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谢。”
小兰的语气里,多了些疏离。
令月看着吕笑难的背影,吕笑难一开口,她的情绪立刻复杂起来。
自己能支撑到现在还没有崩溃,吕笑难的帮助绝对少不了。可偏偏……
提供药的人是惠子,知道实情还隐瞒自己多年的,是吕笑难。平心而论这两人并不是始作俑者,甚至称得上是良师益友。
但,越是这样,令月越是无法接受这种真相。
想起那晚天台的谈话,吕笑难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最初,惠子提出让人类加入系统,我是坚决反对的。和林先生不同,他看重的是能力,而我,打心底里不信任人类。毕竟我曾是人类,知道人类是什么心思。可你不同。我原先不晓得你有过这样的经历。现在我有些明白你的选择了。”
令月原先以为吕笑难真得理解了。可如今看来,当时他的意思不过是,我可以相信你是心甘情愿为系统工作的。但对于作为人类部分的文令月,吕笑难从来不曾有过半分信任。
如果不是这几天情绪积攒过多,以致于突破了吕笑难能掌控的极限,进而激发了全部天赋,令月还不知道自己会被蒙骗多久——多久呢?直到时机成熟吗?
想到这里,令月非常不甘心。
必须做出决定了。从得知文立言就是韩泠彩的瞬间开始产生的念头,此刻必须做出决定。
这件事如果利用得当,将成为非常有利的武器!
令月重新抬起头。
“那日,泠彩家楼下最初见到你的那次。”令月问惠子,“你已经知道泠彩复活了吧。”
“不。我在去找她的路上。”惠子依旧无辜的模样,“我得找一样她用过的东西,才能知道她的具体位置。”
“但是你心知肚明,韩泠彩不会死,但也不会被我找到。尽管如此,你还是假装不知情,对我许下诺言,帮我寻找韩泠彩,代价是我成为特死科的助手——是这样吧。”
“一点没错。”
听到这里,小兰越发不安了。
“惠子?你这样岂不是——”
“小兰你不用责备她。”令月反而释然笑了,“恐怕那时候惠子已经做了决定,激发人类觉醒天赋本来就是她的目的,正好为系统所用。对于我,以寻找泠彩为借口,让我成为第一个试验品。站在惠子的角度上考虑,这样对她而言有利无弊。对当时的我而言,即使将当年发生的事全部告诉我,面对杨庸,我也依然无能为力。”
“可是令月!这十年你是怎么过的?难道你就不在乎吗?”
“我在乎又有什么用。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甚至连知道真相的权力都没有。”令月低下头,苦笑,“换做我是惠子,我也会这样做。”
“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
“我不明白!”
小兰猛地站起来:“为什么你能这么冷静啊!这种事……这种事也能接受吗?凭什么让你承担这么痛苦的事——”“因为泠彩比我更痛苦!”
这是今晚令月的情绪第二次冲破吕笑难的抑制。
小兰愣住了。
令月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你让我们怎么做呢?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拥有了天赋,无忧无虑的高中生活忽然就天翻地覆,连面临危险都不清楚!我能花十年的时间去消化这件事,到今天一点一点查明真相!可是泠彩呢?她从死亡中醒来之后面临的是什么?杨庸在她身上做过多少实验!这十年她又是怎么度过的?她变成文立言,一次又一次阻止杨庸绑架我们,最后还——我同她见面的那天,她又是怎么想的?我想到的我留意的她都提前做好了准备!何方的那壶芒果汁!就是她为了避免我认出她而准备的!她为什么不肯认我?因为杨庸还没有倒台!因为威胁我的人还在!因为我还不安全!所以她宁可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也要保护我!而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家门口,却连她就是泠彩都不知道!她做这一切有多痛苦?难道你现在要我和惠子为敌,让我放弃我唯一能扳倒杨庸的重要盟友,只是为了宣泄自己的情绪吗?”ωωω.χΙυΜЬ.Cǒm
令月低头抱着双膝,手脚因缺氧而麻木。小兰从愤怒变得震惊,到最后,无力得滑坐在地上,无声哭泣。
惠子看着两人,表情慢慢变得正经严肃。
还是小看了令月。惠子忍不住想:刚刚的情感宣泄,并非突如其来,而是算计好了的。
惠子看向无助哭泣的小兰,又看看令月,眼里带着恶寒:文令月很清楚她与我的实力差距,但是她更清楚贺兰姗的价值。这段话说出之后,于情于理,小兰都会死心塌地支持文令月,而这,将成为文令月的最大底牌。
以前看好郭媛爱,是因为她已经是完成体的怪物。如今看来,令月的潜力不比郭媛爱低。这个怪物,是我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既然如此,我也奉陪到底!
