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双眼发直,虚脱了一样盯着前方,眼睛一眨不眨。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像是飘在空中的气球。
“令月——”
“是泠彩!绝对是泠彩!”
令月的声音在发抖,往常那个沉着冷静的人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凭身体不住颤栗。
熙颜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令月,我知道你很激动,但能不能先告诉我,泠彩怎么了?她和你也不联系了吗?”
熙颜的话像是锥子,戳破了令月心中的气球,原本轻飘飘不在人间的令月一下子重重摔回地面,找到了真实感。
是啊,熙颜在凤梨失踪后不久就转走了,后来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令月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熙颜递上热茶,令月润湿了嗓子,深吸一口气,道:“泠彩她,十年前失踪了。”
“失踪?!”
十年前的七月第一天,一个闷热异常的傍晚,关于考试的一切都尘埃落定,接下来是两个月的无所事事。泠彩忽然打来电话说十八点半在自己家等令月。
“你赌输了,记得要老实接受惩罚!”
“知——道——了——”
令月拖着音满心不情愿换上一件老气横秋的连衣裙,出门了。
到达泠彩家附近时已经十八点半,但令月并不着急,甚至还去超市买根冰棒边走边吃——只是晚了几分钟,泠彩不会介意的。
然而就在距离泠彩家不到十米的地方,令月低着头听着歌走路时,面前忽然掉下来一个重物。
白色的,长裙,黑色长发随风飘扬。
然后,红色开始蔓延。
令月足足愣了五秒钟,才迈着僵直的腿上前。
韩泠彩还没有闭上眼睛,就那么安详得看着她。
冰棒掉在地上,化成了水。
那一天——不管令月承不承认——最好的朋友韩泠彩,毫无征兆得,坠楼死在自己面前。
无数梦里,令月都看到自己穿着那件衣服,举着冰棒奔跑在去往泠彩家的路上,一次又一次想要阻止,却一次又一次亲眼看到泠彩坠落在自己眼前。
永远差几秒。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令月对守时这件事达到了强迫的地步。
泠彩的葬礼令月没有去。她拒绝接受任何与泠彩有关的信息。直到九月份学校开学,令月鬼使神差得再次去了泠彩家。
睹物思人,泠彩的父母无法承受痛失独生女的痛苦,葬礼之后就搬去了另一座城市,这里只剩下一个空房子。
令月站在当初泠彩坠楼的地方,第一次遇见贺兰姗。
那时贺兰姗正在调查另一个目标,她知道人类看不见自己,但看到令月一个人孤零零在月光中站了许久,仰着头一句话都不说,不由得也伤感起来。
这伤感让她忍不住上前,即便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还是开了口。
“浑身写满了孤独。”
出乎意料,令月转头,看向了她:“你在说我吗?”
贺兰姗吓得倒退一大步:“你在说我吗?”
“明明是你先问我的。”令月回答。
那一天,贺兰姗才知道有人类能看到灵魂状态的死神,令月也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死神的存在。
成为死神的搭档,是文令月主动提出的,在她知道人死后灵魂还会继续前进之后。
“我帮你调查目标,你帮我寻找一个灵魂。”
贺兰姗很希望有个帮手,但又做不了主,恰好次元魔女卓惠子经过附近,直接将两人带去了固滦山的山中小屋。
那是令月第一次见到林黎和次元魔女卓惠子。
令月要找到韩泠彩的灵魂,她不明白好友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毫无征兆得跳楼。她要问清楚。可魔女告诉她,时间拖得太久了,人死后灵魂会很快忘记生前的经历——死前的跑马灯,便是记忆在消失。
但令月还是不肯放弃。
哪怕她全都忘记了,只要能见到最后一面。哪怕灵魂转世了,只要能见到,就行。
然而十年过去,毫无音讯。
令月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和熙颜解释。
她不能把死神的事说出来——这是答应魔女的条件之一。所以只能说泠彩失踪了。可令月自己心知肚明,泠彩已经在十年前跳楼。虽然死神系统筛查过多次,可就是没有找到泠彩的记录。
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当年泠彩的灵魂没有被带去固滦山,自然也不会有记录。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有一种可能性,灵魂已经进入轮回。毕竟令月开始寻找她的时候,距离跳楼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但这样的话一定会有记录。
可是现在,竟然有人称自己见到了活着的韩泠彩?而且很可能是十年后的韩泠彩?
十年来毫无线索的寻找已经让令月快要放弃希望了,就在这时却出现了天大的转机,令月一时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
戴熙颜还在追问。
“泠彩怎么会失踪呢?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转学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顶楼的风异常大,逆着风,令月几乎听不清熙颜在说什么,只看到她满脸的不可置信——当年目睹泠彩跳楼的自己,应该也是这幅表情吧。
她缓缓摇头,面带微笑:“不知道。我就是为了寻找真相,才走到了这一步。”
回到三楼,戴立勤的询问才进行一半。但情况很明显:没有人看见受了重伤浑身是血的文立言,也没有见过疑似韩泠彩的黑毛衣女人。
黄凯因打来电话,说现场勘查已经结束。
令月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十二分。
这漫长的一天仿佛没有终结。
专案大队办公室,会议桌上的资料堆积成山,明明线索一大堆,可案件侦破工作寸步难行。
这真是个诡谲无比的奇案:所有事情都在监控镜头下发生,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孔昱搞定了文立言的履历。
“文立言,1992年12月26日出生,女,力束省历城市人,2008年9月考入国立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2010年4月交换至百江国立大学读书。2016年2月回国,取得医学硕士学历。回国后在力束省贺城市辰东区四叶草生命科学发展公司任研发工作,同年3月在N大攻读博士学位。2018年1月辞去四叶草公司职务,同时学校发现无法与文立言取得联系,曾在2月份报警,警方已将其列入失踪人口档案,直至案发前一直下落不明。”
“24岁就读医学博士,果然是个学霸。”李想说,“可问题是,她为什么突然失踪?”
