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理论课说过的知识点，但令月刚说到这里，赤姚和银白立刻搬着椅子端正坐好，洗耳恭听。另外两个糊涂蛋呢，一个缩在门后哆哆嗦嗦，另一个眨着天真的大眼睛想要提醒令月，这些理论知识他们都清楚。
“清楚也要听哦。因为这次是结合实例的讲解，毕竟我们每次遇到的情况不一定和教科书上的典型案例一致嘛。”小兰给他们搬了两把椅子，令月就靠着办公桌开始讲课。
特死科里执行任务的死神数量并不多，但是行政文员的数量一点不比其他科室少，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些文员需要记录人类一生犯下的所有过错，累加到一定程度之后达到标准的就会被回收。
而被文员跟踪记录的人类也不是无目的得随机寻找，一般分为两种情况。
一种是其他科室，尤其是他杀科的报告。不少他杀科的死神为了满足好奇心，都会提前赶到凶杀现场，甚至全程目击作案过程。此时凶手的信息会被反馈给特死科，如果现世凶手没有被抓或者凶杀案根本无人知晓——就像周小玲案里的王胜利那样，残杀了妻子女儿却没人知道他的罪行，等到时效期过，特死科的死神就会出手回收。
另一种，是依靠观察员。这些观察员们都有一种特殊的装备——眼镜。透过这副眼镜，能够看到每个人类灵魂的色彩。越是纯净的人，灵魂越是近乎透明，大多数婴儿的灵魂都是无色的，少部分婴儿没有灵魂，会被其他灵魂碎片侵占。越是道德败坏的人，灵魂越是污浊。观察员会根据灵魂的污浊程度决定是否需要重点观察，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如果灵魂污浊程度没有明显好转，就会将信息移交给文员，开始详细记录积分——比如詹鹏鹏，小小年纪就被观察员盯上，也算是少见的情况了。只有一种灵魂的颜色观察员不会有任何犹豫，只要发现立刻上报姓名，那就是黑色。但凡拥有黑色灵魂的人，一定是杀过人的。不管是无意还是有心，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只要杀人，灵魂就是黑色。
但是杀人的缘由，就需要进一步确定了。
如果是为了反抗侵害，防卫杀人，那么不会被记录积分。如果是激烈冲突，失手杀人，又是另一种记录方式。总之，观察员只能看出一个人是否杀过人，却看不出前因后果。
“也就是说，刘怀璋上了令月姐的名单，但他有没有达到标准，还是两说。”马跃似乎想要表现一下自己，举手抢着说，奈何没有说对。赤姚歪着头摆手：“说你吊车尾就是吊车尾！送到前辈手中的名单上的人，那都是板上钉钉要回收的。”
银白也补充：“教官说过，要判定一个人是否够回收资格，必须经过层层严格筛选。但既然观察员和文员已经对这个人有了全面了解，为什么还要前辈自己去调查？这样岂不是浪费时间？”
令月笑道：“这才是特死科存在的特殊价值。我们一直说我们是回收灵魂，而不是杀人。因为杀人有很多时候是没有理由的，就好像做好事也不一定需要理由。但是回收灵魂一定要有严格的标准。因为每回收一个灵魂，对应现世就是有一个人生理意义上死去。观察员能分辨哪些人杀了人，文员开始记录过失，但，人不是只有善恶两面，人性就是那么复杂。有的人恶贯满盈，坑害亲人，可他同时又是个大爱无疆，为了数千万人的利益牺牲自己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所做的恶，是可以被善抵消的。有的人确实杀了不少人，可他的工作就是执行死刑，生活中他有小过失但还算是个普通人，那么这种人也不应该被回收。还有的人正当防卫杀了人，但他同时也是个施暴者，杀人本身并非出于本意，但是其他过失达到了回收标准。这些情况都有可能出现，仅凭善恶加减的分数就判定一个人是否应该被回收，远远不够。观察员和文员能提供给我们的，只是数据支持，最终做出决定的，还是我们。而我们，必须对生命负责。
说回到刘怀璋这个例子上来。当时文员根据统计结果得出结论，刘怀璋所做的恶已经超过回收标准，除非我们能查到他做的善事能够抵消恶，否则就应该回收。但是当我们实际调查的时候却没发现他做了什么达到标准的恶。于是我和小兰很疑惑，观察员与文员的记录不会出错，但结果不符，那就说明还有我们没有挖掘到的信息。这些信息里可能有善，也可能有恶。不管怎样，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们不能轻易动手——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一条，你们的一个决定，关系到一条性命。我记得魔女系统有规定，凡杀人的魔女，必定堕落为黑魔女。当你们手握生死大权的时候，就更是要谨慎小心。”琇書蛧
赤姚四人连连点头，马跃更是把这句话写在了笔记本的封面上。
令月莞尔一笑：“也不用这么严肃。两人一组其实也是为了防止个人情绪导致冲动行事。你们相互配合，我相信你们会做出合理的决策。
那么刘怀璋的事开始就是这样，因为我和小兰没有找到足以让他被回收的信息，所以继续调查。在调查的过程中，牵扯到了现世的一些其他的事，我在这里不一一赘述，总之刘怀璋是个关键线索人物，他若在当时被回收，有很多事就无法推进，因此对他的调查就耽搁了一段时间。
