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抬起手，看着那颗红色的珠子。
如果自己一直没有离开这里，那就是灵魂被惠子带去了根骨水旁。和上次在四叶草研究所里的经历很像。
离魂。
自己还算不算是个完整的人呢？灵魂与身体分离，甚至灵魂的一部分也能剥离，融进别人的记忆里。和真正的死神贺兰姗相比，自己又有什么差别呢？只不过是这具躯体还有脉搏，有心跳，有温度。如果连这些都没有了，那么自己是不是就真得死亡了？那么死亡的界限又在何处？
简直就像……
就像忒修斯之船。
令月忽然想到了初到东山岛，那场没有结论的哲学探讨。
【“如果忒修斯船上的零件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零件都不是原来的，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探讨关于同一性的。”靳平远面无表情得说。
於克己点头：“对对对！还是原来那艘吗？令月你觉得呢？”
还没等令月想明白，靳平远又说：“这个悖论还有一个衍生问题。如果用替换下来的零件再造一艘一模一样的船，因为所有零件都是忒修斯之船上的，那么究竟哪一艘船才是忒修斯之船。”】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是不是这样的。”令月站起来，“第一个问题就像户籍证明一样只要查看船舶登记就可以了，比如发动机编号之类的，符合登记编号的就是忒修斯之船。第二个问题更好解决了。国家三令五申禁止报废机动车改装上路。”】
当时这样回答，只是想要赶快终结这个古板枯燥的哲学话题。但是现在想来，似乎……
“月儿你醒了！没事了吧？听说你在研究所里也出过事！现在怎样？要喝水吗？”
泠彩人还没有来，声音先到了。
令月将特修斯之船放回大海，撑着床板坐起来，候令端着水跟在小兰身后进来，令月赶紧接过来：“耽误你们工作了。”
“这是什么话。”随胜上前，“昨天你神神秘秘得做了什么我们还没搞清楚呢，怎么能回去？而且贺兰前辈和我们保证了，出了事，她顶着！”
“我其实也很好奇。令月，你在我们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怎么那么吃惊？”
“你们先让小月喝口水。不着急。”候令还是心疼自己孙女，帮她把被子又向上盖，递过来一件大衣，令月放下水杯披上大衣，笑道：“之前不是也发生过这种事吗？小兰在圣女教集会上想起了自己生前的记忆。”
一说到那一次，小兰就红了脸：“你说什么呢！真是的！”
“我想小兰会记住，大概是因为那段记忆与别的都不同，因此还留下了浅浅的影子。”
“浅浅的影子……不同的记忆？”
“是。因为印象深刻所以被保留。比如木槿花。”
“木槿花？什么意思？”小兰疑惑。
令月指向窗外：“你以前住在研究所后面的小院子，窗外有一棵木槿。许是年年看月月看，因此也记住了。我在你的记忆中，找到了那棵木槿花。”
“原来是这样。”泠彩恍然大悟，“亏我想了一夜木槿花与正阳门广场有什么关系——对了，老爷子怎么还记得正阳门广场？”
“因为当年给广场起名字的，就是外公啊。”
令月的解释滴水不漏，又有小兰之前回想起出事前一天与忍外出的事做证据，没有一个人怀疑令月的说法。
而那次小兰想起生前事，恰恰证明了死神并没有失去记忆，而是被隐藏了起来。
“验证了这两人之后，我自然想起了另一个人。她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一直都是不解之谜。”
令月看向随胜。
所有人，都看向随胜。
虽然她自己不记得，但是其他人都知道：韩泠素的灵魂是在前古村附近找到的。
以前以为人死后灵魂也会消失，现在令月明白了，这只是幌子。记忆就是灵魂的一部分，不可能消失，只是被人为掩盖。那么，韩泠素死后，前往前古村，并不是偶然。她一定有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在她成为死神后被遗忘，但是令月找到了。
“是什么？！你找到了没有？！”
泠彩万分着急：这很可能是揭露杀害自己亲姐姐的凶手身份的重要证据！
但是令月轻轻摇头：“很遗憾……”
泠彩大失所望。
“我当时因为天赋使用过度，不得不终止。”令月终于将自己的行动编圆满了，同时也留下一个悬念：“这么说，还有可能留着记忆，只是你没有找到？！”
令月露出笑容：“正是如此。”
“那就再来一次！”随胜直接伸出双手握住令月的手，“昨天泠彩和我说了我生前的事。我想要知道真相！”
“真相可能让你不安，也可能我根本找不到。”
“没有关系！总要试试看！”
小兰和泠彩也在一旁鼓励。候令则冷眼看着自己的孙女——那神态，若是孔昱见了准会说两人是嫡亲的祖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终于，令月睁开双眼，双手合十，摇头：“不行。只有非常非常少的痕迹，而且是死神找到你的时候的。”
虽然结果令人失望，但是大家都可以理解。
候令看了眼时间，决定还是先回去工作。随胜也告别了自己亲爱的妹妹，约好了有时间再见面。
小兰正要离开房间的时候，令月拿起杯子：“再给我倒杯水吧。”
小兰拿起茶杯，几分钟后又进来。
“把门关上。”
令月的表情起了变化。
小兰赶紧放下水杯关门：“你还是发现了什么。”
“是。”令月掀开被子下床，在床与窗户之间的狭窄过道不安得来回走动，“泠素死前经历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一切？！”
“嘘。”
令月赶紧捂住小兰的嘴，小兰也捂住嘴巴小声说：“很严重吗？”
“我可以带你去看。”
“看？”
令月张开手，露出一颗指头大小水银质感的球体。
“这是……”
“记忆。我将这一块取了出来。”
“就刚刚？！”小兰忍不住尖叫出来，“你怎么敢！”
“因为这件事太重要。我怕随胜之后又回想起来。”令月将水银放在小兰手心里，自己的手也覆盖上去，“我觉得这样做能让你也看到这一段记忆。闭上眼睛，我说睁开的时候你再睁开。”
这是小兰第一次体验窥探别人记忆的感觉，像是穿越了冰凉的隧道，身子也轻盈起来。
然后听到指令睁开双眼，令月不在身边。
“令月？”
“我和你共用一个视角。现在我，你，还有泠素，就是同一个人。注意右后方。”
5月8日的清晨，泠素正急匆匆往金水湾小区方向赶去，身后悄然驶来一辆车——
