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也吓了一跳，忙问泠彩怎么回事。
“那老爷子是月儿的外公大名鼎鼎的名探盛集。”泠彩搓了下鼻尖，“2006年全家出游给令月过生日的时候死于车祸。据说老爷子被发现的时候，用后背护住了令月的两个表弟表妹，脊椎被砸成两段。可惜两个孩子最后也没能救下来。”
“天呐……”
小兰望着令月的背影，她在不由自主得发抖，身子向前倾着，却迈不开步子，只是看着那位老人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右手放在左胸微微鞠躬问好：“我是殊死科的死神候令。本来是来执行任务，感受到附近有死神就过来看一看。想不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特死科的两位！幸会幸会——您是文令月文小姐吧？看起来脸色苍白，是不是身体不适？”
“你……”
令月想张口说什么，却变成了一声呜咽，手向后伸着，小兰赶忙上前挽住她的手，对候令笑道：“工厂那边伤亡人数可不少。殊死科只派您一人过来？”
“我们殊死科此处一贯如此，若是无事，可能三五月都没有一次任务。若是有奇异的天灾人祸，就要辛苦一阵了。两位都是特死科的精英，不知在此处——”
“我们同你一起去。”令月从喉咙深处逼出这句话，之后就捂着嘴巴眼睛一眨不眨。
小兰赶紧解释：“这场事故我们也有责任。您一个人去处理太辛苦了，我们也没什么大事，就同您一起吧。您是我们的前辈，一定有很多经验可以传授给我们呢。”
“贺兰小姐说笑了！死神的资历可不是看年龄。不过既然两位主动要求，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这边几位，应该是人类吧？不妨事吗？”
“那是韩泠彩啊。”令月脱口而出——泠彩初二那年被绑架，外公亲自给局长打电话，全城搜索泠彩的下落。从小就是将泠彩当做自己的孙女一样看着长大。可是如今，却全然忘了。
令月合上眼睛，转身就往工厂方向走。泠彩带着笑意看着盛集——或者说，死神候令，候令只觉得这个女人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怀念。
他虽然成为死神之后便忘记了身为人类时的所有事，但那份敏锐还没有消磨，眼下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三名死神向着工厂废墟方向走出十多分钟，候令终于开口。
“许是我多心。我听说文小姐不是一般死神，而是系统里第一个以人类身份加入的。莫非你，认识我？”
小兰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太了解令月的性格，相识十多年，令月每一次的情绪崩溃，都与她的亲朋好友有关。
以为文立言还活着的时候，以为找到了韩泠彩的时候，见到了陈烨的时候。
平时她从不谈及自己的家人，但是小兰比任何人都清楚，令月如今已经快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十多年前目睹全家人死亡的惨状，十年来对此事不提一字，那是因为早就在心里将这惨烈的记忆破晒成了焦炭，烧成了灰，一把一把扬在风中，然后吹落在心里每一处。看似毫无踪迹，其实无处不在。
令月拉着小兰的手已经冰凉如水，汗水浸湿了手背，但小兰不敢松手，生怕一旦失去自己的支持，令月就要支撑不住。
令月低下头，微笑道：“您叫候令？”
“是。”
“怎么得了这个名字？惠子给的吗？”
“哎呀呀，到底还是特死科的精英了解魔女的性格。正是惠子。说什么这是个好名字，只有我才当得起。只可惜这么多年，我也不晓得这名字好在哪里。”
“我叫文令月。这个令，是个好字。意为美好吉祥。我还有个妹妹，名叫嘉辰。令月嘉辰，都是指美好的日子。”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候令是等候命令的意思。如此看来，也有等候遇见文令月小姐的意思了——哎呀呀说笑，说笑而已。不过今日见了文小姐确实觉得亲切。莫不是，我们以前确实认识？”
候令再次提及这件事，小兰感觉令月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嘴角因为咬着牙而微微颤抖，索性自己帮她戳破这件事：“候令，你生前原名盛集，是令月的外公！”
话一出口，候令就停下了脚步。但令月依旧拽着小兰向前走。
“我听说人死后成为死神的话，是会忘记生前所有的记忆的。所以你不认识我很正常。”令月说，“其实你在世的时候我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我还总是觉得你啰嗦，管东管西的。你爱抽烟，总是熏得外婆说要和你离婚。后来她的呼吸道出了问题，却瞒了你好几年，就怕你觉得和自己抽烟有关系。我那时候可讨厌你了。所以你不记得我，也没什么。”
“请等一下。”
候令站在原地，开口，令月还是拉着小兰一直向前走。
“请等一下！”
候令再次开口，小兰回头看着那位老人，心一横，拽着令月站住：“你在说什么呀！要不……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你们好好——”
“你就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令月终于回过身，看着自己的祖父，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候令看着眼前这个亲切的陌生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特死科人类死神文令月的大名他确实早就有所耳闻。以前在关城市轮值的时候还曾经与她擦肩而过。这件小事对于特死科的死神来说不值一提，但是候令却在同事之间炫耀了许久：“到底是特死科的精英啊。就是不一般！她家人一定为她感到自豪！”
这句话当时只是无心一句夸奖。没想到今日才知道，眼前这个理智又聪慧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孙女。一时之间候令心里五味杂陈。
有自豪，自己的孙女这么有出息。有愧疚，因为他完全不记得身为人类的事。更多的，是心疼。
“你叫，文令月。”