几天之前，刘怀璋的事被查得一清二楚，哪怕他是史学泰斗，哪怕他名满天下，但无法抵消他犯下的罪孽，因此现在确定，可以回收。但是我们又面临一个新的挑战。这个挑战前所未有，不光你们，连我们也从未遇见过。那就是圣女教横空出世。”
提到圣女教的时候，小兰明显清晰低落，令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个圣女教，脱胎于器索的易人教，他们的行事风格与特死科有点相似，都是针对那些法律制裁不了的人。但他们更直截了当，不考虑这个人有什么贡献，只要作恶，就要得到惩罚——”
“我不明白。”赤姚打断道，“这样岂不是黑白不分？难道全社会都是不会犯错的老好人才好？有些人虽然犯错但在其他领域有更突出的贡献，就算是这样也要被罚甚至被杀吗？”
令月笑着摇头，正想要解释，小兰抢先说道：“因为我们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所以可以这样想。但是圣女教恰好利用了当事人的愤怒。不管这个犯错的人有多大贡献，只要他确实损害了某个人的利益，那么这个人很可能就希望报复对方。圣女教恰恰利用了人的报复心，看起来惩罚了坏人，又笼络了人心。而人性总是带着一点侥幸一点自负，总是觉得自己不会害人，惩罚就落不到自己头上。殊不知他人的嫉恨往往自己未必知晓。只要有怨恨，圣女教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信徒。”
看来小兰在杨氏一个多月也算是有长进，令月更加欣慰。
赤姚也大彻大悟：“对。我们魔女就是利用人类的这点心思一步步让他们上钩，最后心甘情愿交出灵魂！”
“你们魔女平时都做什么呢？”马跃好奇得问，令月毫不犹豫拍拍桌子：“这种问题私下讨论。这里是死神系统。”
赤姚立刻坐正。
令月继续说道：“当初知道刘怀璋的罪行之后，我有一点私心。之前我们回收所有目标都是尽量悄无声息，或者伪装成意外，目的是减少对现世的影响，避免暴露死神的存在。但是刘怀璋的罪行太过恶劣，牵扯面众多，加上他与各方势力有联系，我不希望如此简单回收刘怀璋。而那之后，圣女教将刘怀璋的所作所为大白于天下，这时候更加不能轻易回收刘怀璋——人类阴谋论的水平我向来是不会小看的。但是现在就出现一个复杂的局面，刘怀璋原本是我们的目标。圣女教为了拉拢信徒，刘怀璋就是他们打响名号的第一枪，一定也会瞄准刘怀璋。而刘怀璋的罪行已经大白天下，司法机关会依据法律给予刘怀璋严惩，相当于三个机构同时瞄准了刘怀璋。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你们觉得，我们应该怎样做才合适？”
话音刚落，赤姚立刻举手，十分积极的模样。
令月刚点头，赤姚就站起来，也不顾滑落在地上的笔记本，激动得说：“必须抢先！不能给圣女教任何机会！至于司法机关可以无视，他们走程序的慢着呢，追不上我们！”
“所以你认为要抢先是吗？”
“对！”
“剩下三人呢？银白？”
“我还想再考虑一下。”
“可以——马跃？”看到马跃举手，令月颇有些意外，赤姚更是伸长脖子看马跃，马跃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小声说：“我想起魔女说今年计划曝光死神的存在。能不能利用一下这件事？”
“有点意思。继续。”
“就是……因为刘怀璋的案子也算全国瞩目，圣女教可以说是从刘怀璋的事开始被人注意，现在已经蓬勃发展了。如果我们能回收刘怀璋，一来关注度肯定不会低，本来就很高嘛……二来，刘怀璋确实该死，被死神回收是天经地义的，不会引发非议。三来……三来，调查刘怀璋的就是两位前辈，很，嗯，很自然。”
虽然不太自信，但是马跃还是完整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赤姚呆呆听了一会儿，用力点头：“是个好思路！吊车尾，你也可以啊！”
“我只是，听林先生说过一句两句。”马跃谦虚得笑笑，令月点了澄空的名——他一直尽力躲在银白身后，想让自己隐身似的。
“我？”澄空一下子弹起来，赤姚毫不在意的发出笑声，澄空摸摸脑袋，“我在咖啡馆打工的时候，同事也问过我的看法。我自己没什么想法，但我觉得我同事的想法挺有意思的——”“别磨叽了，甭管谁的想法，说！”赤姚不满道。
澄空被打断了，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同事说，刘怀璋一事之所以这么轰动，不光是他本人的所作所为，更可怕的是站在刘怀璋背后给他撑腰的那些人，他们也是真正的恶人。圣女教抓住了人性的敏感点，杀伐决断，快哉爽哉，可杀了一个刘怀璋，大环境不改变，还会出现穆怀璋、张怀璋。想要改变大环境，就需要通力合作，比如和审核组合作，他们能够合理合法使用五一法案搜集公民信息，筛选目标。奖励可以他们来给予，而需要严厉惩处的，就交给我们死神来做。这样一来，从现世管理者的层面使得死神系统不仅合法化，而且有了保障，更能被世人接受。我同事大概是这个意思。”
令月和小兰相互看了一眼，小兰问：“你那个同事，是谁？”
