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太软,以至于到凌晨她才勉强入睡。
看着这极尽奢华处处写着“有钱”两个字的豪华卧室,小兰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你醒了吗?”
敲门声传来,小兰立刻裹紧被子坐起来:“稍等!”
这个声音她还记得,是昨天在家门口见到的那个人。绑架自己的车上也有他。
很奇怪,明明对他完全没有印象,但是总感觉很熟悉——也许是生前认识的人吧。
小兰走进衣帽间。
比之前自己和令月家的客厅还要大的衣帽间里,整整齐齐摆放着这个季节的穿搭。
一整面墙的各式包包,一座专门用来放高跟鞋的摩天轮——还在缓慢转动。
六层架子都摆不下的帽子山。
还有让人迷失的衣服深林。
小兰随便抽了一条深蓝色木耳边连衣裙换上,蚕丝的触感好像母亲温柔的手——虽然这样形容,小兰自己也不知道母亲的手是什么感觉。
逃出衣帽间,匆匆洗漱之后,小兰跑去开门。
门外,那个幽灵恭恭敬敬站着。
昨天听杨庸叫他小忍,还没来及问他全名是什么。
“忍大哥……”
“我来带你去吃饭。”
幽灵在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显得冷静——只是一个普通杂工的他,被获准入住杨家的宅邸,并照顾小兰的起居,幽灵看透了杨朔的恶毒。
每次看到小兰,幽灵的心就揪成一团。
比十五年前意识到是自己害死了自己喜欢的女孩时,更痛。
小兰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懵懵懂懂跟在幽灵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
走廊两侧是一间间不知道什么作用的房子,每一间都关着门。
终于来到了餐厅——小兰一进餐厅就忍不住去看那个水晶吊灯:这跟地宫里的那个,是一家店里批发的吗?
窗外下着小雨,草地上远远走来一个女人,举着伞,遮住了半张脸。小兰知道那是杨朔。
自己的双胞胎姐姐。
感觉很奇怪。
幽灵拉开椅子,厨娘端上早餐,小兰面对着过于丰盛的六碟早餐,举着叉子无处下手。突然就想到以前在家时,和令月争抢冰箱里最后一瓶牛奶的事。
小兰忍不住露出微笑。
“看来你心情不错。”
不知何时,杨朔已经进来了。
她坐在小兰身边,虽然已经是最近的位置,但是餐桌太大,椅子太高,两人还是隔着很大一段距离。
小兰放下叉子:“那个……姐……姐姐?”
“叫不出来也不用勉强。莫说是你,我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啊……好……”
“昨晚给你做的全身检查,今天下午就会出结果,在此之前你就在家里四处看看吧。以前你只在这里住过不到半年。”杨朔温和笑着。
这个女强人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温和,就是收起自己宛如天生的锐利眼神。
“老爷子今天去复查身体。我还有两个会。”杨朔起身,“你可以随处看看。晚上见。”
“嗯……”
和想象中的久别重逢有点不太一样。小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杨朔今天见她,似乎没有昨天那么开心了。
杨朔举起伞穿过院子草坪,走上砖路,一辆两人座小车已经等候多时。
郭媛爱递上一沓厚厚的文件袋:“身体检查有结论了。”
杨朔一边拆一边问:“老爷子知道吗?”
“还没有通知他。”
“嗯。”
杨朔点头表示郭媛爱做得对,一边浏览文件:“直接去开会。”
郭媛爱微微一笑:“检查结果不出所料?”
“是啊。垂体功能紊乱,生长激素分泌不足,发育迟缓,导致外貌不变。血液成分还在研究——恐怕当年的药还是成功了,只不过天赋觉醒必须经历一次死亡,我们误解了。”
“既然这样,老爷的病也——”
“若是他也像泠彩那样是不死之身,再从小玥身上偷来个不老容颜。我何时能出头?”杨朔收起文件,转头笑着问郭媛爱,“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傻瓜。”
“我只是杨氏的小职员啊。”郭媛爱也笑。
杨氏宅邸,吃完早饭,小兰决定去各处看看。
幽灵好像很不适应,小兰每次和他说话或有目光接触,他都会下意识后退躲闪。
小兰干脆领着他跑上了顶楼。
杨氏宅邸建在东北自然保护区附近,周围一片树海,空气清新极了。
“杨朔说我在这里住过半年。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小兰回头,发尾被风吹到幽灵的手臂上,比蚕丝的触感还要温柔。
幽灵立刻低头。
“你叫什么啊?不好意思,以前的事,我真得一点都不记得了。”
“忍。”
“忍?”小兰疑惑,“你姓忍?还是就叫忍?”