“砰！”
丝毫没有犹豫，车子撞倒了泠素，车轮从头部碾压数次，之后扬长而去。
小兰正惊魂未定，忽然感觉身体变轻了，甚至飞了起来，紧紧跟在车子身后，驶向城外。
“令月！这是——”
“泠素的灵魂正在追踪杀害她的人。”令月的声音一如既往得镇定，小兰虽然心里忐忑，但也安静下来，跟着泠素的视角继续向下看。
车子驶进西郊的树林里，停下来，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人。
是个年轻男人，带着口罩与棒球帽。除去伪装，那张脸就展露在小兰眼前。
小兰心底发出一声哀鸣。
是银白。
是银白杀死了泠素——可他又成了死神！
为什么会是银白呢？他明明那么优秀，那么用心做事！
“冷静。继续看下去。”
银白换了一身装扮，浓密的络腮胡子和半长的棕色头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邋里邋遢的衣服不太合身，一双满是泥泞的皮鞋穿了很多年，修修补补就是不舍得丢。眨眼就变成了一个家境贫寒的中年男人。琇書網
他从树后推出一辆半旧的摩托，沿着山路，一路向西北——西北，越过这座山，就是桑卷山前古村。
银白的目的地，就是前古村。
记忆里的时间维度与现实不同，小兰只觉得一眨眼，就来到了前古村。
在这里，银白化装成一个收山货的外地商人，在村子里一呆就是好几天。
然后，那个人出现了。
凤梨。
是一辆车将她送来的，开车的人小兰觉得和带着棒球帽做了伪装的银白很相似，但认不出究竟是谁。车子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一下车就发现了自己，直接走向自己。
是古丽。
是衣着朴素的古丽。
银白与那个陌生司机正忙着将沉睡的凤梨送进租住的小院，没有人在意古丽发现了自己。
“你是谁？你好像不是村里的人。”
“我被人撞倒。我想要找到那个撞我的人。”
“可是，你被撞倒了，怎么一点伤痕都没有。”
“我的恢复能力很强。”
小兰听到这里，有点伤心：这时候，恐怕泠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她以为自己和之前一样，还是不死之身。
古丽相信了她的话：“你也有天赋吧。有天赋的人才会恢复的这么好，根本看不出你受过伤。我也有天赋的。”
“这种事，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
“可是，你也告诉我了啊。”
“那是因为你聪明，自己猜到了。”
“我聪明吗？我可不觉得。”
“我看得出来你聪明。可惜留在这种小山村。如果你有机会走出去，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人。”
“别这么说……我就是个没见识的农村女孩……”
“要自信呀。你一定可以的。”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聊开了。小兰想，泠素大概是觉得古丽认识银白，想要利用她，古丽则是白纸一张，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过了一会儿，泠素便发问了。
“刚才和你一起来的人和你什么关系？亲戚吗？”
“算是吧。很照顾我的大哥。”
“另一个呢？”
“另一个——哦，你说收山核桃的那个啊。”古丽没有丝毫提防，“他是这附近的商人，我今天第一次见。”
“这样啊。”泠素的语气满是失望。
第一次见。小兰也感觉失望了：算算时间接下来就是前古村全村出事，古丽被穆小暮带走。今天第一次见面，银白又乔装打扮，难怪后来在海岛上古丽也没有认出银白。
泠素还想问别的，那个棒球帽司机出门来找古丽了，古丽赶紧从墙后面站起来：“我得回去了。跟你聊天挺开心的。我要是能遇上你这样的朋友就好了。”
“那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你去哪了？”
司机突然冒出来，泠素赶紧躲开——小兰再一次感觉悲伤。恐怕这时候泠素还以为自己仍旧活着，因此下意识躲开。
以前也遇到过灵魂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那该是多么悲戚的一件事。
不等小兰反应，泠素忽然越过矮墙，偷偷推开一扇窗户。窗户后面的床上，躺着凤梨。
原来当初凤梨从戴安娜分部失踪之后，来到了这里。
房间里，两个乔装打扮的人都保持着伪装，隔着几米的距离面对面站着，看样子对话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你要的人，我带出来了。我要做的事，你也办了。我们的交易就算两清了。之后我希望不要有往来。”银白故意捏着嗓子说。
另一边的司机更大方：“放心放心，就算你想，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这姑娘你确定无所谓？”
“她只是个容器。”
“行吧。你说容器那……出了问题别找我！”说着推门离开
回忆到此结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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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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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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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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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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