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扣住了姜沉的肩,顾铮眉心间皱起一道深壑:“先生,为何不让我去应付奚家的人?”
对于姜沉组建秋水阁的初衷,顾铮略有耳闻,倘若就这样在奚邈面前以真实身份介入朝堂上的博弈,那便相当于将秋水阁暴露在世家的耳目之下,再想要有所动作,必会处处受到掣肘。
“我本就因科举一事与世家结下了仇怨,”顾铮道,“如今再添一重也无妨,先生不必亲身犯险。”
言语间的恳切之意溢于言表。
姜沉只是叹了一口气,眸光淡淡地落在了顾铮按在肩上的手。
“怀正,你僭越了。”
如今姜沉所用的是在薛奉北面前展现的那一张面孔,不仅与原本的相貌毫无相似之处,而且平凡无比,放在喧嚷的人群中转眼便再难寻觅。
然而一身疏淡清绝却是分毫未减。
那是被锲尽嶙嶙骨骼之中的琨玉秋霜,千回百转也未曾折过。
顾铮心弦微动,良久才收回手,揖手躬身:“请先生……三思而后行。”ωωω.χΙυΜЬ.Cǒm
“你对这件事看得很透彻,”姜沉不甚明显地弯了弯唇角,“但有一点说的不对。”
“我不是执棋者,也未曾动过介入朝堂的想法,为大楚的兴衰存亡执棋的人始终是你们,即便……”
即便有一天我死了,这一局棋也会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成为支撑大楚的肱股。
这点念头在心间一晃而过,旋即便无声掠去,姜沉低低一哂,越过魏折眉,移步向阁楼之下的雅间走去。
奚邈没有带金吾卫,身边只有一个最为亲信的奚彻。
听到雅间外的动静,狭长的丹凤目向那敞开的门扇望去,见到姜沉后,神色先是微微一怔,续而又毫无兴趣地错开了,显然是对姜沉的出现略感失望。
姜沉没有丝毫见外地在奚邈对面落座,顶着奚彻犹如看傻子一般的目光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奚邈眼皮微跳。
“你是谁?”
姜沉微微一笑,法器伪装下的寻常的容貌却因这笑意而明艳起来。
“千仞峰上,你我见过的。”
千仞峰!
“姜、姜沉?!”
奚彻却是差点跳了起来,看向姜沉的视线由最开始的轻视与迷惑化作了深深的恐惧与愕然。
这些天他们受了奚邈的命令,一直在秋水阁附近监视,后来魏折眉出城,金吾卫顺藤摸瓜查到了陈州,终于在陈州客栈的盘查中发现了青厌君的踪迹。
他们本以为青厌君是因为金吾卫曾经追杀爱徒而对奚家心生间隙,故而赦令一经公示便赶到了秋水阁。
只是没想到,姜沉这尊煞神也在这里。
难怪那日金吾卫与青云府都没有查到青厌君的踪迹,竟然眼睁睁地让一个凡人在多方势力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城。
有这样一个道二修者相助,别说是出城,即便是大楚皇宫恐怕也能来去自如。
千仞峰上的那场厮杀可是令奚彻记忆犹新,若非后来姜沉与薛奉北师兄弟反目,薛奉北背后捅的那一刀,区区数百金吾卫,就算是加上卫家的千机卫、昌西侯的禁军,想要留住姜沉一条命也没那么容易。
姜沉只是倒了那杯酒,却没有动。
看见姜沉的动作,奚邈凤目一挑,突然想到了青厌君。
青厌君从不沾酒,惟有与人谈话时会替自己也倒一杯,此刻见了姜沉相似的举动,奚邈莫名其妙地感到一丝不悦。
面前的酒盏被挪走了,奚邈面无表情地将其中的酒水倒掉,又将空酒盅嫌弃地推了回去。
好像碰的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
“我平生最厌恶酗酒之徒。”
鼻端的酒气顿消,姜沉垂下眸,轻嗤:“多年不见,奚将军还是这般幼稚,可一点也不像奚老将军。”
被一个同辈甚至是同岁之人用这样一种语气评判,奚邈身体一僵,那种无缘无故的相似感似乎又加深了一些。
奚邈对姜沉的印象还停留在父亲还未死的那一会儿,那时姜沉总是带着一副青铜面具,让人摸不清底细。
而奚老将军死的那一天,姜沉也在场。
一块旧玉被父亲塞进了掌心,奚老将军涣散的目光却不知看向了何处,不成句的字节自那汩汩流血的咽喉发出。
“生子…当如玉……玉能啄,琢之……而成器……”
时至今日,奚邈仍然未能理解父亲临终之时,为何会将一直留着这样一块玉,又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
但从如今与姜沉的接触看来,这个人的一举一动确实是在模仿着青厌君。
“我父亲如何,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奚邈冷声说,“先生究竟在何处?”
“奚将军说的是,奚老将军是什么样的人确实不是我一个外人能评价的,但青厌君是我的师尊,”笑容敛去,姜沉抬起头与奚邈对视,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一个外人,家师在何处?”
“你……”
面对姜沉的回答,奚邈一时竟是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得复又落回原座,眼底郁色浓深:“你想要怎么样?”
若干年前,奚衡认出了他的身份时,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如今,只不过将那时的答案再奉还给奚邈罢了。
“我不想怎么样,”姜沉缓声道,“我只是想,算清你我之间的恩怨,仅此而已。”
奚邈到底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下意识地将姜沉所说的恩怨理解为千仞峰上的围杀,冷冷一轩眉;“金吾卫奉皇命行事,你若有怨,大可与陛下陈明,还请阁下不要为了一己私怨再胡搅蛮缠,青厌君乃是当今天子之师,岂是你一介白衣可以随意摆布左右,如女子一般藏匿在此等地方?”
好一个奉命行事,好一个一己之私。
本以为眼前的自小一起长大的竹马会是一个与奚衡截然不同的人,当年的错误不过是奚衡一手铸成,无知者无罪,奚邈虽然是受益者,但倘若怀有一颗悔改之心,便可从根源上解开秋水阁众人的心结,也能使得当年的受害人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天光之下,重获新生。
而不是躲藏在阴沟之中,怀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任由着发酵的恨意摧毁自我。
现在看来,奚家颠倒是非的本事倒是一脉相承,无药可救。
姜沉徐徐勾唇,讽然一笑。
“奚将军将我卖予北狄,也是奉命行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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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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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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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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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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