“只知道别人叫他吕先生——”“那是你们店长！不是同事！”令月对这个胆识不足的糊涂间谍心服口服：降临派会派这种货色过来，难怪惠子一点不担心。
不过吕先生会提出这种看法，与他和於克己的关系较好分不开。而且令月也能感觉得到，吕笑难更赞同於克己的主张，即通过建立更完善的制度来改革这个世界，共同创造一个更美好的环境。
最后，轮到银白，他清了清嗓子：“我没有马跃和赤姚见识多，也不像澄空这样有个思想高级的同事。就我这个普通死神来看，他们三个人的看法各有特点。赤姚不用说，想要死神系统勇争第一。马跃是从死神系统的发展考虑。澄空的看法是与审核组合作。其实从这三个观点就能很清楚得看出来，我们的竞争对手主要有三个。圣女教，审核组，还有人类自身的司法系统。其中后两者通过澄空的介绍我觉得是可以合二为一的，因为审核组能搜集公民信息，背后一定是有政府在强力支持。那么，在审核组和圣女教的竞争之中我们该怎么选择——我想前辈不光是问我们对刘怀璋的事如何处理，更深层的意思是问我们与这两者的关系如何处理。
那么按照前辈的描述，圣女教侧重于罚，审核组侧重管理和约束。特死科则与人类没有直接联系，我们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平衡现世的灵魂质量与数量。这样一来，我们的根本利益与两者并不冲突，为什么会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呢？我想不清楚这一点。”
银白说完，就看着令月。
小兰也感觉到奇怪：“对啊。我们和圣女教还有审核组不冲突啊。要竞争也是他们竞争，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令月——”
令月闭上眼睛，心道：赤姚反应快，马跃行动力强，澄空小心谨慎，而银白，是这四个人中最敏锐的一个。他竟然这么快就触及到了非常敏感的核心问题，这个问题就算是我自己，也花了很长时间才考虑到。
看似圣女教拉拢信徒，只是与审核组对立，就算令月之前纠结立场做选择也是因为她出身库瑶宝，和死神系统没有关系。为什么惠子会如此着急要让死神系统的存在也为人所知？
因为利益。
天下之事无不因利而合，因益而分。
可圣女教与审核组，又触动了死神系统的什么利益呢？以前令月不知道，现在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就在从阿子口中得知高地球的故事之后，令月留意到一个词：精神力。
这是高地球文明飞速发展的原因之一，精神力解决了几乎全部能源问题，阿子也说过要复活一个人需要大量精神力，所以需要成立圣女教，所以要杨庸承诺将圣女教收集的精神力分一半给阿子。
而精神力究竟是什么？
灵魂，就是最强大的精神力啊。
然而这些还只是令月的猜测，她甚至不敢去找惠子求证。万一令月猜对了，那么这将是极其可怕的一件事。
此刻，面对银白的疑问，令月不知道该怎样作答。既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那就最好不答。
令月笑着说：“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们的看法。从你们四人回答的角度了解一下你们的性格。关于刘怀璋的处理办法，我和小兰的想法和赤姚的相似，毕竟他是我们的目标，不能因为圣女教一出现就拱手让人。行动的时间就定在明天的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带好自己的镜子，行动前半个小时我会通知你们到集合的地点等待。接下来，说一说回收灵魂后的登记流程——小兰，这是你的场合。”
小兰微笑着上前一步，令月转身走到窗边，低下头。
明天，不，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将变得不同。世界会走上怎样的道路呢？如果郭媛爱没有达成自己想要的结局，会不会再次重新来过？
不管怎样，都必须全力以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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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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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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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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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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