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晦便是花千树赎出的小倌,他在长惜院时的花名是“星儿”,但花千树不喜欢这个名儿,说是和谁撞了,便让他改了。他被卖得早,只记得姓和丑名,记不起本名。
花千树给他取名“元晦”,也向不认字的他解释了“晦”的意思,他不喜欢,因为这字像是在说他是见不得人的晦气存在,但花千树目前还是他的主人,主人赐的名他只能笑呵呵地收下。
被告知不能抹粉,元晦浑身不适。虽说他用不起好的妆粉,也无法通过妆粉把脸上的斑点遮个完全,但好歹能把自己显得白些,皮肤看上去也会好上许多……连眉毛也不能描吗?元晦抬手,食指指腹按着眉尾往外搓了两下,仿佛这样的动作会把他的眉毛扯长些。
花千树让他去使上浑身的劲去勾引某个男人,起初不想被卷入恩怨纠葛的他并不答应,他怕在深入“敌营”做那祸水时把命丢了,但在花千树解释是要他治愈某人的情伤后,他地接受了。
花千树说不管事情是否能成,都会给他一百银放他远走高飞——为他赎身本就花去三百五十银,这样大方的雇主,元晦岂能放手?当晚他便收拾行囊跟着雇主出了长惜院,也没多想这衣冠楚楚者是否骗他。
元晦往唇上抹了点口脂,抿了几下唇后,又用指腹抹匀,随之用手帕轻轻擦去,只留一层薄到透明的红。
门忽然开了,元晦即刻收好口脂,又用手帕将之盖住,强装镇静地起身,对朝他走来的花千树问好,盼着花千树看不出他在嘴唇上动了手脚。
花千树确实没发现他摸了口脂,只说:“他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好。”元晦如女子一般行了屈膝礼,紧接着随花千树走向外头,去迎客。
元晦忽然从花千树身上瞧见龟公的影子,联想至此,他捂着嘴偷笑。
虽然对“银火的好友”怀抱期待,但一听说是名将军,他便觉以为方五大三粗,可没想到自己要伺候的是个俊俏的贵公子。
人是追求美的生物。元晦并不认为自己喜欢男人,还有着像普通男人一般娶妻生子的愿景,可若将有肌肤之亲者相貌堂堂,于他而言也是恩惠。
在花千树介绍了元晦后,花千宇侧了头,看向别处,冷淡道:“不要。”闻之,元晦迅速陷入自我否认中。龟公常说他唯一有价值的便是外表,于是被拒绝的那瞬间,他觉得是因为自己的面貌入不了这位贵公子的法眼。
花千树不关心元晦的心情,只顾着笑话花千宇:“你真要守活寡?怎么,想要贞节牌坊?”
花千宇不受挑衅,反问:“你唤我来只是为了这事?若是如此,我便回去。”www.xiumb.com
花千树拦下他,又把手伸进衣襟,从中取出一封鎏金的红色请柬,道:“小殿下的百日宴,你不去?”
“不去。”话完,花千宇不住斜眼看向花千树手中请柬,才看多一眼便夺了去,塞进自个衣襟中。
花千树失笑,低头收敛嘴角后,又道:“你一心扑在他身上,他知晓你不会离弃,也习惯你的付出——轻易便能被他掌控的你,他又怎会珍惜?”
“树哥是想……”
“你不想看他吃醋?”
花千宇即刻明了他的意思,却不以为然:“他哪会吃醋?不定还会松口气……”花千宇可不想听安明熙的祝福。
“若他放不下你,必然见不得你和其他人亲密;若他毫不介意,你也能死了这条心。”
闻此,花千宇猛然握住花千树的手,二人手肘相碰,达成决定。
“那么,”花千树回头看向元晦,“你先和元晦培养培养感情,免得到时候因为生疏而露馅。”花千宇也顺着花千树的目光看去。
元晦乖巧地向他们点头,心中感慨花千树手段绝妙,一下子便使排斥他的花千宇有了主动亲近他的理由。
花千树把空间留给二人,但花千宇面对元晦仍是冷淡,于是元晦决定主动出击:“方才公子和银公子的对话,晦儿都听见了……公子珍视之人必定貌美过人,晦儿不可企及。”
花千宇唇角轻勾,回道:“确实。”像是心中那人已在眼前浮现。
语落,花千宇再补充:“他所有的,不只外表。”
“还有呢?”元晦摆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而花千宇不当真,只道:“他的好我知道就好了,你既然不感兴趣,,不必特意打听。”
元晦摇摇头,说:“晦儿感兴趣。晦儿想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竟能放手公子这样的恋人。“
花千宇头垂眸,淡淡道:“是个极其善良的人。“
……
百日宴那日,元晦扮作小厮,手捧贺礼,随花千宇入宫。望见宫门的那刻,他险些腿软,之后他的脑中一片混乱,令他只能呆呆地走在花千宇身后。他的整颗心都在为瑰丽宏伟的皇宫跳动,瞪得圆溜溜的双眸向四处张望,试图将整座皇宫塞进眼中。沉醉他物,他失神太久,直到有人出声迎接,他才意识到目的地已到达,然身周之人皆贵气十足,他心中自卑,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花千宇带元晦进宫本是为了见安明熙因他吃醋的模样,但安明熙没把目光落他身上,他也不敢当着父兄、姑姑等人的面和随从乱来——只能在宴会结束后找机会了。
花千宇的目光一直在安明熙身上,但小小的安时雨才是这场宴会的真正主角。受他人感染,渐渐地,花千宇也把注意力也转移到了安时雨身上,看正在进行抓周礼的安时雨毫不犹豫地向毛笔爬去,看他抓到后便坐着把玩,又看他在众人的喝彩中笑得眼眸弯弯。
