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玄坐在软榻上,盘着的腿上披着薄毯,软榻中央是一张方桌,桌上放着文书。他抬手用手帕掩着嘴,闷咳了声后,放下手,问:“你呢?如何想他?”长年咳嗽伤了他的嗓子,让他的声音略微沙哑。
帘外那人回道:“他不会是大宁的隐患。”
“你能笃定?”
“能。”
“每每问及,你都只提好,不说坏。”
听不到回话,安清玄再道:“是他完美无缺,还是你过分袒护?”
“若他不值得赞赏,父皇为何要他殿试折桂,又让他掌管禁军?”
“他并不比其他应试者优秀多少,纵博览群书,然涉世不深,谋略稚拙,值得称道的是他的年纪,是他姓花!但不代表朕能允许他不顾纲常——”说着,安清玄忽然咳了起来,咳得用力,像是要把心肺一同咳在手帕上。
竹帘被推起,安清玄连忙制止:“回去!”直到安明熙收手,他才看向手中手帕,金色的锦缎上多了几点红血,安清玄把手帕折起,用干净的那一面擦拭嘴唇,再缓和了语气,道:“极其幼稚,不管是你还是他。”
纵使有再多的话想反驳,安明熙也只是静静听着,以避免惹安清玄动气。
“前日,他去见你了?”
“……是。”
“他是把朕视为无物?朕给他兵权,他就能无法无天了?这是朕的天下,六军皆是朕的兵,他的一切我都能随时收回……先不论他是怎么入的宫,一夜未出……你是想成为第二个恭亲王吗?”
一丝寒冷穿过,激得安明熙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安清玄的斥责不算直白,拿安清枫举例的意思也浅显,即便安清玄并没有误会,本就耻于纵情的安明熙也觉得受到了羞辱。安明熙强装镇定道:“他已经和我做了了断,不会再有下次。”
“最好如此,”不想再谈起儿子与男人之间的情爱,安清玄转言,“时雨他……已经要办百日宴了吧?”话完,他按着嘴,喉中发出一声闷咳。
“是。”
“和李氏相处如何?”
“贤惠大方,比我更会打理重华殿,没有什么好诟病的。”
“这么说,你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没有。”
“对我挑的人不满意,你可以自己选。”
“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时雨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安清玄质疑他的话,甚至怀疑他的“没兴趣”是受花千宇归来影响。
“我无法再与女子同床共枕,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时雨,还请父皇体谅。”
安清玄皱眉:“你是想出家做和尚吗?”
“父皇,我不可能喜欢女子。”
安清玄忽然想起了安清枫,此时说着不可能喜欢女子的安明熙与彼时的安清枫如出一辙,而现在的他似乎代替了过去的颜慧之。
安清玄握紧了手中的手帕——他不会是颜慧之。
“时雨是你的骨肉?”
“是。”
既然能和李香菱行房生子,那么安明熙终究与安清枫不同,安清玄认为自己是在帮沉湎男色的安明熙甩脱假象——男人会认为自己喜欢男人不过是把钦佩等情感和爱恋混淆。若非颜慧之当年做法极端,使得安清枫对女人深恶痛绝,安清枫也不至于被男□□惑至今。
几声重咳后,安清玄清了清嗓子,沉声:“你是个男人。”琇書網
“儿臣已有后,亦不会再与男子纠缠使皇室蒙羞,父皇不必因我烦忧。”安明熙的声音柔和,语气也是真挚,安清玄却不觉安慰。
“你以为朕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皇室的颜面?”
帘外之人无话,少顷,转言:“除娶妻生子以外,只要是父皇期望的,明熙都会做到。”
不愿回应便是默认,安明熙的答案,安清玄已然收到。安清玄自认受误解,更了解到时至今日安明熙也无能体会“寻常人家的幸福”,他不敢置信,便再问:“时雨呢?你可曾想过他的降生是上天的恩赐?”
安明熙不想再被逼着娶妻生子,更不想再夺走他人的人生,他不再逃避话锋:“若非父皇寄望,我宁可他不曾存在。”
疲惫像海浪一般接二连三地打在肩上,压弯了安清玄的腰。常年疾病使他变得脆弱,也让他倍加珍视身边之人。
安清玄问:“恨朕吗?”他曾耳闻安清枫对颜慧之说出最恶毒的话语。
“父皇多虑了,今日之话非是出于愤恨,不过是希望得到父皇谅解。”
不想再多说,安清玄挥了挥手,“回去……”
猛然,安清玄再一次咳得用力,安明熙道:“御医说父皇的病情已见好转,父皇近来可觉得轻松了些?”安清玄咳成这般已是常态,而安明熙还无法习以为常。
“我没事,回去吧。”
迟疑后,安明熙回道:“父皇好生休息,儿臣告退。”
听着脚步声远去,安清玄长吁,他看向手中紧握的手帕,心道:过去还会和我争吵,现在……是顾忌朕的身体,还是惦记朕的位置……
人之将死,他仍改不了多疑的坏习惯。他清楚,若为了皇位,安明熙大可佯装喜欢女人。
……
他人的笑声穿过窗棂在耳边吵嚷,调情的话语往复,使得坐在房中央木桌旁的老仆坐立难安。花千树笑他:“可没让你碰小倌,你坐着便是,这样一上一下的——怎么?难不成你还期待了?”
