柏远和瑞盈。
平阳侯府没有信佛的习惯,早前苏锦同柏炎一处在洛城的时候,柏炎对礼佛的事便没有什么概念,也不怎么在意,当时只是耐心陪她给爹爹在圣水寺中点灯,而后随她拜佛。
柏远和瑞盈也少有来寺庙,但比柏炎早前更好奇多。
苏锦有身孕在,大都在蒲垫前躬身拜佛。
柏远和瑞盈兄妹二人便是在蒲垫前叩首。
香炉前的高香,是柏远去上的,回来的时候熏得眼睛都在流泪,也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叶浙拍了拍他后背,笑道,熟能生巧。
柏炎不在,柏远越发像个家中的顶梁柱。
柏远咧嘴笑笑,瑞盈也上前来给他擦脸。
佛堂外的香味道太大,苏锦不怎么敢近前,魏长君便同苏锦在一处,远远朝着高香的方向拜了拜。
苏锦又在大雄宝殿内添了香油。
佛堂中正在诵经,木鱼声和撞钟声听来庄严而又肃穆。
苏锦在诵经的大殿中坐了坐,平和的诵经声,极易让人心中平静。
苏锦双手合十,默念着,望柏炎平安回京。
佛堂中齐齐又平和的诵经声,好似给近来多波澜的心灵以洗涤……
听完一场诵经,离下午的斋饭还有些时候。容光寺在武陟山中,武陟山本身就是京郊风光最好的一处,眼下未出正月,山中积雪涔涔挂在树枝,别有一番绮丽光景。叶浙和魏长君说带柏远和瑞盈二人去逛武陟山,下午斋饭前回来,柏远和瑞盈都欢喜鼓掌。
礼佛时,是有逛佛山,皆佛缘的说法。
苏锦托叶浙和魏长君多照顾。
柏远和瑞盈朝她道别,三嫂稍后见。
苏锦笑了笑,目送几人上容光寺后山,而后由小沙尼领着,同丰巳呈一道往后苑禅房去,正好在后苑禅房小憩一会儿。
小沙尼是同苏锦道,昨日寺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站都快站不下,今日便要好得多。
小沙尼在一处禅房前驻足,“施主到了。”
苏锦道了声谢。
“平阳侯夫人……”苏锦正欲推门入内,却听身后苑落处有人唤她,这声音似是听过,却不熟。
苏锦应声转眸,见七八个婢女簇拥着一个女眷前来。
本是小国丧期,不是年关当日,京中女眷多是素缟,眼前的身影则是一身纯正的白色孝服。
天家的亲眷才会着孝服。
苏锦凝眸,忽得认出是早前在宫中见过的一面的安平公主。
苏锦迎上,远远福了福身,“苏锦见过安平公主。”
安平声音悠然,“起来吧,你有身孕在,不必拘礼。”
苏锦从善如流。
安平公主看了看她身后的丰巳呈和其余十几个侍从,轻声问道,“你一人来的容光寺?”
两人其实只见过一面,算不得熟。当日在凤鸣殿,乃至后来的生辰宴,她也都未见安平公主再露面。
苏锦听柏炎私下里说起过安平公主脾气不怎么好,不招惹她便是了,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眼下,苏锦反倒觉得安平公主待她平和。
苏锦笑了笑,应声,“同弟弟妹妹一道来的。”
安平公主挑眉看她,“柏炎的弟弟和妹妹?”
苏锦颔首。
安平轻哂,“奇了,柏炎同他的弟弟和妹妹惯来不怎么对路,连话说不到一处去,三句就要吵,到你这里,竟还能一处拜佛……”
她若是没记错,平阳侯府是阖府不信佛的,那柏炎的弟弟妹妹只能是陪苏锦来的容光寺。
苏锦摸不准她脾气,遂只笑笑。
笑是最好礼仪,不会轻易出错。
安平眸光勾了勾,她看人多鸡蛋里挑骨头。但苏锦这里,似是并不惹她厌恶。
安平仔细打量苏锦,那日在宫中只是短短瞥了一眼,并未像今日这般好好见过,眼下,才见她五官生得很有几分精致,便是身子有些重了,都是一眼可见的美人胚子。
明眸青睐,面容里透着温婉,温婉里又藏着一抹妩媚,似是恰到好处的一抹明艳动人,端庄又不会轻浮。
听闻柏炎宠她宠到了骨子里,亲自去的平城提亲,还去了洛城换婚书,婚事是他一手操办的,苏锦回京的时候有人自己跑去笾城接回……
柏炎平日里在京中我行我素,少有管过旁人感受。
柏炎对苏锦上心。
安平公主眉眼低了低,“一个人挺无趣的,陪本宫去听听诵经吧。”
苏锦其实方才听完诵经回来,只是安平公主开口,她不好回绝,只得应声。
安平公主余光瞥向身后的几个丫鬟,轻嗤了一声,“要不要跟去佛堂听经?”
