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探春十载踏莎行>第207章 第十六章(12)樽中有酒且酬春
  秦氏见她说得厉害,却又轻轻巧巧揭了过去,心里更是明白,方才那一番喊打喊杀直闹得人仰马翻,不过是葛氏和绫玉主仆二人在众人面前所演的一出戏罢了。这一出戏葛氏自然是唱做俱佳,然而旁观众人却也不傻,谁不知道里头的究竟呢?不过是当着明眼人去写糊涂账,只账面上漂亮干净叫人说不出话就好,却彼此都心里明白十分的。

  如此一来,秦氏自然也就不揭破,只是轻笑一声道,“我本就未曾真正介怀,大奶奶既然这样菩萨心肠,就只管随着大奶奶处置,我自然没有二话的。我看翎燕这孩子,往日里瞧着倒像是有些福报的,想来定能够母子平安,如同昔日的云姐姐一样,生下个白胖可爱的小公子,日后母凭子贵,荣华富贵一生有靠。”

  “大奶奶这样良善的人,为这母子两个操心如此,这样的福气,自然更有大奶奶一份儿的。大奶奶和燕姨娘两个姐妹情分这样深,大奶奶如今膝下虽然还没有孩儿,燕姨娘日后感念大奶奶的恩情,这孩子自然也和大奶奶亲生的一样。”

  秦氏语带机锋,说罢便盯着葛氏去瞧,果然见葛氏神色微微一变,面上那个虚弱却温雅的笑容仍旧岿然不动,丝毫不见波澜,像是万花丛中,艳冠群芳最最无可挑剔的一朵。

  秦氏心里一沉,这笑容她再熟悉不过,眼瞧着这么些年,叫她吃过无数次暗亏。这模样分明和安氏一样,沉稳而又暗藏着杀机,所有暗流涌动,皆被面上的平和从容遮掩住了。演得这样从容,世上的人,又有几个看得清里头的真心呢?可笑自己,也曾经是被这笑容迷惑的一个。

  秦氏在这样的笑容里头有些恍惚了,七年前,自己初初来到这个王府的时候,是多么的天真愚蠢。曾经以为那个病恹恹的王妃不过是摆设的空壳,既没有惊人的美貌也没有稳固的后嗣,迟早会被自己取而代之,却不想是上官启心中永远放不下的一个结。曾经以为那个出身低微笑容温和的安氏,不过是个倚仗着运气和年资熬到如今的老妇,却不想这么些年,始终被她压着一肩。

  等到自己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时候,其实已经太晚。自己也慢慢地成了年老色衰的那一个,眼见着越来越新鲜的容颜出现在自己身边,青春尽了,却也没有依托,没有柳氏的身世可以倚仗,也没有安氏的儿子可以指望。等到自己无所退避地察觉到,自己所拥有的骄傲的一切,都已经快随光阴逝去的时候,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有一日的早晨,她分明在苏苏的指尖,瞧见了她未及遮掩的一丝白发,她甚至不敢去回忆那一刻的恐惧,她还未有三十岁,她本以为她的青春貌美还有很长,她能永远凭借着这一点,在这王府里超然众人之上,却原来自己唯一的资本,是世上最不能长久的东西。

  那个时候自己忍住心里恐惧的尖叫,假装无意地转开了眼睛,而心里却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自己的位置。她强逼着自己一次次地回忆那一刻的恐惧无望,告诉自己,她的时间已经不多,她所凭借的,不过是多年宠眷和一张未老红颜,在上官启心里留下的那一点或有稍微不同的位置。而这一点,很快就会如河岸上的流沙,再没有存在的痕迹。

  她心里头的恐惧和随之而来的不安,早就已经慢慢地腐蚀着她的心智容颜,日夜消磨,再也不是昔年的模样。苏苏的手巧,她的容颜被胭脂水粉遮掩住了悄悄浮现的细纹,没有任何人察觉,而她的心,却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一直在等,等一个改变局面的时机。最初的时候,她仍旧期盼有一个孩子,那么自己的一切都会有了指望,而日子渐渐过去,这指望始终没有到来,她只有再去找寻别的,等宠爱也没有了的时候,她该以什么生存。她好容易等到了如今这样的时机,等到了那个从远方来的公主,跃然于这胶着不清多年的局面之上,好容易等到她嫉恨的、畏惧的,都被自己踩在了脚下。

  青罗的出现,就如同自己的一根浮木,是唯一能够给这个表面风光实则摇摇欲坠的自己一个将来的希望。她如何能够在这个时候放手?她所倚仗的人,如今都在千里之外,她必须守住好容易挣到的当下,不能叫任何人转折了局面分毫,不是为了盟友之谊,而是为了自己。青罗她们得来的胜利果实,如今就交给自己守着,只有自己守住了,才能日后分得其中的一部分。wWW.ΧìǔΜЬ.CǒΜ

  秦氏也笑了,纵然葛氏再不是昔日的葛月逍,或者就成了第二个安云佩,那又怎么样呢?她秦婉彤,也早已不是昔日的秦婉彤了,她再也没有什么畏惧。

  葛氏和秦氏彼此对望着,微笑都是无懈可击,清晓阁里也就忽然静默了下来,没有任何人说话,似乎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柳氏又往里头瞧了一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来。外头分明熏着极重的百花香掩着气味,她却仍然能清楚地嗅见分明的血腥气,这气味这样熟悉,勾起她心里最深的痛苦和后悔来。这王府里头,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新的生命到来了。