“我……”
幽灵深吸一口气,依旧躲闪着小兰的目光。
“我是个孤儿,收养前的名字只记得这个字,忍。他们想给我改名字,但我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
“这是我找到过去的唯一线索。”
“原来是这样——哎,你眉毛上有道疤,这是怎么回事?”
“被打的。”
“谁打的啊?为什么啊?”
“我不愿改名字,他们打我。”
“天哪!”
“但是我赢了。他们打昏了我我也没同意改名。”
“你真是……”小兰觉得心疼又佩服,“你的家人一定也在找你。”
幽灵没有说话。
“你会找到自己的家人的。就像我。”小兰说着又苦笑起来,“不过找不到也未必是坏事——”
“大家都很想念你。”
幽灵抢着说,抬起头,见小兰正看着他,和十五年前一样,单纯,幽灵赶紧低下头,声音也变细了:“杨家上下,都很喜欢你。不像我。”
“你怎么了?你与我以前的关系不好吗?”
“好!”
“那为什么这么说?”
“我……我只是个小杂工。只有你愿意跟我说话。”
“这么说,我们以前的关系应该很好的!”小兰窃喜:找到一个故人,而且看起来与杨氏关系不好,说不定能成为战友!“能具体和我说说嘛?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幽灵终于抬起头,鼓足勇气说起了两人以前在研究所认识的事——除了最后那天。
冒冒失失的小杂工闯进了研究所的神秘院子,发现了玻璃笼子里沉睡的女孩,偷偷看到失神。女孩醒来之前又赶快溜走。
后来常常溜去那个小院子,带了一朵自认为最好看的木槿。
终于被女孩发现,终于鼓足勇气说了第一句话,终于约定每晚偷偷见面。
渐渐发现女孩身体不好,每天要吞食大量药片。
渐渐发现研究所就是为了治疗女孩的病而成立。
渐渐发现研究所里多了很多外面的人,每天也在吃药。
渐渐懂了,流浪汉们吃的药,是刚刚研制出来给女孩治病用的,但是副作用还不清楚。
于是偷偷也吃了几片——如果这药没事,自己也会没事。如果这药有副作用,自己可以立刻告诉女孩。
终于,药通过了实验,女孩有救了。
服药的当天,女孩就容光焕发。一周后,身体指标明显好转。
半个月后,一直发育落后同龄少女的女孩也终于迎来了成人的标志。
那时她的身体多健康啊,甚至能出席自己的成人礼——虽然就在研究所里,但女孩却高兴得睡不着觉。
“这算什么呀,外面更热闹。”
“真的?我要出去看!”
“你这身体——”
“我全好了!”
幽灵戛然而止。
小兰像是听别人的故事,对幽灵的中断十分不满:“后来呢?去外面了没呀?”
幽灵重新低下头,转向楼梯:“雨下大了。回去吧。”
“可是……”
“你死了。就在当晚。”
说完,幽灵头也不回跑下楼,小兰留在天台上。
风卷着冰凉的雨打在身体上——这个魔女创造的身体,有着和正常人类几乎没有差别的构造,唯独感受不到疼痛。
幽灵在说谎。
小兰很确定。
她仅有的一段关于生前的回忆,就是坐地铁。如果她一直生活在研究所里,那就只有那晚有机会出门。可是幽灵为什么要否认?