几个丫鬟赶紧福身,却都还是寸步不离。
安平公主瞥了眼苏锦。
苏锦忽得会意,跟在安平公主身后的丫鬟,应当皆是旁人安插的耳目。
安平公主应是有话要同她说,才会借佛堂诵经避开这么耳目。
苏锦心中微滞。
当夜生辰宴上,安平公主并未露面,但安平公主的胞兄晋王惨死在殿中,安平公主的生母刘妃没两日也病逝。但安平公主下嫁的英国公孙子赵泽政则是东宫一系,英国公府还因护驾有功受了提携。琇書蛧
在腊月的这场权利争夺中,安平公主失了母妃和兄长,但英国公府在京中却如日中天,安平公主的处境很微妙。国丧后,安平公主便来了容光寺,在寺中一呆便是大半月,说是给先帝和病故的刘妃做法事,要出了正月才会回京。
苏锦心底澄澈。
容光寺做法事是幌子,离京暂避才是目的。
……
今日容光寺上下诵经,大殿中有空位给香客旁听。
苏锦先前便听过,那时人仿佛还多些,眼下,应当都同叶浙等人相仿,去后山看风景去了,这佛堂中,旁听的人似是只有安平公主和她。
诵经庄严,安平公主身后的几个婢女远远在大殿外,没有跟进来,丰巳呈和平阳侯府的侍从也都在大殿外,只是目光一直在苏锦这里留意安危。
诵经皆要向着佛祖,安平公主和苏锦邻座。
诵经到一半,安平果真细声开口,“柏炎奉旨带兵讨伐许家,你自己在京中要留心,不要随意入宫。”她并未转眸看她,似是自言自语,说话又
动静不大,从背后根本看不出端倪。
苏锦早前果真没猜错,安平是有话单独同她説。
苏锦亦轻声道,“多谢公主提点。”
安平继续,“眼下京中风平浪静,要等柏炎到了朝阳郡才会掀起波澜,届时你若有难处,可让人去寻鸿胪寺少卿张旻,她是我的人,我在京中经营数年,还是有些凭借的。我帮不了你许多次,会引人注目,但帮你一回是可以的,苏锦,你是聪明人,会明白我的意思。”
苏锦眉间微怔,她不知安平公主为何要主动帮她。
事关许家和平阳侯府,哪一处都是殿上逆鳞。安平公主同平阳侯府并无瓜葛,眼下还因晋王之事牵连,在容光寺暂避,她不清楚安平公主的动机,便也判断不了她的目的。
柏炎离京前叮嘱过,京中谁都不要相信。
安平公主这一出有些突然。
“别多想,你可以信得过我。”安平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拎了裙摆缓缓起身,冷不丁开口,“我欠宴书臣些人情,不还怕是没机会了。”
宴书臣?苏锦诧异。
安平公主业已转身,“有些无趣,本宫不听了,你自己听吧。”言罢转身离开,声音有些高,正是中途间隙,佛堂外都能听见。
安平公主离开,身后的婢女便鱼贯而上。
似是许久未提起宴书臣,安平脸色阴沉,眼底略微红润…
身后的婢女都不敢吱声。
她是在宴书臣处听过苏锦的名字。
那时宴书臣递给她一枚稻草编的蜻蜓。
她莫名接过,哪里来的?
宴书臣口中清风云淡,苏锦说,送她未来表嫂的。
她挑眉看他。
他嘴角勾了勾,顾左右而不言其他。
她却笑笑,嗯,收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要我送她一个男人吗?她看上谁了,除了父皇,太子和我哥,都可以送她。
宴书臣恼火看她。
她笑嘻嘻吻上他的嘴,忘了,你也不可以,你是本宫的宴郎……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安平觉得烦心,遂向身后怒道,“都离本宫远些,挺不明白话吗?”
婢女们皆不敢上前。
……
佛堂出来,苏锦往早前的后苑禅房去。安平公主在容光寺中有单独的住处,并不在后苑禅房里。
一路上,苏锦都在想方才安平公主的话。
——我欠宴书臣些人情,不还怕是没机会了。
安平公主忽得提起宴书臣,苏锦脑海中也正好回想起早前宴书臣的事情。
宴书臣来苏家借住的时候,她与宴书臣走得近,有一日见宴书臣眼波流传,整一个春心荡漾模样,她凑上前去问究竟,宴书臣嘴角勾了勾,笑眯眯同她讲,他有颜如玉了!
那时的宴书臣真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她便掏了一枚今日才从同运良一人买了一只的竹编蜻蜓递给宴书臣,说请送给未来的表嫂,宴书臣一把接过。
苏锦当初想,宴书臣肯定是在京中求学时遇到了‘颜如玉’……
只是后来,再未听宴书臣说起过此事,原本醉心读书的宴书臣也似忽然变了个性子一般,科考,入庙堂,宴家在朝中并无多少瓜葛,宴书臣却一路在官场从最底层凭一己之力做到了如今严州知府的位置。
严州知府在朝中已是不小官位,宴书臣也从早前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蜕变成一个深谙官场的朝中大员。姨父姨母要给他说亲,他就说尚未建功立业,在等等,这一等,便等到二十六七了还未娶……
苏锦喉间咽了咽。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安平。
宴书臣喜欢的人……是安平?
思绪间,已行至方才那间禅房门口。
丰巳呈驻足,“夫人先歇息,奴家在屋外候着,夫人有事唤奴家一声就是。”
毕竟是男子,夫人要在禅房小憩,他同侍卫都不便入内。
佛门清净之地,今日亦没有旁人。
若是夫人有事唤一声,他再入内便是。
苏锦心中还想着宴书臣和安平的事,心有旁骛应了声,便推门而入。
苏锦阖上门,禅房中染了檀香,她有些闻不惯,俯身用一侧的调香针灭了香炉,正欲起身,身后忽得一把锋利短刀抵在她脖颈间。
苏锦怔住,正要骇然之间,忽然觉得,这把短刀似是在何处见过?
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平城,云墨坊,当时那个劫持她的人。
当不是这么巧,又遇上了?
肖玄本躲在门口,脸色煞白,衣服上透着血迹,见有人入内,短刀逼上她喉间,只是认出眼前的人是苏锦,低沉的声音很有几分恼火,“怎么又是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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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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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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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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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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