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北固喉头抖动了一下，突然抬手抓住鱼竿，用力向上一挑——一条金光灿灿的鲤鱼尾巴拍打着水面甩上半空。
小兰惊诧又惊喜：在与自己聊天的同时还能钓上一条大鱼！
冯北固比划了一下鱼的长短，还算满意，将鱼放进一边的网兜里，又黏上鱼饵，将鱼钩甩出去，一面说着：“这都是在库瑶宝上练出来的。”
“库瑶宝。”小兰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是啊。库瑶宝。”
不知是不是小兰的错觉，冯北固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身体不自觉震颤，像是回忆起非常恐怖的一幕一般。
他用左手搓着右手，暴露在衬衫袖子外的手臂上，汗毛根根直立，被耷拉下的眼皮遮住一小半的浑浊眼睛看着小兰：“这故事你也听腻了吧？库瑶宝的事。”
“不。我只在书上看过，从没听您说过。”
“好孩子。”冯北固像是受了表扬的孩子一样，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你想听那我就告诉你。历史书上的不一定都是真的。甚至，一大半都是假的——就拿当年那场失败的登陆战来说。”
1967年秋，海面上忽然掀起滔天巨浪，紧接着便是滚滚浓烟——远在万里之外的器索联邦联合与南嘉里联邦一衣带水的数个小邦国对歌山半岛发起了突然袭击，整个歌山半岛瞬间陷入火海。
没有任何耽搁，南嘉里联邦派出第四十九团与第五十一团分别从水路与陆路两军并发，支援歌山半岛。
而第四十九团援救兵刚刚登陆就因作战战略失误，被敌方战机压着打退到了库瑶宝一带的深山之中。
此时，歌山海峡在歌山半岛一侧的制空权被敌方牢牢掌握，运送物资的船只舰队还没接近歌山半岛就被猛烈炮弹击沉或击退。从陆路运送距离太远，五十一团也被敌军扰乱退至东北，整个四十九团被困在库瑶宝一带，进退两难。
到1968年春，四十九团弹尽粮绝，死伤过半。
“书上都是这么说的吧？作战战略失误，被敌机打进深山，困守库瑶宝。”冯北固连连摇头，“他们从来不敢说为什么会失误。这是耻辱，是联邦的一颗毒疮！我们之所以一上岸就被敌机发现，是因为情报泄露，作战计划完全被敌军掌握。而泄露了这个作战计划的不是别人，就是陈恪唯——也就是陈锦安的父亲，后来的外交部部长！”
小兰皱着眉头：陈锦安？那就是令月的养父，陈烨的父亲。他的父亲，怎么会泄露这么机密的信息？是不是搞错了？
“你是不是在想，我在胡说？”“不是，我——”
“没关系！”冯北固大手一挥，“当时我们也不敢相信。知道这项登陆计划的，除了我军最高指挥长和身为参谋长的我，就只有库瑶宝上的陈恪唯。当时战况紧急，南嘉里又刚刚经历了内战，要面对有器索为后盾的联合军，胜算并不大，因此国内主流声音是通过谈判解决这次危机。我们最初的设计是，两支队伍偷偷进入歌山半岛，同时派谈判团与联合军谈判。谈判不成则用武力解决。谈判团的团长，正是陈恪唯。m.χＩùmЬ.ＣǒＭ
内战时他曾在南嘉里留学，并加入情报机构，对外战争时被派遣至国外从事卧底工作，歌山半岛被突袭时他就在半岛与大陆接壤的宏城市，是当时最了解南嘉里与歌山半岛局势的人。选择他率领谈判团是最合适的！但是万万没想到，谈判刚刚开始，我军还未完全登陆，就遭到了敌军的猛烈炮火袭击——袭击的时机与地点分毫不差！如果不是提前得到了情报根本不可能这么精准！”
“但……”
“更可怕的是，秘密调查之后我们才知道，那位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陈恪唯，竟然是百江皇族的后代——他的爷爷，是当年因政变被流放歌山半岛的皇储陈芳懿！这位陈恪唯还惦念着自己爷爷的帝王霸业，竟然暗中与器索联邦内外勾结，妄图让歌山半岛沦陷，使得南嘉里落入敌军之手，进而与器索联邦联手，以南嘉里为大本营，吞并百江！好一个逃亡皇族，陈恪唯将数十万士兵的性命视为草芥，只为了实现自己的帝王梦！”
“可，陈恪唯直到1972年才——”
“他当然要活得长一些。联邦就是要摸清楚他如何通敌，找出潜伏在南嘉里的间谍，放长线钓大鱼！这才让他苟活到战后！”说到激动处，冯北固咳嗽起来。
小兰眨了眨眼睛，没有实感。她觉得冯北固在说一个很虚幻的故事，这个故事破绽百出，没有任何证据支撑，而且离自己太远，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冯北固用来消遣无聊时光的听众而已。
既然只是消遣，那便继续听下去吧。说起来不知道令月是否知道陈烨的爷爷有这样的过去。
冯北固止住了咳嗽，叹了口气：“对外战争从1957年打到1969年，断断续续十一二年，多少人战死在海外，到现在还无法魂归故土。可我们竟然到1968年春才得知，牺牲了那么多人，战况一直没有好转的根本原因，竟然是因为外交部长就是最大的间谍！但是陈恪唯太自信，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就是，他的亲人，就在库瑶宝上。他年幼的儿子，他的妻子，父亲，弟弟妹妹，都在库瑶宝。小小的库瑶宝，是我们当时的庇护所。我们当那些村民是要保护的百姓。可我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将我们视作入侵者，竟然，竟然！对我们做出了惨无人道的罪行！”
“罪行？”