  对于这个孩子,她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期盼的,她已经几乎回忆不起怀慕出生的时候,那种稚弱堪怜的模样来,那个时候自己也还太小,还不知道一个孩子对于女人的意义,而她自己,从来没有做过母亲。

  她常想起自己的孩子,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她都坚持地认定,她不让这个孩子活着,是因为她恨着上官启,不愿和他有骨血相连,更不愿自己的孩子,如怀慕一般,生于这世间就要在父母亲族的恩怨之间纠葛两难,不愿叫他背负起这样沉重的一生。她在最初的时候对于孩子的幻想,都被后来的现实无情地击碎了,被她自己扼杀了,叫她再不愿去想。

  然而在翎燕有了孩子之后,偶然几次看见这个年轻母亲脸上的光彩,她却忽然觉得这个早已经失去的孩子活过来了,一起活过来的还有自己死寂的心。

  她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痛悔,她开始极力地去勾勒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的模样,在自己怀中的,跑跳蹒跚的,跟着先生读书跟着兄弟玩闹的,倚着自己说笑解闷儿的,最后成了和怀慕一样的朗朗男儿。然而每当想起怀忆这个名字背后的意思,她就又只觉得仇恨难堪,她不愿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她只愿是个女儿,她甚至给这个女儿取了名字,叫做怀萤。

  她的女儿怀萤,自然不像怀蓉的冷淡,不像怀蕊的刻薄,也不要像是那个远嫁的大郡主怀芷那样多才多艺,她只望她平安快乐的长大,即使在夜色里,也能有属于自己的光亮。她愿意倾尽全力,去许她一个稳妥将来。

  如果是今日再去选择,她甚至愿意抛开自己坚持的所有自尊,屈膝承欢,只要这个孩子能够安稳活着。她忽然觉得,自己曾经坚持的那些尊严和仇恨,原来都只是烟云过眼,只有这个孩子,留着自己的血的小女儿,她心心念念的怀萤,是自己最最难以割舍的全部。

  而到了如今,一切都已经太晚太迟,她的孩子,她她美丽乖巧的女儿怀萤,早已经在未出生之前,被自己的母亲亲手扼杀了。而自己竟然过了这么多年,才明白自己究竟割舍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她对于母性的觉醒太迟,曾经的自己太过决绝,扼杀了自己做母亲的全部期望,而现在,她几乎是期盼着翎燕的孩子出生,她总觉得那会是个女孩子,是自己的怀萤,不计前嫌地再来找自己。

  柳芳和刚刚到的时候,翎燕还在里头凄声叫唤,那声音一声一声在自己心上,叫人无法平静。而到了如今,眼见着翎燕人事不知地躺在里头,她总觉得是自己的女儿,将要第二次死在自己的面前。那种熟悉残酷的血腥气冲袭过来,唤起了多年前割舍的痛苦,叫她的心都紧紧揪了起来。

  柳氏明明听得见秦氏和葛氏的争辩暗涌,却丝毫不愿去想,却更不愿意去管,她的心思,此时此刻都在里头的孩子身上,她只想要这个孩子活着,她想要看着这个孩子,从襁褓婴儿长成垂髫幼女,最后披上红绡珠箔,嫁到与世无争的人身边去。

  柳芳和闭上眼睛,不去想红绡帐里头的女子,因为无力而压抑住的□□。她自己也曾经濒临这样的死地,明白这里头分分寸寸的痛苦。她多么想救她,救那个和怀萤一样的孩子,她却不能。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现在的翎燕。

  柳氏再一次的明白了自己的无可奈何,在这个家族里,甚至是在自己的家族里,她永远都是这样的尴尬的位置,所有事情,都没有真正可以自己做主。在双亲的眼里,兄弟的眼里,丈夫的眼里,婆母的眼里,儿女的眼里,她永远都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是站在姐姐背后的一个影子。她的爱恋也好,憎恶也罢,无一不是姐姐更早品尝过的,而她的快乐和痛苦,也就正因为这样,永久地被掩埋在了姐姐更为激烈绚烂的盛开和凋落中了。

  世人眼中的柳芳宜是刹那惊鸿,昙花一现,虽然短暂,却永久地留住在了所有人最好的年华和最深的记忆里了。而她,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她就像自己在和韵堂中手植的藤萝,永远不过是为人做个陪衬,做一场辉煌人生,一段惊世爱恋和一回恩怨争斗的幕布,长长久久地立在那里,等剧目散场,也没有人能够把她记起。唯一曾经可能完全属于她的,她的女儿,她一生中最接近美好的一场,却被她自己一手扼杀了。

  然而即使到了痛悔不已的现在,她也仍旧只能如过去的许多年一样,保持着自己唯一无懈可击的沉默。她从来都帮不了什么人,甚至也害不了什么人,她只是这个巨大家族无尽的辉煌之外,立在灯火阑珊处的一个看客罢了。

  在这一刻为了自己引发的焦虑和不安之中,她忽然只是觉得倦了,一颗本来因为新生命的到来而有些跳动的心,也忽然就回到了长久以来的寂静。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属于她的戏梦人生,早就已经散场,或者是从没有开始过。眼下的一切,其实早就已经和她无关了。

  她所挂怀的,自然会为自己的将来争竞,她所憎恨的,也终究会得到该有的报应,而她自己,只要一如既往地做这样一个影子这样一个看客就好,沉默不语,隐匿于后,静静去瞧着别人的起落悲喜。或者如此才是她命中注定的人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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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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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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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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