老仆闻之,一屁股坐扎实,皱着脸为难道:“公子来这儿是做甚?这不是……不是……哎呀!”羞耻心限制了他的表达,半天他也说不清。
花千树给他倒茶,一边倒,一边说:“别紧张,你旁观便是。”他说完,刚放下水壶,门便被推开了,在龟公的带领下,门外的男子陆续进入,最终并成一排。
“大官人仔细看看,看看哪位小倌合心意。”龟公眯着眼,带出眼角几对皱纹,他的笑容再“真挚”也遮不住眼底的两个“钱”字。
花千树点了头,目光扫过这些个面施粉黛、头挂金钗、衣着清凉的男人。
花千树举起折扇,遮住不住上扬的嘴角,心中腹诽龟公的品味——来这儿找男人还不如走两步去邻楼找女人。
不过……既然能被长惜院看中,皮囊多半不差。
花千树观察小倌们的面孔和身形,很快目光便锁定在排头的男子。虽说打扮不合心意,但至少脸是他喜欢的形状——狭长妩媚的凤眼,轮廓分明的唇瓣,仔细看来,和安明熙还有几分相像。
花千树留下排头的小倌,又让龟公把剩下的人带出去。
不等小倌招待,花千树便道:“不必刻意讨好,我想知道你的本性。”
“官人的意思是……”
“不必担心,就算你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也会给你赏金——普通地,来说说话吧。”
小倌机灵,一点便通,他在花千树对面坐下,上身前倾,好奇地问:“公子是来谈心的?”
小倌心道:总不能来找骂的。
“当然不是,”花千树收起扇子面带浅笑,“你喜欢男人吗?”
被这般问,小倌似乎感到为难,神色稍有异变,但很快便恢复了笑:“若是公子这般的美男子,星儿当然喜欢。”
“好,这就没问题了,”花千树双掌拍合,左手轻轻打在扇骨上,“你想离开吗?”
“公子……”
花千树跳跃得太快,小倌没能跟上他的思路。小倌也不及问“离开”是去哪儿,便听花千树宣告:“我为你赎身。”
……
花千树把陈伯送回诸葛府时,诸葛行云也正好从府里出来——非是巧合,诸葛行云可是守在前庭等了他好些个时辰,才能赶在马车将要离开之际拦下马车。
诸葛行云掀开竹帘,看向车内的两人。不知有意无意,被花千树赎下的小倌向花千树靠去,双手握着花千树的手臂,像是受了诸葛行云的恫吓。
诸葛行云不由紧了眉头,随后向花千树伸出手,说:“下来。”
花千树笑笑,对小倌道:“等会。”小倌放手,他便把手搭在诸葛行云的手上,在诸葛行云的带领下下了马车,又被带到府中,到寝室中。
花千树方跨入室中,诸葛行云便关上门,顺手把他逼退,逼他背靠房门,逼他与之对视。
花千树看看诸葛行云按着房门的两只手,问:“怎么了?”他明明没有做错事,却在这样的情况下感到心虚。
“去哪儿了?”诸葛行云问。
“长惜院。”花千树不假思索,从实招来。
“去长惜院做什么?有我还嫌不够?”
对于这样的质问,花千树早有准备:“陈伯能作证,我可没有越界。”陈伯便是昨夜花千树带去的人,也是诸葛府的大管家。
“那是要……”
“为我可怜的弟弟寻新欢。”
看来车上那人就是花千树所谓的“新欢”,诸葛行云松了口气,但他可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从长惜院找新欢?”
“看不起小倌?”花千树反问。
“他需要的不是男宠。”
花千树放松地靠着木门,懒懒地解释:“乐洋还留在北疆,他的朋友本就少得可怜,不给他找个伴,他能闷死。”花千宇一副和谁都处得好的模样,但或许是眼光高又不屑于维护表面情谊,真正有来往的朋友五根手指都凑不齐。
“你是要给他找情人,还是朋友?”
“可以的话,当然是——床伴。我赎人,人还情,他帮我讨好千宇,往后也能放他自由,不过分吧?”
诸葛行云显然不认同他的做法:“你不问千宇的意见?”
“他能同意?
“你知道他不同意。”
“打住,”花千树不想再与他争辩,“且先看看情况。”
诸葛行云叹气,转问:“为何找陈伯,而不是找我一同?”
“你在京中还算有些名气,若被人知道你到青楼叫小倌,你猜你的同僚会怎么评价你?”
“至少提前告知。”
“你不在。”
“不能等我回来?”
诸葛行云越说靠得越近,花千树忙抬手挡住他的嘴,戴上笑面,推开诸葛行云,说一句:“有人在等,下次。”便拉门离开。
诸葛行云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心思:亲我一下都懒了吗?莫不是……厌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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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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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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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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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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