小兰觉得越发没有道理：且不说陈恪唯从事情报工作，其陈朝后裔的身份竟然直到1968年才被发现，这不合理。并且，这样一个有着野心的人竟然会将妻儿老小全部留在孤立无援的库瑶宝本身就是一大纰漏——除非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亲人，即便如此，重视子嗣的百江皇室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孩子。此外，一边是虽然溃败但还配备了武器的训练有素的军人，另一边是世代打渔为生的村民，双方实力对比悬殊，怎么会是村民对军人不利？
冯北固啐了一口唾沫，含恨道：“当初我们军团虽遭重创，但拼死护住了一艘补给舰。虽然存量不多，但是补给舰上剩余的弹药燃油和食品干粮，还足够我们撑过一冬的。但是！那帮目光短浅的村民！他们围攻我们！吵嚷着！要我们将军粮平均分配！不然就将我们的藏身之处暴露给敌方！更有刁民唆使自己的孩子半夜去仓库里偷窃！其中一个孩子被我们的守卫士兵发现之后，竟然一把火烧了整个仓库！所有的粮食！弹药！燃油补给！全部毁于一旦！那可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多少伤员眼睁睁看着生还的机会在火海中化为灰烬！更可怕的是，那一把火引来了敌军！他们对库瑶宝展开了长达三天三夜的连番轰炸！那帮穷凶极恶的暴民躲进自家的地下室，却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本可以养精蓄锐，发起反攻！就因为这帮子恶贼！全都没了！”
冯北固说的激动处，胸腔爆发出风箱般的杂音，听得小兰胆战心惊。
小兰不由得疑惑起来：“既然如此，当初为何不给村民分粮？”
“怎么没有分！欲壑难填！我们已经给了一家一户五十斤米！五十斤面！五斤肉！十五斤蔬菜！还答应把岛上急缺的淡水与他们共享！但他们还不满足！还想要更多！”冯北固也顾不得鱼竿，连连跺脚，“我们的伤员急需救治！可他们竟然——他们在空袭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哄抢我们的物资！尤其是急救包！我们的伤员眼看着伤口发炎、化脓，原本一支阿莫西林就能救过来的士兵！却只能活生生砍掉坏死的四肢！就因为这帮子土匪！强盗！他们要我们用粮食和弹药去换药品！好！我们换了！可他们还是不满足！生死当前！他们竟然只顾着自己的蝇头小利！不管别人死活！”
“可是……在他们眼里，你们和联合军都一样，都是入侵者啊。”小兰如此天真，却不知她这一句话正戳中了冯北固的痛点。
“入侵者？你管我们叫入侵者？！”冯北固一下子站起来，随即一阵剧烈咳嗽，上气不接下气，赶紧坐下，拍打着大腿，满脸松弛的肉颤抖着，“我们是正义的一方！为了保家卫国而英勇奋战！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污蔑！诽谤！你这是羞辱！是毫无理由的指责！就算歌山半岛当时不属于南嘉里！但它是无主荒地！是蛮荒！是未开化的野蛮原始人居住的地方！那些暴民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大爱！什么叫和平！什么叫为国奉献一切！他们根本不算人！只知道吃！喝！生殖！排泄！他们都是畜——”
冯北固突然失了声，动作僵在半空中，高高抬起的手臂还没放下，脸色迅速从通红变得猪肝紫，紫里透着青黑，随时要背过气去。
小兰吓了一跳，但一点也不惊慌：没有死气。虽然年纪大，看着好像生锈破烂的自行车，却不会轻易散架——冯北固还死不了。
可就在这时，小兰感觉自己的情绪很不对。心口突然抽紧。
一种不好的预感席卷了全身，她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焦虑？忐忑？急躁？伤心？疑惑？还是失望？
好在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身边的老人咳嗽了一声，小兰立刻转过头去。
冯北固已经缓了过来，呆呆看着小兰，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失望与惶恐。
“你果然是杨家人。错不了。”冯北固缓缓说着，竟然笑出来，“或许你是最正统的杨家人。比你的哥哥姐姐们，更正宗。”
小兰不明白冯北固的意思——实际上，她什么都不明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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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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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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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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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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