难道……
啊,我明白了。
小兰嘴角抿住。
他认为是他带我出门害死了我。但是……
想到这里,小兰忍不住苦笑:恐怕我的死因,没有一个人敢相信,就连令月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这种死法,是惠子推敲了好几天才得出的结论,就连见多识广的另外两位魔女都叹为观止。
药没问题,不仅让小兰逐步恢复健康,还让她觉醒了天赋。
小兰的天赋是诅咒之血。凡是沾染到她血液的人,都会死于她的设计。就算没有设计,也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后死于心力衰竭。
这种能力,对所有人类都有效——也包括还是杨玥的她。
死亡的前一晚,杨玥迎来了月经初潮。
那也是血。
杨玥,死于自己的天赋。
小兰在得知自己死亡的真正原因时,竟然忍不住想笑。
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惠子找到了答案,小兰或许一辈子都猜不透自己的死法。
就算是令月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也要花上几天几夜才能猜到吧!小兰这样想。
研究所的那些人自然也不会知道。他们只会以为是幽灵私自带着杨玥出门,才让她暴病而亡。
可即便那天她没有外出,结果也不会改变。
心力衰竭——杨玥本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病。
一切都天衣无缝。
可是这之后的事,却失控了。
杨庸无法接受女儿的死,自己也停止用药。
惠子利用杨氏复制药品的计划泡汤。
几年后,疫苗导致令月他们拥有了天赋。
所有的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安排,将所有最悲剧最不可能最残酷的情节编织在了一起。
逻辑缜密,严丝合缝。
哪怕少一环,都不会变成今天的局面。
而自己,就是这一切悲剧的开端。
回到自己卧室,小兰随便拿了本书坐在床边的摇椅里翻动。
书页从前翻到后,从后翻到前,就在小兰心神不定之时,走廊里回响着高跟鞋与手杖的轮番敲击声,还有那爽朗的笑声。
“听说小妹回来了!是真是假啊!蔡叔,你可不准骗我!”
管家蔡叔敲门进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个皮肤黝黑粗糙但潇洒率性的女人,穿一身黑白斑点的连体裤,火红色头发没有刻意打理,双眼亮闪闪的,有着和杨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高鼻梁。
小兰扶着床边站起来,屈着一条腿,靠着椅子,目光躲闪:“你好——”“哎哟喂!这就是小妹!这就是小妹!看这模样!绝对错不了!”
这人性情泼辣,如一朵盛开的大丽花,将小兰一把搂进怀里,对着小兰的面颊不管三七二十一亲了五六口,然后拽着她——好像拽着一个玩具一样,凑到管家蔡叔面前。
“我叫了冯爷老段和简叔叔,今晚咱们一家人好好吃个团圆饭!老爷子呢?怎么不见老爷子?!”
“他……去医院了。”小兰看着这个陌生女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见小兰怯生生的样子,女人眉毛耷拉下来,怜爱得将小兰揽在怀里:“我这可怜的妹妹啊!我是你二姐杨朕!你不记得我了?”
“不是……我……长久得不与你们见面。所有的事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没关系!以后咱们就在一起生活!我就在家多住几个月——对,蔡叔,给杨朗打电话催他一定要回来!这小子,回国三天了还不回家!他要是不回,就说简叔叔也在!他跟简叔叔亲,听说他来一定回家!”
“简叔叔?”
“小妹不记得他们了?”杨朕对小兰的迷茫感觉迷茫,“连简叔叔都忘了?”
管家蔡叔赔笑:“四小姐还没有彻底恢复记忆——”
“知道知道!可是简叔叔你总该记得吧?你在四叶草那十几年,都是简叔叔照顾你啊!他这个所长比保姆还辛苦!”
“四叶草……所长?”
“看样子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杨朕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小兰的错觉,她觉得杨朕似乎还松了口气,“算了算了。我开了一夜的车,累死了!蔡叔我屋子收拾了没?还有梅姨!我要吃她做的鹅肝馅饼!”
杨朕一阵风一样离开,隔着厚厚的门板,杨朕那仿佛嗓门安了扩音器的笑声又传进耳朵里。
杨家的子女,都这么有个性的吗?小兰低下头,沉默着坐回自己的床。
杨家宅邸因为四小姐的回归而喜气洋洋,然而城市的另一个角落,父子之间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戴荣军端坐在沙发上,双手扣在拐杖上头抵着地面,对自己的亲儿子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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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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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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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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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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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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