“说什么打了之后就一笔勾销——你从那时就想明白了,利用我的力量扳倒杨庸?”惠子嘴角上扬,挑明令月的心思。
“不。是在酒店听过何方的话之后。”
竟然这样早?惠子有些吃惊了。
令月抬起脸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眼泪还是止不住得往下流淌:“那时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你,另一个是於克己。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你。”
“哦?你连於克己也……”
惠子暗中盘算:不,她应该还不清楚於克己究竟是谁,毕竟她连小兔跟着过来都没有防备。她所说的,应该是审核组。
但是令月接下来的话,把惠子的如意算盘完全打乱。
“他碰到我的时候,一部分记忆被我读取了。”
令月哽咽了一下,吕笑难端着几杯牛奶和几份热毛巾过来,站在她面前。
惠子隔着小兰看着令月的双腿:她在发抖,她在害怕。她很清楚如果今晚与我决裂会是怎样的下场,但是她明白我看中的是什么——於克己的身份她究竟知道多少?不管多少,今晚的较量我清楚了。文令月,至少不能让她成为敌人。
令月偏过头:“吕先生是不是觉得,人类果真是狡诈奸猾,自私自利之徒?”
“以前以为是。但现在,你不是。”
吕笑难递上热毛巾:“从今日开始,我不会再抑制你的天赋。”
惠子眯起双眼:这么说,吕笑难你也意识到这个女孩的厉害之处了。
吕笑难补充:“更何况,即便我想,也做不到了。”
“谢谢。”
令月生硬道谢,但她很清楚,吕笑难卓惠子这样的人不会理解人类的情感,那些最美好最微妙最单纯的情谊在他们看来,恰恰是人类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而找的拙劣借口。
既然如此,单纯的利用就好了。
不用担心背叛,因为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就不会翻脸。同样,利用完了之后,也不会有任何留恋。
但是小兰不同。她与其他死神都不同。她与死神格格不入,在现世生活多年,见惯了人类最阴险毒辣的一面,日常与卑劣的人性打交道,心地却仍然善良柔软。
以前,我一直被他人保护着。现在,也该我来保护别人。
令月这样想着,起身走到小兰面前,蹲下身,伸出手:“还在生我的气吗?”
小兰不看令月,躲开了她的手。
“小兰——”
“别对我这么好。我可是杨庸的女儿,是罪魁祸首!”
小兰抱着头堵住耳朵,不肯抬头。
这个瞬间,令月想笑。
这个单纯的姑娘啊,你根本不知道刚才看似平静的对话里藏了多少刀光剑影。可你却为着自己的身份而自责,甚至觉得错在自己。
“贺兰姗!”令月用力掰开小兰的双手,盯着她的双眼,“你听好了。你是你,杨玥是杨玥,杨庸是杨庸。你是死神系统特死科死神贺兰姗,是我的搭档与最好的朋友,是我们扳倒杨庸的重要力量!如果你觉得杨庸做的事伤害到了我,那就帮助我,帮助我们所有受害的人!听见了没有!”