“我们要是知道为什么,就不用发愁了。”戴立勤不停转着笔,想问令月有什么看法,却发现令月呆坐在椅子里,双眼无神。
“我说,你们都给我精神点!”戴立勤也烦躁,“想舒服的趁早回家去。”
“我在想。”令月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和平日柔和却果断的声线完全不同,“我们可不可以把这个案子里违反常理的部分放在一边,只考虑主干。”
“我同意。”简明举手,像是一直在等着有人这么说一样。
小熊也点头:“只能这样,不然实在没法下手啊!对了,那个蓝牙耳机我看过了。”
“怎么样?”
“能修。而且那个耳机有录音功能,运气好的话,应该还有别的收获。”
“行,你加油。咱们现在就把主干梳理出来。什么大变脸,什么人间蒸发,都放在一边不要管!”
戴立勤推开堆在面前的文件夹,刷刷几笔画出现场图。
“事情的经过很明白:文立言走在路上,突然抢车并横穿马路制造车祸——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文立言为什么要抢车。”
“要么追人,要么被人追。”孔昱竖起两根手指头,戴立勤让她详细说说。
“你们看,文立言本来在人行道上走,而且很可能在打电话——当然,也可能是听歌。这时候她还在正常走路,没有到达目的地。”
“没错,文立言从地铁站出来之后一直向前走,没有往别处去或者停下的意思。”戴立勤补充。
“那么,她突然停在这儿,为什么呢?要么,看见什么人,要么,听见什么动静。”
这些和令月的思路一致——她就是通过这个推理找到的蓝牙耳机。
“我倾向于她当时正和人通话。”戴立勤说,“如果是看到什么人或事,文立言应该有大动作,但她只是突然停下来,然后立刻冲去抢车。”
“是。也就是说,电话对面的人跟她说了什么情况,和预想的有变化,文立言必须立刻离开她所处的位置。最快的办法就是乘车。”
孔昱认为文立言抢车的动机是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里,但离开的目的是发现有人要对自己不利而逃跑,还是目标对象移动,她要立刻追上,就很难说清楚了。www.xiumb.com
“有没有可能她的目的就是撞车。”
简明突然问,左手食指反复摩擦喉结。
戴立勤只想了一下就否定了。
“从视频来看,撞车是计划外的。文立言应该是驾车逆行往反方向去,没想到发生连环车祸。”
“我认为她在追人。”令月终于再次发表自己的看法。
“为什么?”孔昱不平,“不能排除有人对她不利。”
“如果是你,走在前后没有掩体的人行道上,突然电话里通知有人要来追你,然后你抢了一台车。请问你是顺着车流前进,还是冒着撞车的危险逆行穿到对面车道之后再离开。”
有力的反问让孔昱无法反驳。
“只要脑子没问题,都会继续往前吧。”
李想小声嘀咕,孔昱不理他:“那就是说,文立言是去追人。可就算追人,为什么还要冒险?她完全可以先跑到对面再抢车。”
“如果对方已经驶入这段公路了呢。”令月轻声说,熟悉的微笑重新回到她的脸上,“简明的假设提醒了我。如果对方开车进入了路口,但还没有到达她所处的位置,如果她的目的就是撞车呢?”
简明推了下眼镜,露出感激的眼神:幸亏有令月在,只有她能瞬间理解这个异想天开的假设。
其他人还是不理解,只有戴立勤明白了。
“撞车,制造大型混乱,阻断整个路段的交通,阻碍目标车辆继续前进——”
戴立勤倒吸一口凉气:“事发路段没有岔路,一旦驶入无法快速离开。文立言要找的人很可能就在车祸现场!”
令月微笑点头。
孔昱慌了:“那么多车,要怎么确定!交警还在吗?还能找到——”“放心。”小熊从文件夹里翻出一个墨绿色的夹子,“跟蓝牙耳机一起送过来的还有这个,大黄已经把事发路段的车辆信息登记了。”
小熊顿了一下,又说:“是令月姐建议的!”
“我只是防范于未然。”令月笑笑,孔昱嘟了下嘴:“你真行……”
简明这才明白:令月所谓的,自己提醒了她,不过是谦虚的说辞,还在现场的时候她就已经做了准备。
但令月很谦虚:“我当时也是想着有备无患。可即便如此还是一堆麻烦。现场因为车祸被阻塞的车至少有一百多辆,并且前提是文立言成功把车子困住了。”
李想喃喃自语:“路段全长700米,车祸发生的位置距离银川路大约五十米,假设车子已经经过金川路路口,也就是说之后有将近650米长的车都要一个个排查,文立言是否成功也不知道——令月姐,你有把握吗?”
“没有。”
“那怎么办啊!”
“想儿你别急。”戴立勤倒是重新找回了信心,“我们还有一个方向。”
“你是说文立言的下落?可你们不是去了现场,一无所获吗?”
“你刚好说反。不是下落,是来路。”戴立勤拍了下小熊,小熊一愣:“不是吧,又要看地铁监控?”
“别埋怨了。要不你去查车子?”李想这么一说,小熊就觉得自己的工作轻松得多,连声答应。
戴立勤又布置任务:“孔昱你跟小熊一起,李想你跟侦查组的兄弟们就辛苦一下,重点是抢车时已经驶入路段的车辆。”
最后看着令月:“你要不要先——”令月刚要回答,手机铃声大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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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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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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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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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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