花千宇忽然觉得这无牙的小鬼也不是那么讨人厌,不难怪安明熙放不下。他想,为了他和安明熙的未来,他得讨好这小不点。但在安时雨爬向李香菱的时候,花千宇恍然清醒,自知做得再好,在安时雨心中,他也不可能比得上李香菱。
或与花千宇的到来有关,安明熙脸上至始至终都未呈现笑意,这样的场面让花千宇想到五年前,此时的安明熙与五年前花雅兮生辰宴上的安清玄重叠……那是花千宇与安明熙初见的日子,一回想,恍若昨日,回神时看向如今已然成长的安明熙,他不免悲从中来——他很怀念,当时那只小刺猬。
物是人非事未休。
花千宇想到了让安明熙撞见他与元晦亲密的方法,然而宴会一结束,他便被安清玄召了去。
隔着竹帘,花千宇推手作揖,一声“免礼”后,安清玄直说了传他觐见的目的,是为了赐婚他与云庆公主。
花千宇感谢他下旨前知会的这一声,但不打算接受:“恕臣不能答应。”
“为何?”
“臣心有所属,早做了承诺,非他不娶。”
安清玄紧捂着嘴磕了几声,随后清了清沙哑的嗓门,问:“什么样的女子比得上朕的云庆公主?”
晓他明知故问,花千宇干脆道:“是男子。”
安清玄一掌拍在桌上,怒喝:“放肆!堂堂公主岂能受你羞辱!”
“臣以为,隐瞒喜欢男子的事实而娶公主才是对公主不尊。”
“你!”安清玄被他激得哑口无言,不稍一会,又重重咳了起来。花千宇低头道:“臣无意触怒龙颜,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你想抗旨?”
花千宇反问:“陛下当真不在乎云庆公主的终身幸福?”
倏尔,安清玄笑了起来,笑到不住闷咳才停下,嗤笑:“呵,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花千宇静默,不再回嘴。
怕死吗?原本该是不怕的。他生来便期盼轰轰烈烈的一生,在艳阳中盛开,又在最璀璨之时坠落,在时间的洪流中划下最耀眼的一笔,因而得以永生;他见惯了生死,脑中刻着千千万战友的名氏与面孔,埋葬他们时,对着亡灵立誓一生不忘,转身面对的又是无尽战场……
原本该是不怕的,可当马戈的头颅被利刃割下,当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当数只重箭破空对着他的脑门射来时,他却吓得难以动弹。那时,他想,他还没能与安明熙白头偕老。
他有喜欢的人,因为那人,他不再想象最漂亮的死法;因为那人,他无惧平淡与衰老。
不闻回应,也见不着对方表情,但安清玄猜测花千宇是退缩了,于是进逼,说:“非他不娶?你敢提亲吗?几句儿戏,连你都不当真,你以为对方会放心上吗?”
刺骨的寒意自背后蔓延,花千宇的心提了起来,甚至不住打了冷颤。
他有说喜欢男人的勇气,却缺乏在安清玄面前承认喜欢安明熙的底气——说了的话,安清玄会怎么做了?革职?处斩?抄家?发配边疆?他们间的事,安清玄显然早已知晓,既然没有因此处决他,甚至让他接任“上将军”一位……也许没他想的糟,也许不会牵连父兄,但他大概再也见不着安明熙了。
“我……爱慕四殿下。”少有地、不带脑子地,他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道,随之很快后悔,因他说出这话并非衡量好了所有情况,只是单纯地想为安明熙付出点什么……他是恶劣的胆小鬼,不曾为二人的未来付诸行动,只寄望安明熙能朝他想要的结果行进。安明熙会为他丢下一切千里跋涉,可他却以责任之名放安明熙一人回京独自面对——他想要“伟大”,想要盛名,他把这些东西排在了安明熙前面。
他总在衡量。
他说了,当着天子的面以言语轻渎皇子。
这样的付出是有价值的吗?明明什么都换不来,他却以性命做代价——这算付出吗?仅是如此便算作付出吗?他未免太自以为是,不过是做了想做的事,竟把事算在了安明熙头上……
只是说了想说的话。
悔意消退,花千宇把腰挺得更直,眼神也越发坚定,他对竹帘后那令人畏惧的存在重申:“我爱慕四殿下。”
纵使殒身,无怨无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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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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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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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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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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