“是。”
“你的母亲，是我的女儿？”
“1966年9月5日您的二女儿出生。当日对外战争取得重大胜利，您希望战争尽快结束，天下安宁，因此给她取名盛宁。三年后对外战争结束，您的小儿子出生，得名盛平。
1969年您出任贺城市副市长一职，专门负责市内治安，仅用半年就将全市犯罪率控制到全国最低，获得总统召见，授予市民奖章。但也因此得罪了黑道，次年长子被绑架并杀害。外婆为此哭坏了眼睛，您却不肯屈服。1972年底您调任力束省省长办公室，三个月后成为省公安厅副厅长，与时任厅长的戴荣军伯伯通力合作破获不少大案要案。1978年，你领导专案组彻夜奋战三个月，破获震惊世界的特大连环杀人事件，调往国家公安部。从此名探盛集的大名全国皆知，直到1994年因伤退休。那年我三岁。
2006年5月3日，全家出游，遭遇车祸。除我之外，全家罹难。”
令月说着这些往事，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刀一片片割过一样疼。
候令眯着眼睛频频点头，听到最后，也有些泪眼婆娑：“就只有你一个？”
“就只有我一个。之后我被父亲的好友陈锦安收养。2008年遇到惠子和小兰，成为死神。”
候令听罢，沉默良久，末了一声长叹：“世事无常。生死如常。小月，你很优秀。外公为你感到骄傲——”
“你什么都不知道。”
令月转身，头也不回向着工厂大步流星走去。小兰看看令月，又看看候令，小跑到候令身边：“你别怪她。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她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你不光是小月的搭档，还是她的好友吧。”
“嗯。”
“谢谢你。能不能请你，陪着她？她这时候需要你。”
“可是你……”
“我不过是个忘记了前世的老头子。不碍的。拜托你了。”候令站直了身子，对着小兰深深鞠了一躬，小兰赶紧把他扶起来，说着应该的，转身跑向令月。
令月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干脆一路狂奔，将小兰也远远甩在身后。琇書蛧
候令看着孙女远去的背影，长长得叹了一口气。
到了工厂，令月已经重新冷静下来——或者说，习惯性逃避了这一段情感波动期，回到她一贯的情绪之中。
接下来的事，也让她无暇顾及与外公意外相见之事了。
堡垒外墙下，岩石砖块中，那些头破血流的，人事不省的，被压住无法动弹的，无一例外都是圣女教信徒。
令月一一检视了他们的记忆，没有任何例外。
不仅如此，平民受伤或死亡的比例低得离谱。虽说并不是所有平民都毫发无损，但是比起信徒十之八九受重伤的情况，这里数百名平民只有十六七人因为火灾发生时正处在人口最密集的中心区域而被波及，受的最重的伤也不过是表皮烧坏了一小块，或者因为被突然到来的灾难吓到而暂时无法自己行动，呆坐在原地。
难道，自己的话又灵验了？
【除非有什么法子瞬间把火熄灭，倒下的建筑专门挑天赋者和信徒去砸。】
自己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眼前的场景，也确实就是如此。真得与熙颜无关，而是与自己有关？
不等令月想出个所以然，从废墟之中又走出一个死神。
“师父我来救援了。我早就说让您老一个人过来根本不现实，这里这么多灵魂要回收，还个个都不一般——咦？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从废墟中走出的死神，光彩照人。她的容貌曾经刻在令月脑海中十年。
“泠素——不。你现在是，随胜。”令月下意识后退两步，一脚踩在碎砖石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小兰及时赶到，上前扶住了她：“没事吧？哎？这里还有死神——泠彩？你不是在慎城镇吗？”
“你们认识我？”泠素——或者说殊死科死神随胜走到两人面前，“你们好，我是今年刚加入殊死科的死神，我叫随胜。看袖子颜色，莫非，你们是特死科的？哎呀师父跟我说特死科可是抢了我们殊死科简称的仇人啊，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你们怎么在这里？是来帮忙的吗？见到我师父了没？他叫候令——哎呀师父！你怎么才到！我就担心你一个人老胳膊老腿儿的应付不来呢！正好特死科的两位前辈也来帮忙了！”
随胜欢快得跑向候令，令月深吸一口气，笑着对小兰说：“先把眼前的事都解决再说吧。”
“嗯。好。”小兰又偷看了令月一眼，还是有些担心。
高纬度地区的冬天，夜晚来得很快。还不到四点，天就已经暗了下去，很快就要黑了。
废墟中不时有没熄灭的火堆若隐若现。巨大冰墙融化成水，地上一片泥泞。令月留心观察着，建筑尽数倒塌，但结构与自己之前所见没有太大出入。又走到中心广场，打开机关，果然发现了堆放返魂香的地窖，那股奇香直冲鼻子，叫人脑袋发蒙。
可是，总觉得自己还忘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事呢？
转身，小兰与随胜已经完成了登记。随后赶来的靳平远也回溯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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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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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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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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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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