小兰被吓到了,连连点头,忽然又摇头:“但是万一别人知道了——”“没有万一。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你的身份光明正大,你没有做过任何不对的事。如果他们要拿这种事做文章,我绝对不会饶恕!”
“可是我……”
“不要自责。不要纠结。杨玥和你只是有着相同的一张脸,这一点无足轻重。你就是贺兰姗,是我认识的贺兰姗。杨玥对我而言是陌生人,就像十年前的我对你来说也是陌生人。但现在,我们是朋友。你要记住这一点,好吗?”
小兰痴呆得看着令月,缓缓点了头,终于放松下紧绷的精神,扑进令月的怀里。
令月回头,看向惠子。
她依靠着沙发背,面带微笑。
“你赢了。”
惠子用嘴型告诉令月。
拥堵的老城区马路上,出租车司机悠闲得点燃一颗烟。
於克己皱着眉头:“能不能不抽烟?”
“我说哥们儿,我开了一天的车,累了抽颗烟也不成?你是有多娇贵?不想闻烟味自己买车去啊,坐什么出租车。”
於克己眉头皱得更深:“我有哮喘。”
“哟,对不住了。有病历吗?”司机大摇大摆弹掉烟灰,“我还说我有精神病,必须抽烟呢!”
於克己再三皱眉,暗自提醒自己耐心:“还要多久才能到?”
“那不好说!赶上堵车,两小时仨小时都可能——你要是着急,你自己走着去呗——”
“你再多啰嗦一句——”“哟,怎么着?还想打一架不成?”司机说着掐灭了烟,准备解安全带,於克己闭上眼睛极其不耐烦松了松领带:“前面车动了。”
“人怂嘴也怂。”司机轻蔑得发动车子,没几秒钟又停下来。
又点了一颗烟。
吕笑难家里,看着熟睡的小兰,令月轻轻关上门,回到客厅。
季东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极优雅的女人。
这优雅是自骨子里透出来的,即便她此刻盘腿靠着沙发坐着,慵懒随意的模样,后背依旧挺得笔直,抬头看见令月走来,长睫毛扑闪着眨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我觉得,我们的事还没有结束。出于对你的尊重,我亲自来见你。”
这便是次元魔女卓惠子,与十年前令月在泠彩家楼下见到时相比,没有丝毫变化。
与刘怀璋记忆中的那个女人,别无二致。
或许数百年前,甚至数千年前,她依旧是这幅模样。
令月在她身边坐下,头低垂:“多谢你包容我的不自量力。方才我对你的态度,很不尊敬。”
“你说过的,打了那两下,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更何况,当初的事不管是不是出自我的本意,都对你造成了重大伤害。所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
“我并不认为我在向你道歉。我只是感谢你的包容。我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实力差距,也清楚郭媛爱是比我更适合完成你计划的人。如果我刚才的举动惹怒了你,你完全可以让我生不如死,但你没有这么做。我很感谢这一点。但是。”
令月微微偏头,看着惠子,坚定得说:“尽管如此,我还是会这样做。我要让你清楚我的不满与愤怒。”
惠子缓缓眨了下眼睛,点头,表示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令月回过头,盯着自己的双手。
虽然话很强硬,可是手脚还在颤抖。想要克服内心的恐惧与激动,并不简单——尤其现在吕笑难对她的抑制完全解除了。
惠子说:“所以,你已经决定了,与我们联手扳倒杨庸?”
“不仅如此。所有的一切我都要搞清楚。”
“所有的一切?”
“从黎风开始的所有事,我还是不清楚。包括泠彩当年自杀的原因。还有你们的身份。”
“我们?”惠子冲二楼看了一眼——吕笑难已经回了自己房间。
“不只是你和吕先生,是於克己和於斐烨,还有一个叫小兔的人。”
“说到这个。”惠子舒展身体,躺在沙发上,仰头倒着看令月,“你从於克己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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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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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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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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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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